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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密室 ...

  •   梅负雪略过墙上不知名的花草鸟兽,诚恳道,“这里面我眼熟的就两个。”
      世家末尾的叶,跟现在他们所处的孟。

      祁白川沉默了一会儿,侧过头:“现存世家不超一只手数。”

      “啊?为什么?”
      刚问出口,梅负雪就察觉对方眸光闪了一下,微不可查抿紧嘴唇。

      “景和年初战争波及。”
      祁白川回答的很简略。

      梅负雪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景和年初……
      他刚醒来那会从小二身上搞到的册子上潦草记了几件大事,出现最频繁的前缀就是景和年。
      景和二十一年……

      噢,打架打没的。

      沉吟片刻,他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一定很厉害。”

      “……”
      祁白川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他伸手对着墙上的名录图一抹,金纹昏暗下去,这次梅负雪听到了十分清晰的机关转动声。

      “咔……咔……”
      仿佛一位喉咙塞满痰盂的频死之人发出最后的嘶吼,嘲哳难听。

      墙壁猛然一颤,金色流光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同一时刻全部汇聚在中央的世家名录上,像一把无形的巨斧,从中间残忍,缓慢地劈开象征世家骄傲的族纹。

      隐藏在深处的幽静通道终于完全展现在眼前。

      长梯无光,漆黑绵延,地府黄泉路似的望不到头,梅负雪倾身朝下看了眼,复又侧眸看向祁白川。

      对方并无表示。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动。

      气氛有些微妙。
      从八大族纹展现的那一刻起,祁白川好像就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好像独立于事外,除了刚才杀机显现的那一刻遽然出手,现如今又变成了敛眉不语。

      长梯下危险未知,既能藏的如此隐蔽,即便梅负雪对自己实力有所认知,在未完全恢复之前他也得多掂量掂量。

      “这种情况要是一网打尽可就没地哭了。”他伸手拉了拉对方,“咱们要留一个人。”

      “你想下去?”
      虽是个疑问句,但祁白川说出来却很肯定。

      “我的鸟,肯定要我去才好。”梅负雪边说边朝他伸手,“喏,东西给我。”

      谁知对方一侧身直接躲开。

      梅负雪不明所以。

      祁白川避开他的视线,提着笼独自来到长梯前,两指一捻,灵光猝然生起,顺着阶梯滚滚而下,所过之处浮起薄薄的金雾。

      梅负雪眉梢一动,瞧着这状似引路牌的昭示,揶揄道:“你不会怕我出事吧?”

      然后就听见对方不咸不淡的回话:“晚上孟怀之宴请,别误时。”

      梅负雪长“噢”了声,接过笼,徐徐往前走着,在脚将要下落在第一阶梯时突然又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回首望过去——

      微弱的火光倒挂在墙壁旁,为那片洁如霜雪的衣袍镀上金边,祁白川逆光而立,面容有些模糊。

      梅负雪微不可查低了下眼,复又笑吟吟道:“我要是迟了,你大可叫裴初顶替。”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整个身子倏然一矮,双彻底落在阶梯上,只听“咔”地一声,齿轮转动遽极,镶满木格的墙缓慢闭合,将二人彻底隔绝开。

      ……

      梅负雪嘴角弧度消失。

      长阶暗沉无光,泥垢缝隙中爬出来的青藓躺了一路,无声欢迎着新来的贵客。

      漫步走下去,一路湿软,像是许多不知名的虫子攀附着他的脚踝,欲将他牢牢拽至深渊。

      长袖上的梅花忽地一鼓,巴掌大的鸟团猛地振翅,掀起一阵清风,吹散了潮闷的湿气。
      梅负雪感受着蹭在自己脸庞的茸羽,眼睫微垂,眸光轻飘飘落在自己脚下。

      “在这最底吗?”他问。

      鸟团清楚自己那点实力,没敢单独下去查看。
      它伸长脖子作聆听状,片刻道:“是。”

      “你都听到什么了?”梅负雪问的随意,神情淡淡的,注意不大集中。

      “就在临近满春阁的时候,我听见了长啸,还挺凄惨,”鸟团话语一停,估摸是在思索怎么形容,少顷才继续道,“大概……跟我拔了羽毛叫声有一拼。”

      “……”

      脚步踏踏声平稳有序,幽幽回荡在长寂的通道。

      鸟团重新缩回身体,抬头看了看梅负雪,在这短暂独属于二人的相处时间中,久违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它有太多想问的了。
      譬如为何要留下城门口那个奇怪的人,譬如为何要支走祁白川。

      自它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梅负雪,那张昳丽又透着苍白的面容,仿若被遗弃的病儿,让人根本认不出来这曾是个半仙。
      现在虽然有所恢复,但经脉大多不通,手脚依旧是凉的。

      还有……

      它不经意低下喙,看向云样飘荡的袖摆。

      隐约露出的清瘦腕骨间拴了个红绳,它虽看不见,但却知道绳子的尾端延出一根直通阶梯外的无形线。
      这该是个上等法宝,关键时刻能拉人保命——如果忽略自家主人为了防止窥探掐的绳结。

      它无奈叹气。
      “居然有人能窥探旁人的神识,我还是第一次见。”

      梅负雪半晌没做声。

      鸟团得不到回应,耳边只有沉闷的脚步声,不免有些发怵,又自顾自又往下说去:“要不是他自己暴露了这事儿,我还被蒙在骨子里,说不定嘴一快,把不该说的都抖完了。”

      “你有什么不该说的?”
      梅负雪终于开口。

      鸟团一噎,被难住了。

      “窥探神识非难事,经过对方同意即可,多是亲密无间的道侣才会干的把戏。”
      梅负雪踩在青苔上,引路的金雾如同摆设般飘在一旁,没分去他半分视线。

      “但也不然,实力差距过大,或者稀奇法宝一类的照样可以。”

      “主人觉得是什么?”它问。

      “我?”梅负雪步子一刹,垂眸看向下方仍不见底的长梯。

      “我觉得……”他轻声重复,“是什么都行。”

      “啊……”
      鸟团没料到这个,头一伸,拽着调子渐渐低下去,直至无音。

      “……”

      是什么都行。
      梅负雪在心中默念,萍水相逢,各取所需罢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过是个有伤在身的病秧子。

      这样想着,步子也隐隐加快,时间在愈发潮闷的空气中流逝,无底洞般的通道终于露出微光。

      “你跟我的时候是怎样?”

      “什么意思?”
      鸟团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话。

      “就是……”梅负雪顿了顿,“你为什么知道自己是系统?”

      这次鸟团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

      良久,它看着底下寂静的暗阶,喃喃道:“有个声音告诉我的,大概是天道吧。”

      它忽地又想起什么,话头一转:“主人,我好像从没听你讲过以前的事。”
      不仅从来没讲过,甚至连提一嘴都没提,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

      “哦。”
      尾音似有若无荡在四周。
      金雾仿佛察觉到什么,徐徐渐进攀上他的脚踝。

      梅负雪蓦地错开身,衣摆拂过金雾,微弱却不失光泽雾气倏而一散,又循着气味般慢慢聚拢,退而其次缠绕在他手腕的红绳上。

      他刹住步,瞧着这翻匪夷所思的场景,面色有些捉摸不透。

      鸟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主人?”

      梅负雪却说:“到了。”

      ……

      通道的尽头并无异样,只有深重连绵的潮气和更加浓郁的铁锈味。

      梅负雪不太喜欢这种刺鼻的感觉,进来的时候随身形踉跄了一下。

      鸟团听到响动,似有所感回头望去,下来的路黑洞洞不见影,连金雾都缩成丝,模糊能辨认出脏污的台阶——
      以及上面平整的青苔。

      但引人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横在入口不远处的婴儿小臂粗的铁链。

      殷红的污渍从铁链被截断的尾端蔓延开来,那颜色应该是沉淀了不久,断断续续的,剐蹭着死黑色的墙壁,看的人心惊胆战。

      梅负雪没在意,抬起手打了簇火苗冲顶,登时照亮了这番天地。

      待适应光线后,他微微讶然。

      入眼并非他想象中的凌乱沉杂,反而一片整洁。

      金丝楠木的架子床,红漆的方凳圆几,甚至几上还摆着盘糕点茶水,但都已经凉透了。
      他大致扫视一周,见无异样,凑上前指尖按了按糕点,触感微软,那是被潮气浸透的缘故。

      “没发霉,隔夜的,应该是昨晚才送上来。”

      鸟团看着分毫未动的糕点,纳闷道:“送来供奉?也没见神龛啊。”

      梅负雪不欲搭理它,将视线放到了绊人的铁链上。

      链尾是个参差不齐的切面,看模样应该是拴了什么东西,但东西跑了,就只剩下笨重的废铁。
      链子很长,足够围着密室绕两圈都绰绰有余,铁链的尽头跟床榻相连,仿佛将整个屋子都箍住了,而那架子床正是挣脱桎梏的钥匙。

      梅负雪掀开床帘,探了探被褥,无果,一撩衣摆坐了上去。

      鸟团:“……”
      他瞧着梅负雪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一言难尽:“主人,你就这么光明正大?”

      “不然呢,”梅负雪垫高枕头,靠着架子一角观摩密室,“除门口那点血,哪哪都是干净的,我下了半天梯,什么都没见到,还不能歇会儿?”

      鸟团竟无言以对。
      说不过对方,它回归正题:“这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避难所?”

      “养宠物的吧。”梅负雪脚下垫着铁链,评价道,“说不定养了个诡兽。”

      “……”
      床架吱呀响了一声。

      “可我明明听到了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鸟团思索:“就在……”
      它倏然一怔。

      似乎察觉到什么,又轻声顺下去:“在进入孟家后。”
      更准确说是碰见那个领命而去的弟子前。

      孟家虽门庭若市,但在放出涵虚宗弟子的令牌时尚且能分出人手招待他们,可在他们出门探查时,偌大的城主府却没见着几个人。
      要么是都跑去外面干活了,要么就是都聚集在了某处。

      “主人你的意思是……”

      “刚进门就出变故,遮掩都来不及,肯定是事发不久,孟家值得孟怀之如此大动干戈之事没几个。”

      梅负雪话说的拖拉,不像是说给鸟团听的,倒像是呐呐自语:“最近一件就是咱们入城的理由。”

      鸟团默然片晌:“可他现在不该被一群医师围着问诊吗?”

      梅负雪:“你怎么就确定外面那个是真的?”

      “……”

      铁链哗啦一声被踢着挪了个空位,床架也跟着颤了颤,梅负雪似乎有些疲惫,埋首在枕头里,瞳孔中却不见丝毫倦怠。

      早在进入通道前,城主府的地形就已经被他们记得七七八八,而外面那个孟家弟子口口声声“奉命而去”,根据他离开的方向大致也能猜出是藏书阁。

      小家小户对这地方不讲究,但世家却是看管严密。
      藏书阁容纳百川,孕育世家始发的根源,尚未离开叶家时梅负雪便见到过被拦在门外的长老,可见保护之紧,恐怕非嫡系一脉没有命令根本就无法进入。

      “同样是世家,就算现在底蕴差距大了,但习性应当不会改变多少。”
      说着,梅负雪松了劲,仰面倒在床上,木板脱节的嘎吱声随着他的动作连绵不断,像是频死前的回光返照。

      鸟团道:“孟怀之在藏书阁做什么?”

      梅负雪一翻身,半张脸陷在被褥间,露出来的那只眸子定定地看着对面。

      鸟团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翅膀一张就要跳走。

      “今晚或许就知道了。”梅负雪轻飘飘说,“现下还有其他要处理的。”

      “什么?”鸟团下意识追问,不出意料没得到回应。
      稍加思索,它终于记起个人:“孟余淮?”

      梅负雪没吭声。

      “他不是逃走了吗?外面寻他的弟子跟蝗虫一样,咱们还能抢到先机?”

      梅负雪仍旧没吭声。

      密室里静谧安详,金翠的床帐从架上滑落,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鸟团有些疑惑,歪着头打量对方,床榻中沉闷的过分,耳边传来响起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它在这昏暗里蓦地想起一件事。

      进入通道的关键是世家名录图的正确顺序,但唤起机关却需要不低的修为,祁白川动手毫无阻塞,不代表其他人开门也如此顺利。

      尤其是从里向外的。

      粗喘声骤大,一声一声回荡在床帏中,似乎是有人在耳鼓膜边敲响沉钟,梅负雪已经换了姿势,正软绵绵躺在软枕间,若有所思地看着上方。

      猛地意识到什么,鸟团猝然抬头,瞳孔慢慢缩紧,看清了床架顶间那道漆黑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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