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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晚上李斯将我安排在他的行馆。他指了间屋子给我,就在他自己屋子隔壁。
      李斯一本正经:“李斯许久未见伏念先生,心中想念,恨不能夜夜秉烛夜谈。”
      这家伙一如既往地做作。既然这里不是桑海,那我也没有必要客气。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房门,朝里面望了望,“地方挺大的,不必多费一个房间了吧。”
      李斯瞪着我瞧了一会儿,点头:“先生所言极是!”
      “白天呢?白天我想看看博浪沙的景色,不知丞相大人……”
      “这个……李斯公务在身,恐怕……”
      “不碍事,我自己去看。”
      “可是你那个不认路的老毛病……”
      你是想监视我还是圈禁我你给个痛快,别假惺惺的……
      “不如我找个人陪着你?”
      这天晚上我们没敢喝酒,就喝茶。旁边帮我们倒茶的就是李斯找来陪我的小僮。李斯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各自喝各自的茶。虽然是丞相,他喝的茶却比我们小圣贤庄的要差上许多。当年他还在荀师叔那里的时候就是整个小圣贤庄里最不讲究的,省下来的片刻都不丢弃,全拿来刻苦用功。这也可以证明,李斯其实算是我们那一辈里资质平庸的。
      要说我们那几个里,才华最不显著的便是李斯,连我都比他要有才那么一点点。不过算上子房的话,这些人里最后能成大事的,无非就是他和子房了。李斯是一个可以暂时放下却绝对不会放弃的人,他知进退懂分寸,凡事总是恰到好处,又能审时度势,选择最有利于自己发展的那一面。而子房性子圆通灵活,又天资过人,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什么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事他都做得出来,此刻不过是年纪尚小,还不够沉得住气,少年人血气方刚锋芒毕露,假以时日稍微有了些城府,前景必定不可限量。
      可眼下的问题是,这个假以时日,还有没有机会了。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子房不要伤到一丝一毫。这个孩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虽然他经常变着法子来作弄我,总是对我阳奉阴违,处处给我惹麻烦,还把二师弟给拐跑了,这十几年的感情却不是假的。我是他的师兄,却也像是他的父亲一般,即使是个逆子,哪有爹不疼儿的。说句一点都不矫情的,哪怕要拿我的命去换那两个小子的平安,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可是没这个机会。而在行刺秦王这件事上我也不能帮子房。说实话,我不希望秦王死。这个人是不是很残暴暂且不管,秦王死了七国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怕是会比现在更乱吧。战乱看得已经够多了,如果秦王有这个能力将七国统一成一个法制健全机构完好的大国,从此没有连年的战火,我想几世之后的人们是要感谢他的。如今的人们恨秦王,其实和李斯帮着秦王迫害反秦势力是一个道理。同样我也不觉得李斯是当初子房带来的那个孩子说的那种“一脸奸邪猥琐留着不怀好意的小胡子的坏蛋”。李斯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性子不太讨喜罢了,他做的不少事情倒是真的不错。
      一碗茶喝完,我不好意思说再来一碗,只好示意地看看李斯。李斯倒是还没喝多少,端着茶一脸凝重。
      “丞相大人在想什么呢?茶都凉了。”
      李斯回过神,放下茶碗:“李斯方才在揣摩伏念先生在想些什么,居然茶里落了只苍蝇都一并喝下去了。”
      我淡定地抹了抹嘴,回他:“不过是今天一天没沾到荤腥。”感觉胃里似乎有些不舒服。“我想,我还是去隔壁睡吧。”
      李斯有些不解,却也没有阻拦,叫来小僮领我到隔壁的屋子歇下。胃里似乎不是很难受,难受的是胸口。我请那个小僮出去,确定他走远了,才好意思扒到窗边壮烈地呕吐起来。等我吐完了,我今天似乎是相当于没沾过荤腥了。
      李斯隔壁的这间屋子,是个女子用的房间。我怀着极其别扭的心情问了一下照应我的小僮,说是,丞相大人的姬妾住的屋子。不过傍晚的时候忽然传来丞相之令,立刻将姬妾赶走,被子褥子都换过,不成想竟是腾给先生住。
      我和善地冲他笑笑:“那你说,先生我是什么人?”
      小僮红着脸挠挠头,万分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还、还能有谁……不就是、不就是丞相大人的……那、那个谁么……”
      我伏念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成了那个谁?还是李斯的那个谁?“不对。李斯才是那个谁。嗯,并非我是李斯的那个谁,而是李斯是我的那个谁。”管你哪个谁呢,总之不能让李斯这家伙占了便宜。
      小僮目瞪口呆瞪了我一会儿,转身要走。我叫住他:“不可和丞相言说,丞相大人要面子。”
      小僮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眼睛瞪得更是大了一圈。之后他对我的态度莫名其妙地讨好起来。
      第二天我提出要跟李斯换屋子,那屋子里的脂粉味道实在不好闻。李斯低着头道:“既然你觉得可以……李斯做那个谁就做那个谁吧。”语气软得像糯米团子,听出我一身冷汗。
      “你要是不愿意同我换屋子,直说便是,不必这个样子,这里本就是你的地界。”
      李斯立马摇头:“不不,说笑了,不过是换间屋子,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也是,当初在小圣贤庄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想来不会互相嫌弃。”
      李斯头低得更低了,含含糊糊应了声,公干去了。派来陪我的小僮露出更加仰慕我的神色,鞍前马后将我当做李斯一般服侍。
      和李斯换了屋子后我首先将屋子里各处都翻了遍。接着就是和李斯带来的部下们聊天喝茶。一开始那些军人都不愿意和我搭话,或者不敢和我搭话,板着脸目不斜视。我那小僮凑上去和他们说了几句,他们一个个立刻对我和颜悦色起来。闲来无事我亲手给他们端茶,他们诚惶诚恐,我大力安抚,渐渐地有几人便和我熟络起来。我和他们闲聊,聊家乡聊咸阳,感叹他们当兵的真是辛苦,有一个人稍有办事不力,一帮子兄弟都得死。聊着聊着就有人悄悄感叹,布防的时候若有异常,宁愿活挨着也不能报告,否则死路一条;抓逃犯的时候干脆就找个替死鬼交了差,省的被责怪抓人太慢了还平白得一顿处罚。这些话原也不用他们说,不过自他们口中说出来自然是更加保险不过。
      离秦王到达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斯越来越忙,几乎没闲暇来顾我,只吩咐那个小僮好好照看着我。那小僮机灵得很,可惜有些太机灵了。我说我今天不回李斯那里去了,反正李斯现在忙得很,大约也没我什么事。这个小家伙居然立刻点头冲我直眨眼:“当然当然,咱们不回去。不过先生也别太过火,丞相大人毕竟也是真劳累,无暇应付先生也属正常。”
      我差他回去假装我还在李斯那里,他也一个劲的点头,临走还问我歇在何处,到时他好来找我。我毫不犹豫供出了子房妹子那处小民宅。
      当我推开子房暂住的民宅院门时,正瞧见二师弟和子房在院子里吃饭。子房还是要二师弟喂他,只是桌上的食物粗糙不堪。我们在小圣贤庄从来都不曾下厨,如今他们桌上这些东西不知道是怎么折腾出来的。也许是子房离开之后渐渐学着做的,看上去却也只是将就能吃的样子。
      子房先看见了我,笑道:“这不是伏念先生吗?怎么,要同我们一起用饭吗?啊,对了,先生这些日子在李斯那里想必也没受委屈,怎么可能吃得下我这里的东西。”
      二师弟似乎想帮我说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叫了一声:“子房!”
      子房没理他,倒是直勾勾看着我:“你是不是将我这地方告诉李斯了呢?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卖了呢?就像是卖了高渐离一样。”
      “子房!师兄不会……”
      我咳嗽一声,“我的确把这地方告诉了李斯的人,就在刚才。所以你们最好放弃这里,快点逃吧。”
      子房冲二师弟扬眉,那样子分明就是说“瞧见了吧”。我就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连一顿饭都不让我们吃得安生。行,我们走,但是不会逃。”
      我按住子房:“吃你们的,李斯晚上才会知道。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博浪沙这个地方呢,想必子房比我熟悉。你们如果最后仍是执意要杀秦王,你们便去,但是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杀错了人或是一击不中,都不可再多逗留。秦王的卫队排列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包抄,你们觉得博浪沙沙石地多,秦王行至这里车速将慢有利于行刺,但也同样有利于卫队维持队形。另外还有士兵从外侧护驾,随离秦王远,却可令你们难寻逃路。李斯为何要在博浪沙部署,不正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个地方是行刺的好地方么。到时候你们逃跑无非是北上黄河或南下官渡,这两处临水多苇丛,便于躲藏。但你现下最好先选定一条路,免得……”
      “免得到时候捉我们时错了方位?”
      大好,这小子彻底跟我杠上了。
      “也罢,到时候再说吧。”我多少有些无奈。
      二师弟叹了口气,安慰我:“子房并非不明是非之人,眼下他不过是胸中烦闷,为刺秦事宜所累无处发泄,故而……”
      无处发泄?那你倒说说你领子竖那么高裹那么紧是要藏什么?
      “事已至此,话也到此,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我拂衣振袖,昂首挺胸地出门去了。接着我发现,似乎如果不回到李斯的行馆,我就无处可去了。当我回到李斯的屋子时,那个机灵的小僮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先生想通了,自己回来了?”
      “嗯。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李斯了。”我看看他,又加一句,“丢人。”
      小僮嘿嘿一笑,不再多话。
      秦王的车队来到博浪沙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大铁锤从天而降,砸中一辆六驾的马车。我编给李斯听的那个力士他居然确有其人,还好巧不巧也是来刺秦的。要不是看到山丘上那个力士旁边还有一个人影,我都要以为来刺秦的真的是个力士,和子房没关系了。
      漫天的尘土和慌乱的士兵搅成一团,我却看得分明。我只要趁乱接近子房他们行刺的地方,然后看准他们逃逸的方向即可。接着,我拔了发簪脱了外袍,开始向同子房相反的方向跑。我听到有人在喊,“那个大个子往南边跑了,还有一个往北边了,快追上!”
      当我坐在临时为我搭建的牢房里数蚂蚁的时候,子房想必已经逃出很远了。李斯看见我的时候从得意转为惊讶的神色十分精彩,而我依旧淡定从容面不改色。虽然我心里想的是丞相大人救我,我还不想死,但我总归不能这么没面子地说出来。
      李斯二话不说,转身便问:“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禀告丞相大人,我们没有抓错。”
      李斯依旧不说二话:“我问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禀告丞相,我们没……”这一次答话的人顿了顿,放软了语调,“丞相以为如何?”
      “如何?哪个刺客会穿着大红的衣服?这不是招人来逮么?”
      “这……”
      “这如何?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亲自教你?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横竖就是交一个刺客上去,他穿得鲜艳好认好找,抓起来方便,你们便不去抓真正的刺客,拿他来顶数!”
      “丞相大人,恕下官直言,此人即是不是刺客也是同刺客一伙的,专程穿得鲜艳来扰乱我们好护刺客逃脱。”
      “胡说!这个人我认识,他从小就分不太清颜色,怎么会专程穿得鲜艳!”
      我打小就分不清颜色倒是真的,可是颜色是否鲜艳我还是多少看得出来一些的。不过我倒真没想到我穿的这件是血淋淋的鲜红色。“丞相大人,这个事情的确不能怪……”
      “你闭嘴!你没事穿成这样做什么?又披头散发的做什么?你这副样子再怎么折腾也像不了女刺客啊。”
      什么?我和他那个下属小哥皆是一愣:“女刺客?”
      李斯叹了口气,“样貌还颇为好看,陛下说捉拿后不必归案,直接归寝便好。”
      是了是了,子房是扮作女装的,我倒是把这点给忘了。
      “如此说来……我没事了?”
      李斯睥睨我:“没事?我我虽然想替你开脱,可外头像他一样想的人却不少,谋害陛下之罪你是逃不掉了。”
      听他说这话,我反倒似乎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下算是完事了。
      想必子房没有穿女装的特别癖好,想必秦王是再也捉不到那个容貌颇似子房的美女了,总得来说,还算值。
      李斯在我面前站了好久,久到我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耗着:“你还有话要说?”
      李斯答:“不是我有话要说,是你有话要说。在你死之前——”
      我忍不住掏掏耳朵。这人说话真难听。
      李斯咳嗽一声,继续说:“在……之前……你就不能别装傻,说句实话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还是可以继续装装傻的。“伏念不曾欺瞒过丞相大人。”就连我瞎编的力士都给说中了。
      李斯看看四周,蹲到我面前:“李斯的意思是……假如先生愿意……愿意今后陪在李斯身边……助我……我不惜一切也要保你无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还是可以装傻,只是再装傻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只好如实相告:“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我倒是一直叫你为难。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觉得这样没意思。如果我这样活下来,我还是伏念吗?伏念就应该磊落坦荡地生死,为儒家生为儒家死。否则……太没面子了。”
      “你的意思是这次行刺陛下的是儒家的人?”
      看吧。就好比李斯是先丞相再李斯,不会放过一丝一毫丞相职责所及之处。
      “他到的确不是儒家的人,只是人人都觉得他是儒家的,伏念亦是十分苦恼。”
      “那就把他抓了吧,于陛下于儒家都好。”
      “可是他是我的亲人,至亲。”
      李斯愣了愣,犹豫了好久才挣扎着开口:“其实……李斯也可以……”
      “丞相大人,之前虽然是借了公子扶苏之名替儒家美言,毕竟你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伏念实在不忍丞相大人再为我儒家之事自毁前程。亲王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清楚,稍有不妥便是性命堪忧,伏念之事于丞相大人实在不值当。”
      李斯没有再说什么。我忽然有些后悔,怎么一时没把握住,太大义凛然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继续大义凛然下去,赶紧又接上:“只求丞相大人就当做我是刺客,放过他。想杀陛下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他一次未成事绝不会再试第二次。”
      李斯沉默了一阵子,留下一句“我会继续想办法”,转身走了。其实我是真的不想死,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李斯能做到的,即使他能做到,也许也会为他将来埋下恶果。李斯做过些什么我不是看不到,只是我这么一个人,要他那么一个人多次费心,说出来实在叫人笑话。
      我的目力其实非常好,除了有些分不清颜色。我甚至看见秦王遇刺后曾有□□手放箭,有一个人影在剑雨中倒下。不是那个力士也不是子房,是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我不知道二师弟为了子房而练的逃跑功夫有没有派上用场,也不知道他的医术究竟精进到什么地步,够不够他们用,我甚至不知道二师弟在这场行刺中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我只盼望他能够尽其用,能够带着子房逃走,能够为子房治疗,能够一如既往地用他的温存平复子房不够安定的性子。
      二师弟曾说起过念端先生所言,医者能医人,却不能自医。而颜路此人,向来最知轻重。
      子房从什么时候起,才能够沉静下来一些,同二师弟一般知轻重呢?我忽然觉得,之前我认为子房所需要的来日方长也许并不需要那么长,也许在那一天中就足够他成长了。

      李斯死的那天我离开了咸阳。我可以用回我自己的名字了,却再也没有人在乎伏念是谁。小圣贤庄也早已没了。
      我不敢去找子房,我怕他见到我现在这个丢脸的样子,也怕见到他一个人的身影。
      后来,隐约听说子房意气风发,身体却不太好了,甚至有一些经年累月堆积出来的毛病。我才明白,其实子房在有些地方还同十几年前二十几年前甚至三十几年前四十几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成长。因为假如二师弟在的话,不会容许他的身体变成这样。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了……掩面><
    这这这……这算烂尾不?
    烂就烂了吧T_T
    花妖娃,我重录了《青梅熟》,现在在鼓捣后期T_T不知道鼓捣出来会是啥效果,因为换成AA,各种不熟悉啊~所以弄好了也不准备重传了,反正我就这嗓子T_T加了些和声重调的混响,感觉就是在玩啊……你要听的话要不留邮箱?或者加我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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