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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入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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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瞥见到院中整齐摆放的几凳,佝着头往桌上的壶里瞄,正准备掀盖查看,就挨了同伴一巴掌。
“你干什么?”他颇有些不满,“没看见我在办事呢?话说这两人可真奇怪,咱们准备的东西一点没动,连水都……”
“找到了。”
话语骤停,他猛地回头。
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色身影,抬步间衣袍逶迤,明明动作不大,却转眼间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弟子赫然冒出一身冷汗。
院子不小,正值寒天,地上浊雪残留,他们一路走来湿泥不断,缀了一串明晃晃的印子,但眼前这位陌生贵客别说脚印,连鞋边都是纯净的。
没由来的,他想起了满春阁那条青苔遍布的长阶。
“仙君,”不敢深究,他拱手行礼,“见过仙君。”
“……”
无人回应。
弟子僵持着作揖的姿势,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空当间偷偷瞄了一眼,便看见一张紧抿着唇的利落侧面,冷峻又寡淡,再往下看,就见白衣云袖之下隐隐有淡光闪烁,像是什么纹路。
他一时间没摸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节骨眼上孟家突然贵客上门,家主百忙中派他们来迎接,可言语却分毫不提贵客身份,弄得他们几个都无从下手。
可一直傻愣下去也不是办法。
“仙君?”
他试探追问。
“有事?”
对方终于回话了,明明是个询问的词,说出却莫名听的人发怵。
弟子硬着头皮道:“贵客上门,孟家有失远迎,方才家中突生变故,我们家主没有及时迎接,故派我来表歉意。”
“……”
周围一片死寂。
弟子又艰难继续:“仙君有何需求尽管提出来便可,吃食零嘴孟家还是不缺的......”
话未说完,便觉脸侧一疼,一阵火急火燎的热风扫过,如有实质般给了他一巴掌,霎时惊得他往旁边跳去。
“什么东西......啊?”
然后又挨了一巴掌。
鸟团在两位弟子震惊无以复加的眼神中扑腾着翅膀往前冲,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两个爪子死死抓住那截白色的衣角。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其实在床上......”
尾音一顿,它看到了旁边两位弟子熟悉的脸庞。
“......”
“他们其实......”它生涩地拐了个弯,“其实在床上做饭。”
“......”
被扇的弟子刚站稳,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问出声:“谁在床上做饭?”
“......”
祁白川偏过头,古井无波的目光落在它身上,鸟团嘴一闭,老老实实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喜食者未至。”他开口。
“原来是这样,”弟子莫名被打也不敢多言,捂着脸颊继续传话,“我们二人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原本家主欲晚上作宴,但就在刚刚传来消息,说是事情解决了,特派我来通知二位......”
说到这,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匪夷所思,声音都放慢了不少:“半个时辰后即可开宴。”
“啊?”这次惊愕的源头换成了鸟团。
它抬头看了看明朗的天气,不确定道:“半下午吃饭?”
弟子缩着脖回答:“是。”
“......”
然而鸟团来不及追问,就见旁边人微点了下头。
弟子见此也不敢多呆,撂下一句“过后再来”就慌不择路扭头离开。
“......”
院内又只剩一人。
“不是,谁家好人半下午吃饭?没事找事呢?”
祁白川却道:“他们还要多久?”
鸟团闻言沉默一瞬,闭眼沉入识海,过了片刻受了什么刺激般浑身一哆嗦,懊恼道:“我联系不上。”
说着,它又瞧了眼旁边人的脸色,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它想琢磨一下对方心思都做不到。
但思及自家主人回来后的处境,它还是瓮声补充:“嗯.....应该不会太久,他们很快的。”
......
打脸来的也很快,鸟团显然还是低估了自家主人的拖沓。
日头肉眼难查落了些许,眼瞅着外面又出现两道既熟悉又催命的身影,它赶忙一扑翅膀,回到树下那道身影的旁边,心虚道:“那个......咳,要不咱们先走?”
祁白川抬眼未答。
......
引路的弟子还是方才那两个,与单拉出来被扇的可怜人不同,这次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发怵。
此时他们沿路而行,身后一人一鸟落后几步跟着,离得不远,却悄无声息,让他们时不时就想扭头观望好确定人没有跑走。
但关键就在于这扭头上。
一次两次还好,两人乱翻换着直面那张面无表情,活似下一刻就要给他们一刀的面容,但随着走的时间越长,那种寒毛乍起的异样也愈发明显,尤其是路过满春阁的时候——
拔凉拔凉的感觉渗透皮肤达到一个巅峰,他们甚至觉得脊椎骨几乎都要那道目光被抽出来。
“刚才不是还没这样?”其中一弟子小声询问。
“不知道啊。”被扇过的弟子苦着脸,“话说家主为什么要提前开宴,小少爷不是还没找到吗?”
“底下搜过了,就连客人的院子里也看了,小少爷身子骨弱无法辟谷,又两日未进食,按理说跑不远。”
“是啊,城主府外还排了一条街的医师呢……”
医师?
鸟团听到这终于咂摸出点不对来。
城主府外那一群医师不都是幌子吗?可如果按他俩这话的意思……
“难道叶家这些普通弟子也不清楚真相?”它悄悄传音。
“你们发现什么了?”祁白川问。
“孟余淮胆子挺大,”鸟团评价,“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把那群弟子耍的团团转,他自个儿倒是窝在原地没动,我们一进去就把他逮了个正着。”
“动手?”
“这倒没,”鸟团伸长脖子看向前方的路,“吓了吓他,把他给逼到床……”
它倏地闭嘴。
“……”
“二位,”弟子适时出声,侧身让开一条路“请进。”
……
绒毯一路铺到了屋内,未上阶便能觑见里头的桌椅,还有墙壁上那只展翅欲飞的雪鸮纹路,金晃晃的光甫一洒落,死黑古板的眼珠霎时有了色彩,但身上的长羽却依旧是灰沉沉的,积污擦都擦不掉。
鸟团会想起密室中的情形,别过头瞧了眼自己洁白鎏金的羽毛,一时间不知该感慨还是庆幸。
一人一鸟都驻足在了门口,两位弟子憋着气不敢出声催促。
“贵客既来,为何要候在门前?”
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清晨细水上的薄雾,徐徐氤氲进人的心里。
“孟家此番招待不周,还望二位莫要介意。”
声音和缓,带着歉意。
祁白川恍若未闻,垂落的袖摆带起一阵清风,拖着长长的影子跨步进屋,身后的两位弟子低头,在那片白色衣角消失的瞬间一矮身——
“嘭。”
大门彻底合拢。
进了屋,鸟团终于静下心来好好观察首座上的娟秀青年。
孟怀之。
孟家现任家主,实力不详,膝下有两个儿子,这方面同叶家倒是有相似之处,但两家的性子却是截然相反。
彼时叶鸿赫身负难言之隐,即便曾经享过天骄声誉,也都为掩人耳目而不得不压下,故芸城对他的流传一直都是讳莫如深,来去无名。
孟家主却是个温润儒雅的君子。
这幅温润不仅是指他的脾性,更是指他眉眼舒缓的弧度,似乎所有的冗长繁杂都惊不起他眼底的一点水花,时间磨砺过的皮囊只剩面临万物的处事不惊。
可孟家举世共睹的攀高是实实在在的——
这该是个善于敛芒的人。
“仙君可方便告知我姓氏?”孟怀之大抵是猜测他们任务在身,问的也含蓄。
“胡。”
祁白川开口应了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鸟团则偷摸低头,看见了对方腰间那块印有胡聿名字的令牌。
“胡仙君。”孟怀之顺势接下腔,“此番奉命前来想必也是对我孟家之事有所耳闻。”
奉命二子咬的颇重,像是故意而为。
“可我听闻……仙君好像并非孤身一人前来。”
“……”
这话歧义居多,宴请时间太巧了,刚好卡在梅负雪不在的节骨眼,祁白川又很少给人面子,鸟团是真心害怕这位祖宗嫌弃麻烦,直接绑人逼问。
来不及思索办法,下一刻,对方的举动就让它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
只见这位出身名门宗派的祖宗目光逡巡一圈,跟进自己家似的自发选了个不前不后的座位,衣摆一撩,板正坐下了。
然后低着头,视线落无所处,嘴中应付之意不加掩饰:“我一人足矣。”
鸟团恨不得替他开口。
“孟家最近诸多繁事,仙君还是不要乱跑为妙。”
孟怀之毫无愠色,也跟着入座,仿佛他才是那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家主多心。”
祁白川垂眸看着满桌子菜肴,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抬手一动,将长袖束起,然后持筷伸向桌前,在上方停顿一瞬,精准落在某盘酱香浓郁的肉片中,从中挑出一块白蒜来。
再之后就是循环往复,不停滞地挑着菜肴里的姜蒜。
鸟团眼瞪得滚圆,就这么看着对方视周遭如空气,利落地弄完了一盘菜。
“玩闹罢了,”祁白川挑的专注,过了片刻似乎是才想起来自己要事在身,于是头也没抬补充了句,“家主也有意?”
“……”
许是这番举动过于失礼,孟淮之也少见的顿了一顿,他支着桌,虎口卡着茶盏盘了一圈,眼尾慢慢下觑,那张与孟于桑五分相似的脸笑意浅淡,约莫是生出了不悦。
但碍着涵养,并未多计较。
“仙君既然来到此处,想必是带了话,就是不知……我那侄儿是怎么安排的?”
“就事论事。”
筷子磕在碗沿,“带孟余淮上来罢。”
“……”
鸟团:?
等会儿,带谁上来?
它猛一回头,愕然地看着准备对下一盘菜动手的祁白川,差点扑人胳膊上。
不是,他家主人还没回来了呢?怎么还带拆自己家门的。
此话一出,孟怀之摩挲着白瓷地指腹一顿,低眉向下看去。
宴桌不止一个,少年从容地坐在其中,手上动作未停,挑挑拣拣,嘴上说出的话也都直白明了,似乎是心思在别处惰于纠缠,又不得不配合着上阵。
他举起杯盏,应声道:“自然是要带的,但在此之前,仙君不想了解一番孟家事情始末吗?”
“……”
“说罢。”
底下传来声音。
“孟家事务诸多,我如今不便饮酒,今日以茶代酒,还望谅解。”
话毕,孟怀之率先一饮而尽,手中杯盏缓缓落于桌前,隔着不远地距离目光投向少年坐处,示意二人可以走完过场就可以直接步入正题。
对方同样举杯准备回礼。
正当他以为不会再出现变故时,少年不知怎的手一停,瓷杯猛然一颤,像是没拿稳般哗啦一下栽倒在毯上,清茶顿时洒了一地。
孟怀之慢慢眯起眼。
沉默良久,待对方自顾自从旁边换了个茶杯,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方才开口:“仙君是对我孟家有何不满之处吗?”
“并非。”
祁白川抽空回道,“水烫而已。”
边说边顺走了桌上茶壶的盖,心平气和放在了自己刚满上的杯盏上。
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举动,孟怀之眉头微锁,一言不发。
在无人注意到的桌底,鸟团一点点挪到身旁的袍裾边,伸出爪小心翼翼扯了扯。
祁白川视线转过来。
它斟酌片晌语言,试探性开口:“那个……我刚刚联系到主人了。”
“他说……”鸟团抬头观察了番对方神色,确定好这人没有愠怒迹象后,才慢吞吞道,
“主人说让你把盖掀开,挡着他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