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行》曲小烟

45、扶风风起

　　“元帅，人带到了。”帐外响起乔竹语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芷歌答道。一大早，她就差乔竹语去军中找人，看来是找到了。

　　穆北驰也迅速收敛好情绪，看向来人。

　　来人四十多岁，头发整齐地束起，留着络腮胡子，耳后似有刺字。

　　穆北驰想起来了，大赦天下不久，确实有一群犯人恢复自由后，前来投军。

　　他与他们打过照面，却没有深入交流过。

　　“见过战元帅、穆监军。”来人简单地行了礼，来之前乔竹语简单地向他介绍过，但乔竹语也不清楚芷歌特意找他的缘由。

　　“你就是曾经宣国第一大山寨——扶风寨的寨主扶大鼎吧。”芷歌开门见山地说道。

　　穆北驰闻言一震，他早就听说过这人，倒是首次见到扶大鼎本人。

　　他是为祸一方的山寨寨主，却也是穆小满的亲生父亲。

　　扶大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着头说道：“草民已知错、草民已知错……”

　　芷歌也是没料到提起扶风寨，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剧烈，忙和穆北驰一起将他扶了起来。

　　入狱两年，看来他也是吃尽了苦头。不过，他身上的匪气也被消磨得不见踪迹。

　　也好。

　　“这次唤你来，并不是追究你的过错。”芷歌解释道，“既然宣国已经大赦天下，我们也不会再追究往事了。”

　　扶大鼎站定，却更是疑惑。

　　芷歌问道：“早听闻扶风寨能成为第一大寨，一方面是因为寨主仗义疏财，另一方面，是因为山中地道纵横，一般人很难进出，是不是？”

　　扶大鼎点头。

　　“山中密道从何而来？”芷歌又问。

　　“自我上山后，为防官兵，专门修建的。”扶大鼎有些惭愧。

　　芷歌却是兴致勃勃，说道：“我听泠州归顺的山匪说起过，扶风寨的密道又深又宽敞，是用了特制的挖掘工具，是不是？”

　　扶大鼎点头，又开口坦白：“但是官兵上山的时候，已经完全损坏了。”

　　“无妨，无妨。”芷歌摆摆手，只要确定了有这种工具，她相信她一定能复原出来。

　　到时候，收回嘉兴郡就有望了。

　　说完公事，小满的事也必须解决了，也不知道扶大鼎会是什么态度。

　　“你还记得天明吧？”芷歌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怎么会不记得，扶风寨十几年基业毁于一旦，都是因为天明。

　　还有小满，从天真烂漫到一夜长大，也是因为天明。

　　他好不容易找回小满，小满对他，却像对一个陌生人。

　　扶大鼎抬起头，没有搭话。只是戒备地看向芷歌，不明白她远在泠州，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又看向穆北驰，偶遇小满之后，身边的人曾告诉过他：

　　“她是穆小满，是监军穆北驰的亲妹妹。”

　　扶大鼎不知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小满为何改了名姓，又为何完全不认识他？

　　“你恨天明吗？”穆北驰突然说了话，他还是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扶大鼎缓缓地摇了摇头。两年过去了，许多事都改变了，扶大鼎也从最初的愤恨中渐渐醒悟过来，真正意义上想要改邪归正了。

　　他们只是立场不同，天明也只是遵从了他自己的选择的道路。

　　芷歌看了一眼穆北驰，扶大鼎都放下了，希望他也能早日放下。

　　穆北驰还看着扶大鼎，想要一个确实的答案。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可好？”芷歌又说道。

　　扶大鼎眼前一亮，满口应下。

　　“竹语，带他去泠州王府，我自有安排。”芷歌来到帐外，对乔竹语说道。

　　乔竹语便从帐外走进来，准备带扶大鼎去泠州王府。

　　扶大鼎却突然对着穆北驰跪了下去，几经挣扎，还是开口问道：“多谢穆监军对小女小满的照顾，不知小满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他们特意提起天明，必然也对他和小满的底细心知肚明，他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满从没有参与，求求你不要追究小满。”扶大鼎说道，此去泠州王府祸福难料，他还是放心不下小满。

　　穆北驰点头，他自会照看好小满，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

　　见他点头，扶大鼎也没有再说，跟着竹语离开了元帅大帐。

　　芷歌看向穆北驰，说道：“扶大鼎放下了，小满也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穆北驰盯着扶大鼎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去见见小满吧。”芷歌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纠葛、伤害与背弃。

　　只要真心换真心。

　　穆北驰离开了，他确实需要去找小满道歉，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去找找天明。

　　天明的债，是感情债。

　　他对小满的愧疚，绝大部分来自对天明的愧疚。天明决定上山是因为他，筹谋剿灭扶风寨也只是进京兆府的一张投名状。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上山过于顺利，计划也过于顺利。

　　他们辜负的，只有一颗少女的真心。

　　穆北驰找到天明时，他正在演武场指挥练兵。天明并没有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依然以天明的身份留在了军营。

　　因他武艺高强，目前是骑兵卫的校尉，负责骑兵训练。

　　穆北驰看向天明，他指挥得当，进退得宜，能看出受过专业的训练。东方苏家，也是下大力气培养过天明。

　　或许，他也吃过太多苦头，才毅然两次离家。

　　不过，来到军营，天明却是久违的开心和快意。他似乎真正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兴趣所在。

　　练兵结束后，天明吩咐众人先去休息，独自来到了穆北驰身边。

　　“小满恢复记忆了。”穆北驰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

　　天明整理箭矢的手一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一天真的来之后，他却显得格外平静。

　　“难怪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小满。”天明轻声说道。

　　天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弥补小满。她若要为扶风寨复仇，他也无怨无悔。

　　“我们还见到了小满的父亲，扶大鼎。他被释放后在京师参了军，也来到了泠州。”穆北驰说道。

　　天明听到扶大鼎的消息倒有些惊讶，扶风寨被剿灭后，除老弱妇孺被释放，其余男丁都被派到了矿上，充当了劳工。

　　他之前托人打探过，劳工苦役繁重，决不许有人探问，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扶大鼎了。

　　“他还好吗？”天明问道。

　　穆北驰点点头，扶大鼎虽然眉眼疲倦，但精神尚好。况且他能主动来投军，身体和精神还是良好的。

　　“在扶风寨时，扶寨主其实对所有人都很好，他只是一步走错，才步步错。”天明想起往事，淡淡地说。

　　穆北驰还是首次听天明提起扶风寨的事，有些惊奇他能主动说起，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听他细细说起。

　　当年，天明和贺兰救回满身伤痕的穆泽后，贺兰就将他留在山庄养伤，天明独自去了解真相，却以一介布衣之身，苦无门路。

　　他只好重回脱离了五年的苏家。

　　他跪求苏家祖父，恢复苏家长子身份，进京兆府任职。

　　苏家长辈也给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剿灭京郊第一大山寨——扶风寨。

　　天明仔细打听了扶风寨，扶风寨人数众多，又位于进京咽喉要道之上。

　　寨主虽并非大恶之人，但他纵容手下胡作非为，又仗着扶风山十里密林、密道纵横，俨然成了京兆府和皇家的心腹大患。

　　京兆府多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天明伪装成书生模样，在山下徘徊多日，想要伺机打入扶风寨内部，与京兆府尹里应外合，共谋大计。

　　机会很快就来了。那一日，趁扶风寨众人下山，小满几人也随后下了山。她第一次下山，自然对所有东西都好奇。

　　天明偷偷跟着他们，一直跟到了深夜。看着三人无助时，才现身将他们带回自己的住所。

　　他原本计划，第二日携恩图报要求他们带自己上山，再一步步深入扶风寨核心。

　　却完全没有料到，第二日当天明醒来时，已经到了扶风山上，甚至已经到了他自己的婚礼上。

　　天明茫然地看向身上的婚服和周围的陌生人，他们簇拥着他、围绕着他、推搡着他、捆绑着他。

　　然后，天明就看见一身婚装的小满款款走入，也在众人的簇拥下，稀里糊涂地拜了堂，送进了洞房。

　　小满说：“你昨晚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

　　天明无奈，他不明白小满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竟然说得这样一本正经。

　　他不过是别有用心地帮了他们一把，何来救她一说？

　　眼看天明不相信，小满只好实话实说：“我看上你了，我就要嫁给你。”

　　她说得理直气壮，山寨上众人看上了谁家女子，都是直接打晕了带上山就算成亲了。

　　她还手下留情了，只给他下了一包蒙汗药。

　　天明闻言讶异地看向小满，他行走江湖这些年，也见过强虏民间男女的山匪，像小满这样理直气壮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脸上并无怒意，反而因过分讶异露出朦胧的笑意。

　　小满见他微笑，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道理，便说：“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你现在是我的了。”

　　小满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天明。”天明无奈地回答道。他记得前一晚他明明介绍过自己，但显然小满并不记得。

　　她就这样，和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成亲了。

　　“天明”，小满重复了一下，继续说，“天明，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那你先帮我解开绳子。”天明看向身上的麻绳，虽然他自己也能解开，但他想看看小满的反应。

　　小满果然迟疑了下，但还是上前帮他解开了绳子，又叮嘱道：“你不要想着离开，你根本走不出扶风山的。”

　　“扶风山？”天明佯装毫不知情，继续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我们扶风山到处都是密林，上下都是地道。”天明稍加引诱，小满便将所有家底全部说了出来，“我叫扶小满，我爹爹是扶风寨的大寨主。”

　　一夜之间，小满恨不得将扶风山上有几个老鼠洞都说了出来，只为留下天明。

　　天明通过引导，已经知道了小满的身份，和扶风寨上下的所有情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天明渐渐取得了扶大鼎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扶风山的各处，只是不能下山。

　　天明便趁机寻找密道的出入口，暗中绘制密道地图。

　　扶大鼎和扶小满这对父女，对他也是百分信任。

　　小满见他对密道感兴趣，为讨他欢心，不仅带他走了好几条密道，还让扶大鼎教他密道的制作方式和破解方法。

　　他们都一度以为，天明本就属于扶风寨，会永远留在扶风寨。

　　甚至天明也一度这样以为。

　　直到京兆府的官员拿到地图后，大举攻打扶风寨，失去了密道优势的扶风寨兵败如山倒，山寨上下仓皇逃窜。

　　扶风寨一夜覆灭。

　　京师苏家世子苏子晗一战成名，任职京兆府司法参军，主缉盗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