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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少春衫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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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少春衫薄
桃花宴的后续在帝大人心中渐渐演变成了一个王不见王的结局,原因是因为很快地,建安七子就宣布文学社将对《帝大青年报》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由原先的一份报纸变为两份,孔融带头做《建安时政报》,王粲则领衔《建安之心》,受众定位明晰,内容分工明确。
当然,子桓和仲谋出现在同一份报纸上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四月初第一期《建安之心》发行的时候,王粲邀请曹丕参加了一个小型的见面会。现场有人大着胆子提问:“听说子桓和仲谋儿时相识,感情深厚不比寻常。请问是真的么?”曹丕挠挠头,似乎对这个问题觉得很意外,又似乎是觉得很为难,半天才笑得傻兮兮的回答:“哎,是啊。每次我们之间互动都很激烈的……”
三天后,《建安时政报》上孙权发表文章《你可以再无耻些吗?——我看某些校园文人的险恶之心》,矛头直指曹丕。
不出半月,曹丕写诗一首,引起极大轰动,其中有几句如下——仲夏时节的梦,谋量已久的皈依,你甘愿踏上这条路,蠢蠢而动的是满腹灵欲……对于有人提出这四句话打头一个字所组成的“仲谋你蠢”,曹丕表示毫无鸭梨纯属巧合。
随后几日,每天都有被斩了一角的残破书桌从孙权房间里扔出来,并伴随着无数刻有“言曹者,如此案”的小竹片纷纷扬扬地洒满了宿舍楼前绿化带。
一时间孙权所住的宿舍楼笼罩在阴森森的背景色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交恶已成定局的时候,宽宏随和得几乎算厚脸皮的曹丕拎着一壶酒走向了孙权的宿舍……
不得不说,帝大对于孙权这类学术交流生是非常重视和关照的,连宿舍都是单人单间,楼宇巍巍,环境幽雅。站在楼前,曹丕正感伤着自己那闹哄哄的“群居”环境,抬起头就看到孙权满脸倨傲地扬手从窗口洒出一把小竹片,姿态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好看。
于是,他对着孙权笑了笑。
曹丕的笑有很多种。司马懿后来回忆起来,觉得大略可以分成这么几类,一类是笑得歪瓜裂枣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猫格外欠抽;一类是笑得满脸装疯卖傻如同间歇性癫狂症患者让人囧到五雷轰顶;还有一类是憨头憨脑咧开嘴眯起眼陷入傻乎乎的状态使周围的人不得不为他捏把汗……最后一类,是他眼睛温温和和地看着你,笑意一丝一丝地从眼角流出来,落在微微翘起来的嘴角,那过程必是极其缓慢柔和却又极其惊心动魄的,好像四海八荒九州万物,他只看得见你一个人,他满心想的也就是对你一个人笑。——最要命的是,他竟然是真心的。
那天傍晚,曹丕给孙权的,就是这样一副笑容。孙权忽然觉得,自己手边上那张书桌再也砸不出去了。
那天傍晚,曹丕带去的是孙权家乡常见的黄酒,透着种故乡的亲切。
那天傍晚,大家原本以为会尸骨无存的曹丕却和孙权喝了一夜的酒,后来缔造了帝大学子津津乐道的美谈——“杯酒释前嫌”。
好奇心旺盛的建安七子逼问过曹丕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只是笑得一脸隐秘,半天才说了句话:“唔,孙权不善饮。”
而孙权对此事的回应是:“嗯,审美崩坏了。”
但不管如何,两人之间“由孙权单方面导致”的剑拔弩张的确逐渐转变为一种微妙而奇特的氛围。比如曹丕打那之后就经常找各种借口窝在孙权的房间里,再往后连借口都懒得找了,敲开门便自动歪在榻上悠哉地看起书来,有时候从怀里摸出一串葡萄,剥了皮递到孙权嘴边,对方也并不拒绝。两个人私底下都不是闹腾的人,通常一个在书桌边,一个在卧榻上,各自干各自的事情,甚至连交谈都很稀有,偶尔孙权的目光从书简上挪开,瞥一眼曹丕,抿起的嘴角便会牵出一双极其浅淡的酒窝。
在旁人看来,这是属于才华横溢的人之间的默契;在略略知情的人眼中,这是外表风光内心孤独的官二代之间的惺惺相惜;而在当事双方曹丕和孙权的心里,一开始多少是带着挑衅的,慢慢地觉得这样相处也并不会感觉讨厌,便顺其自然下去了。
到了夏日正隆的时候,孙权结结实实地忙了起来。他比曹丕大五岁,除了是帝大的学术交流生,也是江东吴党的领导人,虽然吴党现在重头的担子都落在了都督?瑜身上,孙权自己跑出来进修,但正值党内职务变动,少不了有许多麻烦事。
有几次曹丕午夜离开,孙权仍在伏案处理吴党公务,他知道曹丕和魏党的关系,却也没有避过嫌。忙得最不见天日的时候,曹丕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跑上跑下地送饭买水,甚至连孙权的衣服也打包回去一起洗,大约一趟一趟来来回回地敲门开门,两人都有些烦,曹丕就问孙权要房间钥匙,孙权从一桌文书里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曹丕一阵,最后还是扔了把备份钥匙给他。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曹丕居然很可耻地想到了“同居”这个词,但他没敢当着孙权的面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孙权被政治关系学荼毒已久,听到这两字一定会往黑暗面想,到时候自己保不准会被竹简砸死。
六月底,午后。
曹丕打开门的时候孙权正在榻上午睡,气息平和,眼下却有浅浅的阴影。曹丕站在门口发了一阵呆,才轻手轻脚地在榻边坐了下来,也不干什么,仿佛只是在发呆。
房间里渐渐有些炎热,孙权的脸上印了薄汗,曹丕看见便拿起扇子一下一下地给孙权扇风。
曹丕要对一个人好,那是真的好,前事浑忘后事不计。所以,司马懿尽管会吐槽曹丕曾带着人冲到王粲的葬礼上不管不顾地学驴叫叫完又疯疯癫癫地说王粲既然你生前喜欢驴叫那现在我就来学给你听吧你听了可千万要开开心心啊,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曹丕让人想笑却又想哭。
蝉鸣鼓噪,榻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曹丕便很识趣地一躬身滚了上去。
“孙权,你醒了么?”曹丕侧着身问。
没有听见任何回答,曹丕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打着扇子。
躺下来之后,发生改变的好像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孙权。现在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睫毛几不可见的颤动,还有眼睛闭上时漂亮得让人嫉妒的弧度。孙权好看他是知道的,江东那边的男人都生得优雅、修长、柔韧,好像翠竹,而眼前的人还又多了一分危险,如同一只豹,你看着他的时候容易被那雍容高贵的步态所吸引,你握着他的时候又容易被那艳丽斑斓的皮毛所迷惑,然后你终于忘记了要去躲开利爪下致命的一击。
曹丕一向认为自己胆小怕死,所以即使走得再近,也没有完全放下过对孙权的戒备。这种戒备是横在心里的一根线,一道界,以前模模糊糊地不知道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可眼下却越来越明晰了。
可现在是孙权毫无戒备地睡在他身边,神色安宁眉眼无辜,曹丕忽然间觉得心软,好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脑袋也空空的。
这时候孙权侧了个身,和曹丕面对着。因为隔得近,气息便若有似无地呼到彼此脸上,孙权鸦羽的发也散在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楚的勾缠。
曹丕又凑近了一点,伸手想去抚对方的鬓发,想想觉得会惊扰他便止住了手,下一刻却又有些不甘心于是蠢蠢欲动……如此,反反复复,患得患失。
到了最后,曹丕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撑在塌沿,人也跟着坐了起来,三下两下地跑到书桌前,拿起笔在小竹简上飞快地写起来……
当孙权睁开眼看见曹丕奋笔疾书的样子时,不禁有些傻眼,半天才讷讷地问:“你在做什么?”
曹丕头也不回地答道:“唔,《建安之心》这一期主题是夏日薄荷少女心,我刚才好像找到一点感觉了。”
“……是么。”孙权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