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小姐在惊悚游戏登神》天际微明

5、伪人在内（3）

　　窗户内的谢莹不慌，她听力很好，早在靠近窗户的时候就听到了那一重一重缓慢的脚步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进入太平间时跟在最末尾的伪人。他走路走得很慢，所以掉队也没被别人发现。

　　伪人拽出嵌在玻璃中的铁斧，又是猛猛一砸，玻璃应声而碎，碎片簌簌掉落，混着晶屑在地上炸裂成花。

　　谢莹从碎口中伸出手去，跟他手掌相触。

　　冰凉的手掌跟还算温热的手掌相贴。

　　……拥有四只小腕足的手掌，看来他的人化程度又进一步提高了。这并不好，越往不属于自己物种的方向塑造，他的“疯狂期”将越快到来。

　　“我、救不了你，我快疯了。他们在我身上动了好多刀子，我好痛。”伪人哭丧着脸说。他的脸还是章鱼的形状，能判断他在哭，是因为谢莹实在太过熟悉他。
　　跟她们同层的“小章鱼”。早在它还是非人形状的时候，谢莹就隔着培养箱抚摸过它的脸颊。

　　“……我知道。”谢莹轻声说，透过窗口，最后摸了摸朋友的手。

　　她知道朋友想干什么。一般同伴们陷入疯狂期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来到她面前请求她这么干。

　　伪人伸出腕足，将斧子递给她，随即摸索着拔下了手上的抑制环。止痛剂和血清不再注入，疼痛等疯狂因素一瞬间涌入它的大脑。

　　“呜呜……”

　　那只掺杂了软体动物身躯的类人生物用口器发出嗫嚅之声，整张脸像章鱼一样张开，皮内黏膜遍布猩红。脸下暴露在空气中的武器像四把匕首一样锋利。明明这样就能发动攻击的伪人，却朝玻璃上投掷过来一把斧子，试图向她传递什么。

　　谢莹知道，就算他在游戏中取下了抑制器、一切全按守则行动，他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他退后两步，整个身躯彻底地异化开。血管顺着约束成人形的身体爆起，一瞬之间他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类似于章鱼的怪物。

　　……谢莹抬起斧子。血肉分割声过后，在它彻底疯狂之前完成了它最后的遗愿。

　　她把小章鱼的尸体拖了进来。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离开这里的阻碍了。

　　唯一发现谢莹醒来的伪人死去，任务达成。提示音再度响起：

　　【奖励：10购买点，请注意查收】

　　可这声音在此刻的她耳中却无比刺耳。

　　她已经不想再去看虚拟商店中有什么东西了。

　　每个伪人在生命的最后必然迎来疯狂期，要不就是死在无穷无尽的生物实验中，没有一个例外。

　　她在想，如果“断罪”真的如其名，是不是该把实验大厦连同当代的生物改造技术一起审判掉？只有谢莹知道，大厦里测试场外的伪人们虽然看着和谐，但其实每天都痛苦无比。同伴们的身上，每天都布满血腥。

　　外面的人，每天都在对基因污染的恐惧中度过。一旦受到污染，会变异得连话都说不出，会变成大厦里的伪人。就算表面上显现不出，后代的后代也会逐渐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生物科技带来进步吗？当然。可现在，它居然成了整个联邦乃至整个文明痛苦的根源之一。

　　她看看敞开的门口，再看看地上倒下的同伴。
　　总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体力值不够了，

　　也许该先去找点吃的。

　　*

　　“啵——”

　　滋啦

　　「接下来是本天的新闻报道。据警方宣称，从上半年起截止至昨天21：00，哥特市一共发生了10132起未成年女性失踪及死亡案，比之去年减少了近80%」

　　「哥特市每年都有大量的少女死亡及失踪，警方怀疑她们都进入了某不明组织，目前……滋啦……正在进行调查」

　　「重复……正在进行调查……正在进行调查……正在进行调查」

　　「（杂乱声）……今天不知道哪家公司的人鱼又跑出来了，咬死了小半个居民区的公民。今天不知道哪位大人物的手下在被抓后供认，他出于娱乐目的陆续枪杀了37位情妇……滋啦……今天又有把女孩子失踪推到不明组织上的了，那些人到底要装瞎到什么时候？」

　　「F6区莫名大爆炸，A8区驱逐出所有在灾害中失去房子的公民，A101区莫名出现巨型未知生物」

　　「面对这个崩坏的社会，我们实在不知该怎样拯救了，求救、求救、求救、求救……」

　　在陈旧潮湿的房间中，一台老收音机陆陆续续用温柔女声播完了今晨收录的实况报道。

　　房间内的中年男人沉默地关掉收音机，颤颤抖抖地从衣襟内翻出一把手枪。手枪保险栓“咔”一声被拉开，他随即仰起脖子，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喉咙。

　　他已经被外面那些游荡的黑影折磨三天了。这三天以来，不管是睡觉还是听广播，总有那么些个套上白衣服的怪物敲响他的门窗。

　　“要吃药吗？还是做手术？”

　　干巴苍白的脸贴在房门透明小窗上，空洞眼眶一动不动凝视着他，像两个黑坑。

　　走廊上不定时有黑影晃过，让他看不到任何逃生的可能。今天，男人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黑铁制的沉重枪管在口腔内不受控制地小幅抖动，齿尖上传来的锈感让人胆寒。名叫唐文礼的男人一边胆怯着一边将手指按向扳机，等待着后颈爆开的审判。

　　他刚按到扳机时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实：

　　“……该死的，臭丫头把我的弹匣叼走了！”

　　唐文礼猛地把枪管从嘴里拔出来，呸呸吐了两口，仍然觉得不过瘾，左右踌躇两下，把枪狠狠朝地上砸了过去。后背衬衫已经在煎熬过程中被大片冷汗濡湿了，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如临新生。

　　……算了，算了。虽然还没看到生还的可能，但他目前真的还不想死。

　　于是身材虚胖的男人开始寻找逃生机会。他把枪拾起来重新塞回到口袋里，躲到门框边蹲下，细细听着外头的脚步声。
　　刚刚又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经过，应该是一个伪人趁着灯还没打开正紧急赶回手术室里。

　　身为银行家的敏锐早就让唐文礼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无论扮演的职位如何，这里的伪人都遵循一条固定规则——

　　“灯亮了”会让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在岗位上工作，从而待在手术室或办公室里不出来。“灯灭了”会让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去查房，从而出现在走廊上四处巡视。

　　换言之，明亮的光线对于玩家意味着安全，黑暗则意味着危险。走廊上的灯这几天都有不定时的开关，但唐文礼从来没有出去过。开灯时长实在太不固定了，每次有不知死活的玩家趁着灯亮溜出去时，等待他们的往往是猝不及防的天黑。

　　但现在，唐文礼要拼死一搏。

　　想想面包想想姥，想想家里的白菜家里的袄……他在一楼，只要摸到医院前台，就有出去的可能！

　　外面陆续有非人的脚步声经过。脸颊似鸡蛋的男人掐紧了秒表，等待着下一个“天亮”。

　　“一，二，三，四……”

　　“五十九，六十，六十一……”

　　灯开了！

　　中年人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整个世界在他视线中上下颤抖。

　　爷爷的，一个伪人都没有，真他爹的爽！

　　唐文礼立刻向医院大门入口处的导医台进发，整条走廊都回荡着皮鞋跟地板碰撞的跑步声响。

　　导医台里虽坐了伪人，但都是不会动的npc，不足为惧。

　　唐文礼到了导医台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绝望。顺着大厅向前望去，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现在已被灰色屏罩盖满。

　　游戏的“不可损坏区域”。这座医院根本就没有大门，任何人别想通过这里出去。

　　正在这时，天黑了。

　　明亮大灯一排排依次熄灭，走廊两侧绿色的安全通道标识灯亮起，在幽幽黑暗里泛着诡黯光芒。

　　“医生们”，从各个办公室里钻了出来。

　　远处尽头拐角隐约出现丛丛黏腻的滑动声，丝丝交叠在一起，逐渐充盈、扩大，如漫溢过来的泡沫。老唐顾不得再去想这个形容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跑！！

　　男人迅速飞跑回来时的走廊上，他心里清楚绝不能再回到刚刚的房间，否则已重新进到里面的护士会吃了他。但他也无法跑到另一端尽头，尽头有备药室，大把的伪人在那里等着。

　　他唯一的生还机会是寻求同类的帮助。

　　唐文礼大声急促地拍门，“帮帮我吧！”

　　只有别的病人肯让他进房，他才能免于追杀。
　　可是病房内部安静异常。

　　里面的锁是紧锁着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唐文礼心一凉，不再停留，向走廊一侧的安全通道处跑去。

　　他慌慌忙忙下了楼，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胡乱摸到一个墙壁拐角。刚才逃跑时有伪人医生瞥见他了，现在那个伪人咚地重重踏上刚才安全通道的铁皮门槛，正准备顺着阶梯向下缓慢走来。

　　“…咚……咚…”脚步声慢慢过来，拐角外存在走起来有一种牙掉光老人拄着两根拐杖的感觉。

　　吓得要死的唐文礼默默祈祷着不要靠近，咬上自己的四指。

　　它走过来了。

　　一步，两步……伪人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最终鼓点在临他只有一步时停驻，十几秒钟后，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渐渐远离。

　　藏在暗黑拐角后的男人松了口气。也许，他能等到下一次开灯了。

　　后方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扒住他的肩膀。

　　“在找我们吗？”

　　唐文礼脖子上耸起一片鸡皮疙瘩，登时六神出窍。肩膀上的那处触感让他察觉到那只手手有着龟脚般的坑洼皮肤，如果打开灯，说不定看着也和龟脚相同。这是一个伪人。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惨叫着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另一个方向跑开。脑子里一片空白。尽头只有望不尽的黑暗，就在唐文礼自觉无望时，一只手从某扇门内伸出来，把他了进去。

　　手的主人立刻闭门上锁。这个房间的门似乎很轻，男人惊魂未定。

　　他向锁门人望去，撞上一双猩红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