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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鳐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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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擎抖着腿坐在椅子里,懒懒散散地说:“不是让我搞侦查,就是让我当打手,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个搞科研软件的呢?”
宋温峤不搭理他,过了十分钟问:“好了吗?”
钟擎拔了U盘扔给他:“十五年前秦亦诚夫妻互杀案的资料,网络上能找到的电子存档都在这里了,有些年头了,可能不够详细,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宋温峤把U盘插进电脑里,里面有些电视台的影音资料,和纸媒报道的文章,还有一些采访记录,宋温峤随意点了几个影音资料来看。
秦少淮儿时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冷冰冰的,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点笑意。
宋温峤没有细看,随意挑了几个文档打开,内容没看进去多少,标题越看越心寒。
部分媒体把秦少淮形容为扫把星入门,称秦亦诚夫妇受扫把星蛊惑,最终疯魔,酿成惨祸,还有些电视台探秘节目借这个话题拍了纪录片。
宋温峤又想起那天秦少淮的眼泪,心头沉得像是坠了千斤铁。
钟擎喝着可乐笑:“你真是,放最狠的话,做最舔的狗。”
宋温峤无奈道:“我迟早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宋南天坐着轮椅过来,笑吟吟说:“两个小子,又在斗嘴了?”宋南天鹤发鸡皮,气态温和,脸上笑容洋溢,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没有。”钟擎站起身,笑说,“在帮阿鸩追小情人呢。”
宋南天眼神慈爱问:“交女朋友了?”
宋温峤不耐道:“爸,别听他胡说八道。”
“出息了。”宋南天调转轮椅,“吃饭了。”
宋南天让女佣推他去餐厅,炫耀道:“儿子谈恋爱了。”言语间颇有几分得意。
女佣忍俊不禁道:“让您等到了。”
宋南天自己转动轮椅,坐到位置上后让女佣把全家福拿给他。
照片里许望山的模样憨傻,彼时宋温峤还是个婴儿,宋南天一手搂着许望山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宋温峤的后脑勺,三个人三份血脉,磕磕绊绊组成了一个家。
宋温峤和钟擎跟在后面走进餐厅,宋南天让女佣把全家福放回原位,招呼两人过来坐。
宋南天问:“那孩子多大年纪了?什么时候带来给我见见?”
“没有的事情。”宋温峤往他碗里夹菜,“爸,吃菜。”
“下手要快,别让人跑了。”宋南天感慨道,“想当年你爸来找我拉投资,那会儿才二十出头,实验室没钱还得自己找门路,他那人你是知道的,脾气大得很,哪能让他求人,胆子又小,见了我张口就说,‘我、我、我、我要钱’,我就没见过这么虎的人。”
宋温峤笑,吃了口菜,问:“后来呢?”
“后来我问他,你要多少,他张嘴就要一个亿,那是什么年代,他就敢要一个亿,我说那你能给我什么回报?”宋南天好气又好笑道,“你爸回我一句,我百分百保证努力工作。”他转头看钟擎,“你爸当日也在,两人都是二百五。”
钟擎捂着额头偷乐。
宋温峤笑着摇头,是他爸能说的话,“后来给了吗?”
“给啊,怎么不给,你爸好看啊,我看得眼都花了,别说一个亿,我身家性命都给他......”宋南天突然不说话,后来他得了病,许望山痴念着天空古城,也是为了想给他找药治病。
赔上身家性命的人不是他宋南天,而是那个傻乎乎的许望山!
宋南天敛起心里的愁绪,不再出声。
三人默默吃了会儿菜,宋温峤突然问道:“爸,苏溪市有两位民俗学家,叶崇光和秦亦诚,你听说过吗?”
“听过名字,但不熟悉,你也知道,你爸那民俗学,全是野路子,一套套的不知哪来的,也不跟人掺和,民俗学还不比物理学,用不上什么团队,他自己研究。”宋南天扒饭,“问我还不如去问钟擎他爸,他也跟着捣鼓过一阵。”
钟擎扒拉着肉吃,诚恳道:“问过了,不顶用,我爸就是个混子。”
宋南天哈哈笑。
宋温峤言简意赅把事情跟他说了。
“苏溪市那公安局局长赵民是我老朋友了,正好我七十大寿要给他寄请帖,你干脆直接去一趟,我提前给他打个电话。”宋南天往他碗里夹了块藕片,笑道,“正好趁着元旦出去玩玩,别整天待在家里陪我这个老头子。”
宋温峤笑了起来,“还行,也不算太老。”
宋南天笑得开怀,眼神看向全家福合照,若是望山回来,也得六十五岁了。
饭后众人各忙各的,宋温峤和钟擎去院子里喝茶,两人坐在藤树下,一个喝茶发呆,一个玩手机。
钟擎问:“咱们去苏溪市要不要跟秦教授他们提前知会一声?”
宋温峤撩了一下眼帘,淡淡道:“你问吧。”
钟擎噗地笑了出来,问:“你对他真的没意思?”
宋温峤端起茶杯喝了口,摇头。
钟擎低头看手机:“小叶子回我了,他们元旦坐高铁回苏溪市,阿鸩,要不你开车去?顺道载他们一程,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
“行,那你跟他们说定,我到时候去接他们。”
*
钟擎坐在驾驶座上,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你的,我现在身兼数职,连司机都做了,你给不给我加工资?”
宋温峤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看了一晚上资料,白天还有公务要处理,眼下听钟擎抱怨,只感觉耳边嗡嗡嗡,烦得要命。
“人来了。”钟擎望向小区门口,下车替叶荟清放行李。
车门被拉开,叶荟清的脸出现在宋温峤面前,他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宋大哥,你不坐副驾驶吗?”
“你坐。”宋温峤看向他身后的秦少淮,今天没戴眼镜,穿了件高领毛衣,外套挂在臂弯里,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神情依旧很冷淡。
宋温峤说:“秦教授早。”
秦少淮表情淡漠说了声早,然后坐进车里。
叶荟清坐到副驾驶上,怀里抱着一袋零食,钟擎立马说:“阿鸩的车里不能吃东西啊,小心挨揍。”
叶荟清忙不迭点头,心里嘀咕个没完,能车震不能吃东西,假讲究真流氓。
秦少淮刚把三明治拿在手里,闻言放回了纸袋里。
宋温峤把电脑合上,低声问:“还没吃早餐?”
秦少淮神色镇定点点头。
上次见面的时候又吵又闹,最后却抱在一起,宋温峤还替他擦眼泪,秦少淮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十分难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宋温峤问:“我也还没吃,有多的吗?”
钟擎从后视镜里看他,做了个怪表情。
叶荟清猛回头:“我有饼干,我还有牛奶。”
宋温峤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想吃东西就吃,别听钟擎胡说。”
秦少淮把三明治重新拿出来。
叶荟清笑眯眯,钟擎叹气道:“我可真是服了,可真有你的,都坐好,出发了啊。”
没人搭理他。
宋温峤吃了两块苏打饼干,把牛奶收起来,又再将电脑打开。
秦少淮吃东西斯文,嘴唇上半点酱汁都不沾,宋温峤手里在回邮件,余光却瞟着他。
宋温峤恶劣地想知道,这张冷清不见笑的脸上,如何才能再见那涟涟的泪水。
车里太安静了,只有叶荟清嘎嘎吃东西的声音,钟擎起得早,困得要命,随口说:“这路上好几个小时,谁讲个故事来听听?阿鸩?你先?”
宋温峤看了一眼秦少淮,问:“秦教授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秦少淮惜字如金道:“平光镜。”
宋温峤笑了笑:“秦教授听过祁女装瞎的故事吗?”
秦少淮把吃完的垃圾放进袋子里,用湿纸巾擦干净手,缓声说道:“那就讲祁女装瞎的故事。”
众人安静听他讲。
“大晁国有祁姓女,生于富贵人家,养于深闺后院,及笄之年跟随祖母回故乡省亲,与当地一位穷书生相识相恋,其后不顾家中反对,与穷书生结为夫妻。”秦少淮拿了瓶牛奶出来,拧开喝了两口,继续说道,“好景不长,书生乡试屡次落第,祁女带来的嫁妆也逐渐耗尽,两人收拾了为数不多的细软,卖了城里的宅子,回到乡下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书生与祁女吃不消日晒雨淋的苦,尤其地里的劳作令他们苦不堪言,祁女自小娇生惯养,更是不习惯,他们逐日争吵,感情也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祁女在田里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醒来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东西。”
钟擎问:“装的??”
叶荟清扬拳头:“别插嘴!”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许是曾经两人相爱,或许是丈夫的责任感,书生挑起了家庭重担,自那之后,祁女再也没有下过地。”秦少淮说,“后来的某一日,祁女重见天日,那时候的祁女体会到了当瞎子的好处,不用承担劳作,书生像从前那般对她温声软语,于是她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决定永远扮演瞎子,来维持当下的生活。”
宋温峤道:“书生每日晨起会将早饭端到房里,然后去田里耕作,祁女无所事事,终日坐在窗边看风景,或是看书生从前那些书籍。”
钟擎骂:“别插嘴!”
叶荟清吐槽道:“故事讲完了,不算插嘴。”
“这故事其实还没完,还有另一个版本。”秦少淮说,“其实祁女从未瞎过眼,她从一开始便在装瞎,而书生早就发现了真相,祁女装瞎,不方便出门,书生虽然要承担更多的劳作,却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他们一个装瞎,一个装傻,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却勉强为这份感情续上了后半程。这个典故告诉我们,哪怕是夫妻之间,也该彼此保留,相互包容,才会长久。”
宋温峤问:“之前听乾帝阴阳碑的典故,也觉得乾帝是个负心汉,可如今再来解读铁杖开花,却是一段可泣的姻缘佳话。祁女装瞎的故事还有另一个截然相反的版本,秦教授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