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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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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白策马赶到时,正是傍晚。纷飞的白雪落入热闹非凡的长公主府不知还能留存下几片。他报了名号,立刻便有人来引他往里去。
到底是皇亲,这长公主府规模之大令人咂舌,光从大小来说,赶得上三四个项府了,倾白随便看去,光是那蜿蜒长廊上挂的一盏花灯,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甚至有所富余。他面无表情,在这些五光十色里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院门。
“倾小将军到——”通传声响起。
其实在此前秋猎中,长京的人多少都认识了倾白,但并非家家都去了秋猎,也还是有好些公子小姐的没见过倾白,加上眼下倾白风头正盛,一时间大家都对这位年轻的将军有些好奇,场内众人颇有些翘首以盼的意思。
项景在长公主席下,被多敬了几杯酒,本觉得脑内不太清明,听到倾白来了,突然心下一阵开朗。他早前并不知道倾白回长京的具体时候,虽然在倾白一到长京内时他便得到了消息,却因皇命难违,脱不开身回去迎接倾白。他眼中热气未消,望向倾白来的方向。
倾白身穿藏青襕袍款长衣,辅以绣有暗纹的黑缎横襕,腰间坠着两块圣上钦赐的玉佩。一横簪将发全部挽起,雅致之上,整个人都透着股凌厉之气。只是他面容没有什么波澜,倒叫不少人想要窥探他那副俊俏模样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色彩。
项景远远望去,竟觉得倾白长大了不少。不过两月未见,怎么比之前的分别更感长久?好像高了些,又瘦了些。那身衣服还是半年前他着人往大了些做的,如今的倾白穿上是正正好。真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孩儿,很是养眼。
倾白行过礼后,一眼就看见了远坐高台的项景——水青色的领上是一圈白绒绒的毛,白玉般的面容上浮着笑意,两颊处泛了些红,眉眼间隐含期待,这般神色,使得一贯沉稳自持的项景生出几分艳丽。
亏得倾白目力极佳,才能将项景看得这样清楚。倾白仔仔细细地看了项景一遍,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好穿了大氅,没让他冻着。
长公主在上道:“为倾将军赐坐。快来饮一杯吧,将军别冷了。”
倾白的位置就在项景的旁边,殿边尽是燃着的好碳,让人坐在这四面通着风的亭台都不觉分毫寒意。
长公主对倾白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奇,温声问候了两句也就不再搭话。倾白终于可以同项景讲话了,第一句不免有些嗔怪:“哥哥让我好找。”
项景双目睁得圆圆的,有些吃惊,此前倾白从未这样亲昵地唤过他。
见项景没什么反应,倾白低头将那点儿娇气掩去,有几分落寞道:“是我逾矩了,公子。”
项景将身子往他那边靠了些,道:“不是的,我只是很开心。”
“很开心?”倾白向他确认。
项景点头,“我知道你立了大功,本想迎接却被耽搁,你不生气,我很开心。”他眉眼弯弯,醉意没有上头,却熏出几分醺红。
“公子吃了几杯酒,我觉得你醉得厉害。”倾白道。
“没有几杯,我有分寸。”项景笑。
倾白指尖搭上桌面,借着碗盘遮挡指向了一个人,他问:“那人是三皇子吗,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项景将目光顺着倾白的指尖移了出去,不经意地坐正了身体,再缓缓地向对面看去。
他又笑道:“是三皇子。”
探寻的意味实在太过浓烈,倾白没法儿再装看不见,对上那三皇子的眼,示意性地拱手作礼。
三皇子面上一笑,回敬了杯酒。
倾白忆起来当年解逸的前尘往事,里面有着三皇子的身影,不过那时三皇子才多大,会是他在其中搅弄浑水吗。
倾白没再多想,问项景道:“项栩没烦公子吧?”
“他……”项景眼皮微微一跳,“病未好全,时常沉郁,总不出现。”
“那就好,当时该让他死的。”倾白没留神自己说了什么,毫无防备地流露出的那几分睚眦必报让项景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我头有些疼,我们走吧。”项景对倾白道。
天色很晚,但周遭并不黑暗,今日他们还不能从长公主府离开,故而寻了处偏远的地方缓慢散着步。
到底是这公主府太大,并非到处都有烧得暖烘烘的炭火,此时项景与倾白走在一处红梅小院里,被风裹着雪一吹,二人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公子头痛,却还要在这里吹风。”倾白不情愿道。
“我是被热得。”项景欣赏梅花,神色坦然。
“我走了这么久,长京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倾白还道:“公子真的安好?”
他们脚下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一片红梅映雪将两张面庞衬托得都十分悦目。项景目光未移,道:“朝中的眼睛们都盯着你和仰月,还有些人对着南安蠢蠢欲动,长京之中竟有种诡异的平静。”
“不好吗?”倾白问。
“说不上,现在南北各有隐患,且不谈权力纷争,早些年南边的灾乱便没平好,眼下只是年关将至,或许都想好好地过个冬,可我觉得久而不发更令人忧心。”项景此话为实。
展仰月在北僵持不下,军需长期损耗太过。河东水患刚平,正百废待兴。南安刀枪不入如同铁桶,朝廷派人治理江东河道,却一直不曾有效,人口大量涌入其他州府,地方负担加大。哪怕长京歌舞升平,项景也对这些不能根除的弊病没法儿不担心。
倾白低头,心知这些一时之间难被解决,只道:“公子整日忧心,如何能好。”
项景这才偏头,“我很好,你啊,河东之事让你受累了。”
倾白眼眶微微刺痛,待了片刻才道:“也没什么。”
“你立了大功,我听闻圣上还留你在骁卫,有些奇怪。”项景道。
倾白便将圣人在宫中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对着项景复述了一遍,项景指尖拂去了一瓣梅花上的残雪,道:“圣上到底想让你在南衙做些什么……”
项景不知,倾白也不明白,或许真如圣上所言,他还大有前途。倾白说:“公子之前说要入制举,可定了时候?”
“圣上颁了旨,就在明年四月,是个好季节。”
本来已经见晴,忽然间天空中又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片。倾白与项景听到不远处传来两道女声。
“小将军真在这里?”
“那小娥说她亲眼所见。”
“那好吧,我们再找找。”
四个人正巧撞上了面。
两位少女不知是谁家的千金,俱是唇红齿白面如花娇,发间金簪比雪光更亮,一人身是粉缎白绒长裙,额间是五瓣粉红双色花钿;另一人身是素绿暗纹锦衣,三片细长绿叶钿别有风味。二人宽长的披帛皆是自肩滑进小臂,再长长地垂下,为这两份好颜色更添仙逸之感。
除了雪花簌簌,霎时间安静无比。
项景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对话,心知倾白是个榆木脑袋,故而先开口道:“天寒地冻,两位娘子到此处来想必是为了赏梅。”
她们倒没有顺着项景给的台阶下,那位粉衣少女很直接道:“我是来寻倾白将军的。”
项景闻言,笑意盈盈地望向倾白,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小娘子何事寻我?”倾白没有表情,展现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项景心中不得不叹了口气。
“妾名东门归云,闻将军佳绩特来拜见。”淡粉花钿下细眉微弯,双眸灵动,声音亮而不刺耳。
另一位则道:“妾李着容,见过景公子,倾将军。”声如其人,平直似无源之清潭。
项景笑道:“不必多礼”。
倾白对眼前的女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想快些摆脱困境,简短道:“谢过归云娘子美意。”
项景在心中点点头,正等着他继续,旁边却没了声响。
东门归云笑了,“人们都传将军英勇,如今见到了真人却觉得将军很像一个闷葫芦,将军带兵作战也是此般寡言少语?”
“领兵之时自有话可说。”倾白这么回道。
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
“妾一向喜爱兵法之理,正碰上将军年纪轻轻屡立大功,欲来讨教,这么一看,从将军这里我是得不到什么心经了。”东门归云语带锋利。
“归云娘子也正年少,多加学习,定会强过我的。”倾白平淡道。
项景在局外观察着,这两人似乎都燃着股劲儿,彼此都不好相与。东门归云是个直率的姑娘,但到底也不能让人家挂不住脸。
“时辰太晚,又飘着雪,既已相识,不如改日寻个好天气再叙话?”项景提议。
倾白没有说话。
“景公子言之有理。”李着容顺应道。
“告辞。”东门归云勾勾唇角,微微作揖后携李着容离去。
倾白望着走远的背影,出神地想:姐姐还在的话,应当和她们一个模样。
“看起来冷淡,却又冒出点火气儿。”项景的话拉回了倾白的思绪。
“公子说我?”倾白问。
“是。”项景迈步,回头看了一眼倾白。
倾白忙踏过他留下的脚印。
“东门家出了个好女儿。”项景这才评道。
“东门,我并不熟悉。”倾白确实不清楚,这个姓在朝堂之上无人,在官府小吏更无甚名气。
“百年古族,靠着祖荫和眼光存活了十几代,往年封的尽是些清闲王爵,式微之兆久矣。现下家中的这位女儿虽是个宝贝的,但没有旁的兄弟姐妹,自然也没有什么扶持。”项景为他解释。
“平安自在一世,也是好的。”倾白听完后道。
“话是没错,但今日一观,这位归云娘子应是不甘于此。”项景话落,眼看就要出了梅园,他又回头望这满院红梅:“江南有粉梅,你见过吗?”
“不曾,江南似乎玉蝶更多。”倾白回忆道。
“那也是很好的颜色。”项景夸道。
他们跨步出院。
“那另一位是?”倾白问。
“你可记得解逸?那时你还小。”项景说。
“记得,并且深刻。”倾白认真道。
项景昂首,让雪都落到自己面上,“李着容,今吏部尚书之女。”
“李有朗的女儿。”倾白道。
“与那解逸口中的李恕是兄妹,非一母所出。”项景面上被盖上了一块蓝色素帕,他揭下拿在手里,与倾白对视上。
“不要受凉。”倾白正色道。
“好。”项景应下。
“公子看起来不太好。”倾白敏锐地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与李着容有过一面之缘。”项景道。
那是一个少有的酷暑。
正午烈日炎炎,满长京都没有几个人出去转悠,唯独项景那日执意要外出寻一本家中没有的古籍,陆翁没法儿,只能推着小公子到处寻觅。
当时他们正过了西市外一紫薇星塔,项景看到一小女孩从塔后走出来。夏日里人人穿着清凉,那女孩也是,淡青色的短衫和薄裙,本应是极童稚极爽利的模样。项景见她发后的发带被脖间渗出的血染上了红,外衫有一整只袖子也全是血迹。她就那样不哭也不闹,旁若无人地用脏污的手捧着一块酒酿米糕慢慢吃着。
另有两个颇有年纪的妇人跟在她身后,满脸冷漠。
本来项景也想尝一尝酒酿米糕的,当时在长京很是风行。只是自那以后,项景光是想到酒酿米糕,胃中就翻江倒海。
陆翁惊讶道:“那是吏部员外郎的小女儿。”
项景忍住恶心,问:“哪位员外郎?”
“考功司的,从前跟着府上见过几面,怎么弄成这样了……”陆翁叹道。
尽管项景不知她是被打还是和人打架,他也没办法对李着容有什么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