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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冥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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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风光依旧如昨,犹记春后城内的牡丹争相斗艳,民间的轩榥,瓦当的青墙脚,都是大朵牡丹的踪影。 平湖里的几尾鲤鱼也长着春肥,游水是一日比一日的吃力。
若是有人将你一手看大的鲤鱼挑出水面,投入猫群中,你手脚被束,只能任由鲤鱼在猫爪下鲜血淋漓,那一爪一爪,好似挠在心间。
顾清池现下便是这种心情。
捎着寒意的秋风,带着平湖湿润的气息,打在她的面纱上,面纱贴着她的脸,勾勒出一条优秀的下颌线,那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挂着顾字牌匾的府邸,手不自觉地绞着手帕。
她的好姨母,正食着她父亲的俸禄,颐养天年呢。
今日去天下楼吃茶,恰巧隔壁桌的食客与顾府沾亲带故,一顿茶吃下来,倒听着不少顾府的消息。
听说顾府自顾孟荣亡后,其子其女也先后离世。还说其子也是其女克死的,更加坐实其女天煞孤星的命格。而大房一脉没了后,顾府大权全权交予二房高氏。
高氏一人金口玉言,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对着高氏极尽谄媚,领了不少赏钱。高氏接手大房库房后,不足半月,便花费大半。
简直是流水的银子,铁打的高氏,如今她拥前呼后,好不快活,原本丰腴的身子更见丰盈起来。
思及此,顾清池又感到一阵恶寒,姨母最后连她痴傻的幼弟也没放过。
她也不是没问过冥,何时才能大仇得报,可冥却总说“徐徐图之,方能万无一失”,其余的就让她好好呆着,哪儿也别去。
可终日坐着看仇人逍遥也不是办法,思量来去,顾清池心下出现一计。
入夜,顾清池将脸抹得煞白,在眼眶处涂上厚厚一层易容粉,将原本又大又圆的眼睛画成豆眼,并在素白的衣裙上套上夜行衣,推开窗潜入茫茫夜色里。
此时,高氏正在大房的库房里点数银钱,嗷不,该改口了,是她高氏的库房,她拿着一锭金元宝哈着气,这是她每晚睡前必做的事,银两真是让人心安的好物什,怎么看都不厌。
高氏正哈着气,突见一角的烛灯一闪,财大气粗的她没当回事,一转头,只见前方垂下一条白绫,她正欲起身上前,四角的烛灯齐灭,紧接着,白绫下方出现一个白色身影,蜡白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尤为可怖。
高氏本就信鬼神,见此情景,早就吓破了胆,也是不疑有他,瞬间软下身,颤着声哀求道:“阿姊啊,当年我也是听人指使,才勒死你的啊,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眼见着白影越来越近,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更卖力了,只见白影伸出五指,尖锐纤长的指甲不断靠近她的脖子,高氏瞅准时机,一把握住,大喊:“抓刺客啊!”
登时,屋内大亮。四周脚步声不绝。
高氏冷笑一声,“想唬我,你这伎俩还差点儿!”
她死命拽着白影,正要拨开遮挡白影面容的头发一探究竟时,却忽见一阵黑风飘过,再睁眼时,白影已不见踪影。
屋内,冥一言不发地端坐上端,阴沉着脸,放在案首的手掌青筋暴起。
顾清池三下五除二地清洗掉脸上的白蜡,蜡白的面皮下露出顾清池清丽的脸。
她陪笑地挽起他的手臂,求饶:“别生气了嘛,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
“不是不允你复仇,只是,你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吗?不是本王发现得及时,只怕你现在是真的没命了!”
顾清池心下一动,竟有几分动容。
冥这人初见时只觉其孟浪无稽,难堪大任,相处久了,便越能发现表象下的真迹。
初见时还大言不惭说沉溺男女之事,帮她不过是方便他索取,可相处这么久以来,也就第一次要过她,他对她的这一份尊重也让她对其生出别样的感激。
看着冥黑透的半张脸,她第一次有想吻上去的冲动。她想告诉他她没事,告诉他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但最终,她只是抱了抱冥,冥用劲回抱了她,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不几日便是冬至,京城采买交易越发活泛,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天下楼有人放消息,京城首富杨公子耗资巨万,在平湖湖畔准备了一场烟花盛宴,只为在冬至当晚,让全京城见证他觅得佳人的幸福。
听到消息的顾清池双耳一动,目光热切地看着正施施然点茶的冥。
“怎么,想去啊?”冥眼皮都没抬,便好像能洞察一切。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夫君的法眼。”
不过打心底里,顾清池特别期待能好好过一个冬至。
往日在顾府,姨母从来不会因为节日的到来而减少对她的打骂。而她,从记事起,便没正儿八经地过过一个节日。她亦因禁足好久未曾出府,昔日的闺阁好友,也大多因此淡忘了她的容貌,日渐疏远。
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姨母的桎梏,她倒真的很想去会会节日的月亮,去见见节日的京城,去一睹那场标榜别人幸福的烟花盛宴。
“可以,不过得由本王牵着你。”冥将点好的茶推向她,只见不大的茶盏里,一朵绯红的曼殊沙华浮在纯白的茶水上,栩栩如生,就算是当场拿出一株真的,恐怕也难辨真假。
若是别人,定会细细品,细细夸。顾清池倒是爽快,一口便饮下,惹得冥笑骂一句“好一个暴殓天物”。
冬至这天,天未尽黑,京城四处便华灯初上,街上已有些等候在平湖湖畔的城民。更多的是执手相伴的男女,或老或少,出入成双。
城里许多铺子因冬至的莅临,临时盘了些摊位卖鞋履,好供那些有心的女郎买回去献给公婆纳福,不多时便卖出去大半。
定国侯府外,顾清池拽着一脸气定神闲的“某人”,急道:“快点呀,要开始了。”
冥任由她拽着,好不容易见她如此开心,便任由她去了。
路过一处卖糖人的摊子,顾清池突然就有些走不动了。
记忆里,父亲下朝回来会给她带最大最甜的糖人,糖人是一家四口形儿的,她没见过母亲,便指着最左边的糖人喊阿娘。
“姑娘,想要个什么形状的糖人啊?”
卖糖人的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明明穿的很单薄自己也倍受生活煎熬,却仍不忘把微笑展露给他人。
冥抢先一步说:“我们自己来画。”接着拿过画糖人的工具,低眉细细勾画起来,不多时便画好了。
顾清池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看,只一眼便呆住了。
“呦,这位公子手艺不错啊,十比十还原姑娘美貌啊!”
冥丢给摊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外头冷,早些回去和妻儿过个暖和的冬至吧。”
说罢拉着顾清池顺着人群往前走。
冥将糖人递给顾清池,伸手抚抚她的侧脸,笑问:“像吗?”
顾清池呆愣地望着他,又久久凝着手中的糖人。他画了一个笑得十分开怀的她,两弯眼睛笑起来像炯炯的弯月,颊边的酒窝恰到好处地点映着勾起的嘴角。
冥指了指漂亮的糖人,“听到了吗?她在说话。”
“说什么啊?”
“她说,岁岁无忧,岁岁乐。”
顾清池一顿,心里的坚冰不觉已融化些许。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是平时人们口中杀生成性、凶暴残虐的冥王。
没错,在天下楼她可听了不少,尤其那个坐庄的说书人,说到冥王的时候总是唾沫星子横飞店小二一脸。
她接过糖人尝了一口,果真,还和幼时一个味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着,谁都没有说什么,却好像什么都说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眉目间的情动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不觉间,他们漫步来到一座石拱桥边,人流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多起来,人与人摩肩接踵,连逆着走都不行。
突然,有人踩了顾清池一脚。可把她疼的,就在她弯腰这功夫,一大堆人流撞来,她险些没站稳,再站起来,就被人流裹挟着向桥头的另一边走去,而身边,早已不见冥的身影。
顾清池竭力朝反方向走去,不料此时完全挪不开一点距离,她还险些被推倒。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还没看清对方面容,一股异香便令她彻底昏睡了过去。
顾清池再睁眼时,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刺骨的冷顺着水滴一路淌进她的里衣,让她猛然间像是回到了被丢进棺材的那一刻。
“呦,醒了。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呢。”红衣女子把弄着顾清池的下巴,左右拨弄她的脸。
也恰好让顾清池有机会瞧清楚周围景致,这是一处破庙,破财灰暗的帆布搭在正中一具古朴佛像上,东倒西歪的梁柱支撑起半斜的庙顶,冬日的风顺着缝刮进来,猎猎作响。
“你说,我怎么招待你呢?”红衣女子如毒蛇吐着信子般问道。
“你是谁?”顾清池把和她有过节的人想了个遍,硬是没有一个与眼前的红衣女子对上号的。
“哈哈哈哈,我是谁?我是冥的未婚妻,你说我是谁?”
话音刚落,破庙的木门槛嘎吱一响,走进来一名披着斗篷的老者。
红衣女子乜斜着眼问:“怎么玩都可以?”
老者冷哼一声,“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诱饵,怎么玩都可以,生死不论。”
老人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有力得让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
红衣女子满意一笑,“既然要死,那也得让她做个明白鬼。想必,你还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