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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在暗处的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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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子嗣不多,年龄大些的,就是早年还是皇子时期的一名侍妾所生的大皇子尚炀和白妃诞下的二子尚缺。随着明帝的君临天下,那名侍妾便晋升为淑仪,然而究竟是母族弱小,尚炀十五岁就随军,四年来的历练才让他慢慢引起各大家族的注意。但终究是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各大门阀也没有哪房与他亲近。相较于巴结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大家更期待良妃高氏肚子里面的孩子。
衡芜大年初一的晚上,也是宫里最热闹的一天,尚炀却并不在宫中,早早的撤出了众人的视线。此刻,他的对面是一身暗红色的叶安忧。
临溪阁是衡芜名气极大地一家茶楼,坐落在衡芜绿湖东侧,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陆地,冬日的湖面上极为萧索,却透露出另一种别样的美。
同来的还有年方十四的叶京,这个不大的少年面容俊美邪异,在族中向来有残暴的骂名,一双丹凤眼邪魅至极,虽然还是一个少年,却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他的阴狠。
叶安忧对他并无偏见,年少老成反而让她看到昔日的自己。
“大小姐进京,要不是叶京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尚炀说道,他的面貌在皇家众多俊男美女之中实在是显得平平无奇,倒是和他不出众的身世极其相似。
“是真的不知道吗?”叶安忧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两个年龄尚幼的少年心下一紧。
尚炀从军,在便是去了江南镇政使军,南山郡一带地域广阔,南山郡王是世袭,祖辈也是尚氏一支,到了现在的南山郡王这一辈才改姓薛,当今的薛之源更是皇上的亲叔叔。除却云州,还有丰州、汴梁、永希三地。靠近风国,云裕关由江南镇政使把守,火云军随同。也因此,才会与叶安忧有过数面之缘。
“随意说说罢了,殿下不必介怀。”她又云淡风轻的一笑,好像刚才的逼人气势从来没有存在过。
叶京凤目流转,亲自给叶安忧到了一杯茶水:“大姐刚刚到京,定是没有时间好好去玩,年初左右无事,不知小弟可有幸陪同前往?”
“我自然也是极其清闲的。”叶安忧随意说道,起身打开二楼的窗户,正对着的正是绿湖雪景,萧索之美一下子跃入眼帘。
“外头清冷。”尚炀望着这个眉目姣好的女子,苍白的脸仿佛像要随风归去。
“无妨,景致好极了。”
叶京道:“大姐喜欢,便把这茶楼买下赠于你如何?”
“地方虽好,却终究不是自家地盘,手中握着一些实在的,人才过得舒坦。”
叶京自然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大姐多虑,这只是五弟一点心意罢了。”
“一件雪貂衣裳我就收下了,不过这楼还是算了。”她回转身来,重新入座,“虽然冷,却让人感觉真实。”
“叶小姐的风姿越发出众了,四年前我初到江南拜访南山郡王之时,记忆犹新。”
“大皇子亦然,虽然此刻还只是和我在楼中喝茶,假以时日,必然是得各大门阀青睐。”
“大姐,那我待如何?”
叶安忧只微微喝了一口茶水,什么也没说,目光却对着叶京,好像在说:你自己的事我又如何知道。
“听闻叶安寻与大姐关系较好,以后也要多关照关照小弟才是。”
“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尚炀道:“叶小姐何必自谦,他人怎可与你比肩,那些无知如叶闻西之流,不说也罢。”
叶京讥诮道:“叶闻西此人必然难成大器。那日要不是小弟还在从束州回京的路上,一定替大姐出这口恶气。”他与叶安寻早已有争夺下一任家主之势,叶闻西自然是支持叶安寻的,与他便多有摩擦,此间叶闻西得罪了叶安忧,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我虽是叶家之人,倒是从未去过束州。”
“大姐若是去了束州,一定要叫上小弟。”
二人一边打着暗风,一边牵扯着俗事,一旁尚炀一双幽黑的眼,在一杯清茶之中越发深沉。
这时一灰衣男仆轻轻进来,在叶京耳边说了几句,叶京神色有异,便先告辞了。
“殿下好生陪陪我大姐,此地风景秀丽,该是一处不错的赏景之处。小弟有要事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说完叶京便步出房间。
尚炀自然应允。
大年初一的衡芜大街较往常冷清了不少,叶京上了马车边道:“是谢家的哪位小姐?”
“是谢太尉的末女谢锦苏,年十五。”
“谢七,是宫中刚来的消息?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叶京的丹凤眼中有一丝火光跳动,发狠的样子像是一头狼。
“谢家的大公子与叶安寻近来交好,在尚武堂两人相谈甚欢,谢锦苏见过叶安寻几面,那时便对他有意吧。叶成秋便做主向皇上讨了婚事,叶安寻当时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并没有欢喜,反而有些愤懑。”
“这下皇上金口一开,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叶京计划了许多年的事物付诸东流。
他突然叫人停下了马车,叶京的心情依然平复,幽幽道:“现在也于事无补了,我们需要回去好好计划一下,不然家里好不容易争取的长老就会放弃我了,那些个墙头草,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是厉害得很。”
“转去西倦阁,不必去谢家了。”瞬间便想通所有的事情,他安下心来,年前他便拜书谢家求亲,却无疾而终,如今谢家是主动与叶安寻结亲,说到底,还是因为叶京叶成秋之子,与其相信一个长年居住在束州的小公子,不如于现成的家主之子结亲。如此,谢氏和叶氏都会稳固。
“公子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暗处的谢七语气并不急躁,也没有可以讨好的谄媚,清隽的眉眼在暗淡的月光下,那双细长的眼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盘踞在暗处的狐狸。
“说来听听。”
“大皇子虽然不得宠,却毕竟是皇子,您现在与他交好,应该有来有往才是,玉仙宫的宸妃是陛下早年的妾室,灵秀公主已经十三岁了。”
“宸妃……灵秀……”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侧的男子始终背光,点到即止。
“谢七,唐翔已经不中用了,以后,你多替他分担一些西倦阁的事物吧。”
“多谢公子。”男子并没有多大的惊喜,哪怕这个位子是许多人爬了半辈子都无法爬到。
临溪阁中叶安忧已有归意,尚炀并不方便相送,便就此告辞。
夕照替叶安忧拉开帘子,叶安忧似乎有些倦怠,进了车中便闭上了双目。车中点了一支凝神的香,烟雾袅袅升腾,变幻莫测。叶安寻靠在用厚厚的毛毯铺就的马车上,心绪却并没有因此放松。
她想起四年前在云州的南山郡王府见到那个面容平淡无奇的少年,话不多,礼数很周到,虽然没有得宠,却表现得很有气度,进退得宜,不急不躁。现在的尚炀已经十九岁了,四年前就从军,那时不过十五岁,遥想十五岁的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十五岁的时候那年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莫不是十五岁真不是一个好年龄?十五岁是一个女子成年的年龄了,可以出嫁了。想到此,她又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着她目光灼灼,那么一字一句的誓言,如今又飘散在何处呢?
叶京是一头狼,叶安寻是一头狮子,这两人的胜负才刚刚开始。这出戏已经酝酿了很久了吧,叶阀要开始乱了,不,不仅是叶阀,四大家族一个也别想逃过!
她突然想到那个灰衣的少年,目光沉静内敛,却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那里深埋着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他可以走多远呢?想到此,叶安忧笑了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微微伛偻的身子印象深刻,或许从他身上,她看见了曾经在自己身上存在过的东西。
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叶安忧。安是幸福安乐的安,忧是无忧无虑的忧。当初母亲取名时,抱着那么美好的愿望,只可惜事与愿违。她终究是一个有家难安,终日忧虑之人。
□□十四年年初一,明帝尚曦为叶安寻和谢锦苏赐婚,一时间,叶家开始了忙碌的婚前准备。
年初七,南风苑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不同于叶阀的喧嚣,这里始终白梅飘香遗世独立。南风苑的主人叶安忧受到了从云州的急报:南山郡王病危。
“又是病危,那老狐狸病危了这么久,也不见得死了。”叶安忧淡淡一笑,素手折下一支梅花在鼻下轻嗅,几瓣梅花轻轻飘荡下来,落在她的肩头,静好如画。
夕照在一旁皱了皱眉,暮雨递上一份信件道:“这是王爷给小姐的信件。”
叶安忧接过信件,细细看下来,脸色平静无波,不知心里头说了一些什么。
晚晴道:“小姐,我们要回云州了吗?”
“等过了元宵再说吧。”
叶安忧手一紧,再一扬,那份信件便化作了一片片细碎的纸屑飘散开来,远远看去,好像一场小型的梅花雨。
叶安忧笑着问晚晴:“你是喜欢云州还是衡芜呢?”
晚晴想也没想:“自然是云州好些,那里哪有那么多规矩,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天气也暖和,不用每天穿得像一个粽子。”
夕照和暮雨都扑哧一笑。
叶安忧有些怅然地点头:“是啊,那儿毕竟比这儿暖和一些。”
晚晴道:“何止是一些,这里真是冷。”
暮雨有些黯然,她自然是听懂了叶安忧的意思,这个小丫头思想则要简单了许多,也许这样的人才活得更为快乐一些。她的小姐,何时才能幸福一点呢?
过了几日,府中已然确定了元月十六是一个好日子,叶安寻的婚事便定在了那一日,彩礼文定是早就备好了,就等着新媳妇过门。
叶安寻得势,叶念雪在宫中的日子好过很多,明帝翻了她好几次牌子,其中也多有明帝身边任连海公公的功劳。
转眼间便到了元月十五,元宵佳节,衡芜的街头到处都是好看的灯笼和谜语,这情景在晚上更加热闹。
晚晴年纪小,好奇心更多一些,也不说冷不冷,便明里暗里告诉叶安忧去街上转转。叶安忧一改往日不出户的作风,答应小丫头去逛一逛夜晚的衡芜。
夕照愣住了,眼前的人一身玄色的男装衣袍,长长的青丝用一根银色的发带竖起,完全是一个平常的富家公子。
“走吧。”叶安忧声音淡淡中叶多少有些欢愉,节日的气氛好像将南风苑多年沉静的空气也渐渐撩动了一些。
晚晴眨巴着大眼睛道:“小姐穿上了男装真好看,比起二公子还要俊上几分。”暮雨似乎也想赞同,却终究作罢,为叶安忧披上了一件青色的披风。
暮雨推说要留在南风苑,众人也没有勉强,出行的只有叶安忧、晚晴和夕照三人。
晚晴东看看西看看,眉目间的喜色满溢,夕照也是少年,虽然故作老成,还是被晚晴感染,一面说着晚晴不要乱跑,那双眼睛却也在五花八门的灯中雀跃不已。
人流淙淙,不知是谁挤了一下,一瞬间就只留叶安忧在原地注视着一盏莲花灯。
“这位公子,我们家的灯是衡芜城最好的,您绝对不会后悔买的。”那小贩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一个劲得夸着自家的灯笼。叶安忧觉得有趣,便买了下来。走至河边,许许多多的人在水中放灯。叶安忧借了一旁的算命先生一点墨汁,在灯上写到:幸福安乐、无忧无虑。
也没有写落款,蹲在河边将那灯放去。五岁之前,母亲也曾带着她做过相同的事,那时候的衡芜城,她觉得那样温暖。
灯火掩映着河水,波光凌凌,玄色男装的少女突然觉得有点冷了,天空飘起了细细的小雪,却不妨碍兴致高涨的百姓在元宵佳节欢乐。
万千灯海中一盏莲花灯顺流而下,与她那盏并立而行,她远远看去,似乎写着“云殊”两个字。
顺着河流,叶安忧步行至叹息桥头,雪花漫天飞舞,越下越大。另一头有个男子撑着一把伞,一身深色棉衣,身形消瘦。
“大小姐安好。”谢七有些诧异,她的身影在人海中是那样特别,一个人孤独的站在桥头,他好像瞬间明白,没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得来容易。
谢七将伞遮挡在叶安忧身上,自己却在雪中。叶安忧的心下一暖,一抹笑意传到了眼底。
“你怎么会在此?”
“奴才替五公子置办一些东西,正巧碰上了小姐。”
“你现在已经成了叶京的管事了吗?”
“是。”
叶安忧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从,第二次的时候在临溪阁你已然成了他的随从,如今已经成了西倦阁的管事了,所谓一日千里,恐怕就是你了。”
“劳烦小姐记挂。”
他的眉目在雪中越发清隽,叶安忧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谢七微微诧异:“属下今年已经二十了。”
“是吗。我初初以为你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叶安忧想起初一那日这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南风苑的门口,也是像今日这般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雪花,他出声留步,眼神中的隐忍引起了她的注意。
叶京有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二楼临窗的位子,一身深紫色的男子目光注视着叹息桥头,眼神幽幽的,紧抿着嘴唇,小指上翠色的戒指闪过一丝幽芒,若有所思。
刘毅在男子身边低声道:“主子,是叶小姐呢。”
好半天,他才开了口:“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却也没有要求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谢七道:“小姐是一个人出来吗?”
“和他们走散了。”叶安忧看看天色,“也该回府了。”
“奴才送小姐回府吧。”
夕照和晚晴回到南风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暮雨还在大堂守着,夕照焦急地表情看见主室明亮的灯光的时候才有好转,回头对晚晴道:“要不是你乱跑,我也不会和小姐走散了。”
晚晴低着头,也不敢辩驳。
暮雨道:“夜深了,小姐什么也没说,都回去休息吧。”暮雨拿着一盏灯火就向主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