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一昧相思

10、第十最好不相遇

　　冬日里的大雪总是不曾停歇，自那日敬国寺开始便下个不停，往昔的临安还不曾有过如此缠绵的景象。一时间众说纷纭，大抵是上天都在为今日的宋国悲伤，因此才让雪花一直飘落。
　　数日后的放晴却是因为一件轰动整座临安城的大事，那日太阳终于露出橘红的脸庞，映照在前往皇城的长长队伍上。据说是曾被虏去北地的柔福帝姬还京。乱世之中，有多少传奇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平常人家的亲人相逢不过是自家的喜气洋洋，而皇家却是极为喧哗。几日后，今上下了诏书，确认了帝姬的身份，还要亲自为她挑选夫婿，以弥补她在北地所受的苦。连带着敬国寺也受了不少的封赏，今上的旨意是前不久的上香果真感动了神灵，才将帝姬完璧归赵。
　　外间发生的种种，身处大牢的丑奴自是不知道。阳光从窗缝中散落进来，落在她脸上丑陋的脓包上。作为奸细罪名的她是旁的犯妇羡慕不来的单居一室的待遇，即便是让她们与她同住一间，她们大概也是不愿意的。她抚上自己的脸颊，自嘲地般笑了笑。外面锣鼓震天，不知是何喜事，那个人——会不会真的将她的话带给九哥？
　　“汴京有樱花吗？”
　　“无情你说什么？”雪姨端着一堆洗净的衣物走到无情身旁，自顾自地晒了起来。
　　无情淡然地笑了笑，没有介意雪姨的不理会。自从他坚持将丑奴下狱，雪姨待他便多了一分的埋怨，那个丫头做起活来确实是一把好手，这些日子帮了雪姨不少。
　　“樱花？”金剑思索再三，才说道：“汴京没有看见过樱花啊。”
　　“你怎么会看得见！”雪姨掸了掸衣服，“那是汴京皇宫里才有的稀罕物。据说是当年太上皇极为宠爱第二十女，就是前不久还京的柔福帝姬，特地在宫里划出了一块地方种植樱花，让帝姬观赏。”
　　“难怪我不曾看见。”
　　“她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听闻雪姨的话，无情却是沉默起来。汴京的那片樱花，她究竟是谁，她说她不是刺客，却特别留意今上的行踪，她——究竟是谁。
　　“世叔——”
　　诸葛正我停下脚步，看向正朝他而来的无情，微笑着捋过自己不长的胡须。无情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是他亲自带大的孩子，无情心中怎么想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就像无情也同样能猜度出他的心思一般。这个孩子自幼就孤苦，难得遇见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却偏偏是蔡京的杀手，最后还是被迫分别。他不想无情再陷入情伤之中，但他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情在苦海里沉沦。这个丑丫头，是无情唯一肯搭理的女子，即便他对她总是比对其他人更为刻薄，可他初见桑芷妍时也是这般。也许——这个丑丫头，会是能将无情从苦海里解救出来的人。
　　“世叔——”无情看着陷入沉思的诸葛正我，再次出声提醒。
　　“哦，”诸葛正我似胸有成竹般地朝他点点头，“就按你说的这样做。”
　　“可我说了什么，世叔清楚了吗？”面对诸葛正我难得一见的走神，无情自然不会放过此刻的调侃。
　　诸葛正我推开之前被无情关上的房门，瞧着远处经过的人影，轻声道：“我清不清楚不重要，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即可。”
　　“不过，”他忽然又转身，对无情说道：“我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你来提出这个计策。当时可是你极力认为那个丑丫头是奸细的。”那日敬国寺之事，诸葛正我虽随侍在今上左右，却对丑奴之事非常清楚。他从未没有认为那丫头会是奸细，但无情心中始终这般认为，他才会任由事情发展成今日的地步，若然不是如此，无情心中的那根刺就不会消失。
　　被诸葛正我说中，无情略微尴尬地偏过头，避开他探询的目光：“也许她真的不是奸细。不过，真相需要事实来确认的。”
　　诸葛正我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愿此举能抓住真正的奸细。

　　“姐姐怎么还没回来？”韩童将筷子重新搁回桌上，小脸皱成一团，极为不开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饭碗。
　　韩树朝众人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低下头对他说着：“不是跟你说了么？锦云姐姐去探访自己的亲戚，要很久才会回来。”韩树自从送无情回神捕司后，因为无处可去就带着韩童在这里住了下来。韩童原本不太乐意，但惊喜地见到丑奴也住了进来，这才开心起来，但没想到没过多久，丑奴又再次离开。
　　“小童，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雪姨揽过他，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目光在瞧见无情时不由得一冷，铁手等人瞧见都暗自低头吃起饭来。
　　“对了，”诸葛正我像是要打破席间突然弥漫地怪异气氛，向无情说道：“今日上朝，陛下将边防图交予我，要我一定要好好的保管。无情，你待会儿到书房将图取去保管。”
　　“是，世叔。”
　　“雪姨，这道菜式是新出的吧，很好吃。”若飞见此时气氛好转，便连忙凑了个空子，讨好起雪姨。
　　“嗯，是的，喜欢就多吃点。”雪姨脸色被诸葛正我这么一打岔，也没那么的难看。众人又是有说有笑地吃着晚饭。

　　明月皎皎，在天一方。
　　无情的屋子一早就熄了灯，沉浸在一片静溢的黑暗之中。月色之下，一条黑影悄悄地停在他的房门外，仔细扫视过四周又贴着门听了好一阵的响动，这才推门而去。
　　床上的人儿背朝他，仿佛睡得十分沉。黑衣人打量了一会儿，随即从袖口掏出个泛着微光的珠子才书桌边上仔细翻找起来。一份一份，叠地整整齐齐的书被他翻得凌乱，偶尔露出声响，他便警惕地朝床上看过一眼，确认那人还在沉睡才又重新翻找起来。找到了，原来在这里，蒙着面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黑衣人将找到的图纸小心地叠好藏进自己的衣襟内。
　　霎时，一片光明出现在眼前，让他一时之间无法睁开双眼。
　　“你终于出现了。”
　　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床上那边发出的。黑衣人惊愕地抬起头，无情与众人忽然都出现在屋内，或许他们一直都在，是他忽略了。这是一个圈套！他从腰间抽出软剑，朝最弱的若飞刺了过去。软剑还未贴近若飞，黑衣人便被铁手与冷血两人夹击起来，十几个回合下来他脸上的蒙面便被冷血削掉。
　　“真的是你！”其实早就猜到奸细如果不是丑奴，就会是眼前的韩树。一切尽在无情的算计之中，但他仍旧有些惊讶，他从不曾怀疑韩树的原因，是因为他相信没有一个父母不是爱着自己的孩子，韩树如果是奸细，怎么会带着韩童一起潜伏在神捕司内。
　　“当然是我。”见蒙面已经掉落，韩树此刻倒没有多余的顾忌，挑衅地对上无情：“是你自己太笨，才会一直误会那个丑丫头。”
　　“这么说来，从过江之前你便开始准备了。”
　　“早就听说四大神捕个个聪明，尤其是你无情，我要来做这个奸细，自然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以为单凭你一个瘸子和那个丑丫头就能从金兵营里逃出来吗？四殿下早就看出丑丫头不是个安分的人，若不是看在福夫人的份上，早就处置了她。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丑丫头救了你，虽然当时不知道你就是无情，可你是神捕司的人。宋国的狗皇帝，渡江之后就加强了戒备，对神捕司也更为倚重，我们需要的东西，在神捕司都能够找得到。”
　　“那日敬国寺的刺客也是你。”
　　“呵呵——自然是我，可惜没能杀掉你们这个懦弱无能的皇帝。”
　　所有的一切，真的与丑奴无关。无情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韩树，他没想过一个人可以丧心病狂到如此。
　　“你乖乖地束手就擒，可以保住韩童不受牵连。”
　　“哈哈哈，我大金男儿岂像你们宋国男子女气，大丈夫生于世间就必定要有一番作为。韩童以后也会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而骄傲的！”话罢，韩树手中的长剑又与冷血、铁手缠斗起来。
　　他武功虽不弱，单斗铁手、冷血其中一人也许能撑过百招，如今两人联手他自是敌不过五十，再加上无情一旁的暗器，没过三十他便被冷血的刀架在脖子上。
　　“留——活口——”诸葛正我的话语还未落下，却见韩树将头一偏，自行了断。
　　“看你怎么样给那个丑丫头洗刷罪名。”怨毒的话语伴随着韩树狰狞的面容，在无情眼前缓缓地落下。
　　韩树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方才世叔想留下活口也是这个原因。丑奴的罪名怕是洗不清了，他如今又该怎么做呢！无情紧紧地握住轮椅的扶手，从前芷妍不论是做了什么他都义无反顾的选择坚信，哪怕是与兄弟为敌，可如今丑奴什么都不曾错过，却被自己安上奸细的罪名，打入牢中待斩——
　　诸葛正我拍拍无情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他。
　　总会有办法的。
　　月光如旧，明晃晃地照耀着世人，却听不见眼泪滑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