29、长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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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下，罗柯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来人。
“你怎么来了？”
他的墨发由一根光滑荆枝条编起，素白衣角染了红，苍白到不似生人的脸没有被幕离遮挡，完全暴露出来，陈令睨了他一眼：“少装模作样，难道不是你给我的消息？”
罗柯咳了一声：“我也只是试试。”谁知道他真的来了。
“你说的那么诱人，我不来试试岂不是太亏了。”
罗柯问：“成功了？”
陈令嗯了一声，“我毛遂自荐，他就将赈灾之事全部交给我。如果有人不配合，还允许我先斩后奏。”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玉印，在手心把玩，温润的光爬满暗室，“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好歹也是太子，居然真如你所说，放着满朝文武不用，反而用我这个外人。”
太子并没有给他官衔，只是让他暂领此事，玉印随时会被他收回去。但尽管如此，还是让他吃惊。
“你说他像不像一个任用小人的昏君？”他们只不过见了一面，尚不知根底，却能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若他是个泼皮无赖，拿着玉印胡作非为，太子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可能……朝廷的人太令他失望了。”罗柯知道公衍生对那些大臣没什么好感，比对陈令的信任感还要低，而且他是个冒牌货，不认得人，不知道谁是能人，谁是庸才，所以罗柯才斗胆让陈令去试。
“没有人阻拦？”
陈令想了一下：“华老本是不愿的，但听闻我的师傅乃是巨山门下，与先皇后师出同门，就同意了。”
“他倒是大方。”
华老所在的华州自有学术传承，世人称伏阿，他身边经常跟着的二人便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跟随他时间最长。伏阿与容州中的巨山水火不容，作为华州文坛最负盛名的华老见了巨山之人也是频频皱眉。
没想到竟然有他承认巨山徒的时候。
罗柯说：“你虽然得偿所愿，但这件事不好做。朝廷的粮不多了，大臣就算有粮也不会给你，各州氏族贵人们也吝啬得很，你要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陈令将玉印收起。
罗柯看他神色冷然，显然不是温和的法子，提醒他道：“别堕了你师傅和巨山的名声。”
陈令扶着木柱从夹缝中看他：“放心，我拿了官印，就不会胡来。既不会怂恿百姓去他们家里抢粮，也不会烧他们房子。”
他只会让他们自愿把粮食都交出来，毕竟他不是强盗，当然，更不是骗子。
他说完，打开牢门，等了片刻，见罗柯还没有出来，皱着眉问：“你死了？还是在里面待上瘾了？”
罗柯无奈地指指双腿，“断了。”
他一直坐在阴暗处，就是为了掩盖他站不起来的事实，这样的姿态太狼狈，他的自尊心不愿让公衍生看到。
但陈令是医师，他一听，立刻走进蹲下查看，抬眼见罗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从容站起身，掏出手绢仔细擦拭手指灰尘，似笑非笑地瞧了他片刻，像是故意逗他一样，磨蹭了一会儿才道：“还能治。”
罗柯松了一口气，伸手等了片刻，却见陈令根本不理会他，又伸手去拽衣袖，被他轻飘飘躲开。
“你身上脏死了，别碰我。”
罗柯挑眉：“那你现在是？”
“看你笑话。”陈令话音刚落，一颗小石子唰地擦过他的颊面，击中木柱，落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竟真的笑了出来，“你也就这点手段了。”
他俯身将“小石子”捡起，指尖捏着在火把下转动，莹白光滑，赫然是一节骨指。
罗柯抬起被纵切了一道口子的手掌，小指节断掉，软软地缩在手心，“这位医师，可否物归原主？”
陈令瞧了一眼，“怎么弄的？”
罗柯说：“半夜发现有只老鼠在啃咬我的手指，已经弄死了。”
但伤口没有办法及时处理，只能出此下策，不过自己的骨头也能让他玩个半夜，就这样睁着眼到了天亮。
陈令断言：“你这伤我无能为力。”
“无妨。”
陈令将指骨丢给他，转身就走，“我去找人。”
罗柯叫住他，“难道不应该先把我弄出去吗？”
可陈令已经离开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边的小太监把罗柯背出地牢，然后就坐在马车上进了宫。
罗柯骤然从昏暗的环境中出来，不太适应外面的光亮，他眯着眼，连纱幔也不敢掀开，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灰扑扑的，确实很脏，几乎和街边乞丐差不多了。
“原来你是去找这种人了。”
“怎么？指望我给你找能断骨重生的神人？”陈令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迎着日光看外面的景色。重重高墙，深深宫门，住在这里面的人分明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可他总觉得和囚鸟无异。
至高权利，至高威严，难道会甘心安居于方寸之地？真的不会疯吗？
他回想起当时见到的少年，几乎无法和这座巨大的宫殿联系在一起，但当他再见到对方时，却觉得他似乎与生俱来就适合这里。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人变成这个样子吗？或者说……只需要一天？
这场荒唐的政变只用了一天就瞬间落幕，尚未登基的太子让大臣各司其职。
准备赈灾的人是最忙的，上司徐仁被杀了，他们还要听从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听闻和华老有点关系，太子也看重，原本心浮气躁的众人瞬间默不作声。
他们不光要准备眼前的赈灾事宜，冬麦粮种也要发下去，不然明年又要闹饥荒……虽然现在发下去也多半会被百姓吃掉，但能发一点是一点，有些灾害轻的尚且有余力尝试，明年就能转过来。
还有蝗灾，太子似乎对这个比较在意，要人去田土间挑卵，可问题是哪有这么多人，各州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只能往后再议……
而且每年冬日都会冻死不少人，太子还在为这件事发愁……
其次是继位大典，太子厉雷风行，他们正摩拳擦掌地准备讨好一番，却不想太子下令一切从简，连龙袍都是以旧改新，他们扼腕叹息，只能把精力都放在帝后葬礼上，恨不得把在继位大典上的补回去。
然后太子又发了一道旨。
原来先皇后的密旨上记载了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与太子年岁相仿，巧合的是，对方认祖归宗后与太子同名，太子又查过其骨龄，比他要大几月，便自退一步，以弟自居，名上又添一字，改为萧衍生。
上怜其在民间受苦，叹息若不是天机捉弄，他们谁为太子尚不可知，继位后，便尊对方与自己平起平坐，谥号为怀，入葬帝陵。
“如此你可还算满意？”公衍生将面前拟好的诏令递给姜文。
“谥号我依你言，但帝陵建不起第二个，就只能委屈他们一家三口挤一挤了。”
他身边是堆积如山的竹简，是这个国家的信息以及各个地方的情况，他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都记下来。
二十个州的地图看得他眼花缭乱，天下氏族的人际关系也让他十分头疼，以及山川河湖、田林草场，哪些受灾轻些，哪些重些，哪里已经没人了，哪里灾民人满为患，政府统治岌岌可危……
他抬头活动了一下脊椎，胸中浊气缓缓吐出，让站在他身边的阿宝将少府和华老等人叫来，商量开放山泽之事。
他在路上的时候总在想，有些地方分明还是有东西能吃的，甚至远远地看着一处山头分明长着绿，脚下已经被翻了三遍。
直到看过公文后他才明白，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底是什么意思，天下的一切均为皇帝所有，不管是百姓、大臣都是暂居于此，身为皇帝拥有对一切生灵生杀予夺的权利，只要他想，他就能做任何事。
除了神明，没有人能制约他。
公衍生心中升起无限惶恐，渐渐又变成无尽的狂喜，可没多久又转为疑惑，最后摇摇头，把这些都抛到脑后。
因为如果皇帝真的如此厉害，那先帝是怎么死的还有待商酌，他最开始怀疑是先皇后杀的，直到国家有神明祭祀后又觉得是自杀，但这也说不通，如此大的权利难道先帝会轻言放弃？
先皇后的嫌疑又变大了，但他了解过后发现也说不通，因为本朝皇后身份特殊，兼有国师之职，本就可以摄政，并不需要一个傀儡，也不会在先帝身死后还维持着假象。
而且看那些大臣的样子，就算他获得了神明的认可，登基为帝，他们也并不会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献出来，各有各的小心思。
这反倒是他所熟悉的人文景象。
姜文将短短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并没有要太多封赏，除了这道旨意外，公衍生想给孟慧封诰命，发现先帝已经给了，无奈就只能给姜和划了千户食邑，位同城夫人。
姜文谢过后便离开了。
他家中只有三人，都有爵位诰命在身，算得上显赫，尽管居所简陋，但也有人想要攀附，不过都被他赶了出去。
孟慧将门关上，提着姜文路上新买的酒在灶上温了，倒了些在碗中，姜文盯着桌上摇晃的烛光，默不作声喝了。
“和儿呢？”
孟慧用筷子挑出酒糟，抿了一点在口中，仔细碾化，闻言道：“在宫里陪着长公主，还没回来。”
“没有分寸，这么晚了，难道要住在那儿？”
孟慧转过头：“你别总怪她，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亲近点不好吗？”
“她是臣子，住在宫里像话吗？”姜文又咽了一口酒。
“你就是闷，也别拿孩子出气，”孟慧放下酒勺，走到他身边，轻轻抚他的发，“有什么不顺心的跟我讲，我们从前不也是这样吗？”
姜文抱着她的腰，靠在她手边沉默。
公衍生自姜文离开后就和大臣们聊到深夜，终于说服他们认同他的想法，便让他们下去，自己继续埋头在案上。
他要看的还有很多，这些时日头脑越发胀痛，烛火下的文字渐渐模糊起来。
忽然，他听到一阵乐声，猛地抬头，问阿宝：“这是什么声音？”
阿宝下去让人去看，这会儿却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长公主要杀人！”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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