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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章 幸村精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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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稚内城落了脚,此处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宗谷海。
到了客栈,幸村淡淡扫过其余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一挥手坚定表示要先休息,万事都等明日。
进了屋,仁王仔细放好了重要的东西,简单洗漱便上了榻,原本觉得脑中混乱如麻,但一沾床褥,疲惫瞬间占了绝对上风,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夜里,仁王被一阵冷风惊醒。
睁眼便见一男子正施施然走进他的房间。那人一身宫廷装扮,手里拎着一把白发一样的丝状物。
仁王静静坐起身看着那人,问他是谁?来做什么?对方俱是不答。只站在屋子中央,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正当仁王准备有下一步动作时,那人忽然蹦上了身旁的椅子,麻利地把银丝甩搭在了房梁之上,又迅速垂下来束缚一起。最后干脆地把自己的脑袋套了进去。
不等仁王反应,那人脚一蹬,椅子哐当一声便翻倒在地。
人悬吊在空中,登时痉挛起来,眼睛突出圆瞪,舌头也一点点从嘴巴里流了出来,拉得老长。
这一幕看的仁王只觉一阵窒息,他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却是摸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冰凉的手!
仁王的心脏猛地一跳,浑身一个机灵当即就大吼一声跳下了床,但身后的榻上却是什么也没有。
冥冥中,他再回身去看梁下那人,也是没了踪影。
他狠狠蹙眉,想着方才怕是自己做了噩梦,正要走回床榻继续休息,却听见了敲门声。
“谁?”他下意识向门边走了几步,但很快便发现哪里不对——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房间的另一侧。
循着“笃笃笃”的声音去,仁王来到了屋内的那只矮柜前。他死死盯着那只柜子,再次产生了方才的窒息感。
透过柜门,他仿佛看到那颗裹着黑步的头正面对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你要偿命。”
那声音轻轻浅浅,仿佛情人间亲昵地响在耳边的低语。
仁王猛地后退,想要远离这处,却是猝不及防被脚下的东西绊得一个趔趄。
他堪堪扶住旁边的家具稳住自己的身形,低头只见脚下是那只梦里翻倒的椅子。
旋即便觉肩膀一重,竟是被一双脚稳稳踩住。
一道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你来偿命了?”
仁王猛地一个撤身退到了窗边,那人脚下陡然再次没了支撑,身形一沉,整个人从颈部直接断开,头咕噜噜滚进床榻下的阴影里,躯体则直直掉进了桌边的另一张椅子里。
“坐”得端正无比。
血快速从断口处溢出,染红了他身上的宫袍。此时再看,那人身上竟然是一身绣着蛇纹的黄袍。
与此同时,仁王只觉有液体在顺着衣襟流淌下来,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此刻穿着那侍官的衣服,而这件衣服在他就寝时明明是脱掉了的!
莫非这还是梦中?
一瞬间的念想里,仁王一咬牙推开了身边的窗户,冷风瞬间灌入屋内,本想着跳下去以脱离梦魇的念头顿时被回魂的理性遏制了。
可看着那一动不动的无头尸身和它身后的房门,仁王一咬牙还是从窗户翻了出去。
好在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算不上太暗,再加上仁王身手也很是敏捷,三两下便踩着木架子翻到了隔壁幸村的窗外。试了试并未上锁,仁王大喜过望,拉开窗便跳了进去。
室内依旧很暗,悄无声息,想是幸村正在休息。
仁王自觉这样属实失礼,但方才所见着实骇人,他亟需友人来帮助消解不安和恐惧,于是便一叠轻声呼唤着幸村的名字快步走到床边。
走近看才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床榻整洁,像是没有人在上面休息过的样子。
仁王愣了一下,在屋中环视半圈,他有些迷惑这么晚了这人能上哪里去,忽然地,他注意到房间对角上的那方屏风上,正隐约投影着一道影子。
那屏障后应是房间放置浴桶的地方,原是因着仁王就寝前有沐浴的想法所以特意问过,店小二言说是入了冬,店里便供不上热水了。
但眼下……幸村这是在……洗澡?
仁王的脑子一时间卡了壳,如何转念想都觉得有几分诡异。
就算是幸村弄来了水,这三井半夜,黑灯瞎火的,在屋子里……也着实是有些太奇怪了吧。
我不会,还在梦里吧……
仁王的手臂因为这个猜想而汗毛倒数,他突然拿不准自己方才是否真的翻窗而出,是否如今真的身在幸村的房间……
在巨大的怀疑中,仁王和那影子在昏暗的屋内遥遥对峙了起来,他不动,那人影也一动不动。
仁王屏息仔细去听,此刻室内竟然是连任何的呼吸声都听不见的。
果然!那东西还在装神弄鬼!
被连番的惊变折磨到现在,仁王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想着几次三番也未见的给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必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样想着,他忽然暴躁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拽开那道屏风。
沉重的木屏风在大力的桌拽中发出沉闷巨大的声响——只见幸村站在水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那视线竟让仁王不由得生出些莫名的畏惧来,仁王欲垂眼错开那样的对视,目下所及,先是幸村的心口处那一大片狰狞的伤疤,像是被什么利刃捣过,如今尚且还是红褐色,没有结痂。
正欲开口,余光却是扫过幸村的腰腹之下。
——只有水。
仿佛在仁王注意到这一点的刹那间,水汽腾起,一切氤氲开来。
仁王眨了下眼,在水雾中猝然抬头,对上幸村那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的眼瞳,却让他周身完全僵硬。
“笃笃笃!”恰逢此时,又是三声敲门声,和仁王先前听到的一般无二。
此刻再次听到这样的声响,却是让仁王倏忽松一口气,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屏息,憋得眼前都有些发黑。
正想着还好自己还在那个怪力乱神的噩梦里,就听门外传来德川低沉的询问,“幸村君?”
仁王:!!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之际,感觉肩膀被人怼了一下。
见仁王回了神,幸村收回了手,他看看仁王,又看向门边。
“啊,什么?”仁王一脸困惑。
幸村静静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他,再指了指门外,意思明显。
“笃笃笃!”“幸村君?我听到你房中有异响,可是有事?”适时,德川的声音再度传来,想来是因为听见了方才仁王拖拽屏风的动静。
勉强理解幸村意思的仁王情急之下胡乱回应,“幸村他没事!”
此话一出,门外陡然一静。
……妈的!要完!仁王猛地抬手疯狂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火急火燎地就想冲去开门,却是被幸村一把拽住。
幸村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仁王,仁王亦不敢妄动分毫。
听门外安静了好一会儿,幸村才撒开他。
仁王压低声音,“走了?”
幸村点点头,然后继续静静地看着仁王不说话。
仁王好歹适应了幸村这样冷漠的视线,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但凡是谁被不请自来的撞见自己现着原形,都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想通这点,仁王对着幸村当即就是一个大礼,接着尽可能简洁地道出自己翻窗进来的情非得已,以求宽恕。
听仁王说完,幸村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一点,他伸手召唤仁王上前,然后抬手以水在仁王手背上草草绘了一个纹案。
水顺着仁王的手背滚落,上面什么也没有留下。
“好了。”幸村说着放开了手,仁王“啊?”了一声,正想问什么好了,就见幸村径自沉进了水里。
仁王下意识探头去看,那木桶中只余清水,哪里还有幸村的影子!
正要伸手,就听幸村冷漠道,“别碰我。”
仁王当机立断收回手,此时他才意识到,幸村是直接传音进他脑海中的。
“幸村,你……”他看着那桶水,你了半天你不出所以然来。
“怎么,你现在才发现我是妖?”幸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仁王却觉得后颈皮一紧,直觉这人此刻心情依旧不虞。
他认识幸村多年,对幸村的事情也知晓一二,对方诸多能力异于常人他也接受的很是良好。
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幸村却是没耐心等他解释,只淡淡道,“别在这盯着我了,你去坐下,我同你慢慢讲。”
仁王又看了眼那水,犹豫再三还是先出去坐下了。
只听幸村的声音传入脑中,“你今夜遇到的,不单单是那颗头的冤魂。”
“这人既是天皇的替身,比不是随随便便的,他的命格想必是和光仁也是相似的,或者说,被‘做’成了尽可能一样的。”幸村的声音不紧不慢,“如今你杀了他,也算是撼动了人间的灵脉,这因果之力势必会更偏袒他,也作用得更为强烈。”
“那我该如何?”仁王知道自己必有生机,因为幸村既已出手救他,就一定想得周全。
果然,幸村冷静开口,“首先,你要尽快超度他的亡魂,他有何所求尽量满足,化得了仇怨最好,若化不了……”他顿了顿,“也还有法子,只是阴毒了些,难免对他太过不公。”
仁王点点头,也不问那方法了, “那依你看我该如何超度他?”他不靠谱地向,“去神社请个大德高僧来做法事?”
“嗯。”幸村应得干脆。
仁王震惊,“啊?”
“怎么?”幸村声音低沉几分。
仁王自是不敢有二话,“明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请。”
“请不行,你要送他去。无妨,明日我同你一道去此地神社看看是否有人有这样的本事。”顿了下他又补充,“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开启穿梭通道需要借助始末两端灵地的灵气,此地灵气充裕,会有法子的。”
即使是这样宽慰的话,幸村的话语听在耳中仿佛依旧没什么情绪。
知道了下一步的应对,仁王左右不是多么惜命的人,当即就不再过分担忧自己,他的思绪也就随之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说起来,我虽然已经在上京路上,听三津谷说起你大概率成功了的事情,但是今日见德川那家伙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嗯,算来是有段日子了。”
仁王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没见过他了?”
“我在存放他肉身的冰室内一直设着[尘梦]。”幸村没有否认,“他命途重燃的那一刻,我和德川家的一切纠葛就该结束了。”
仁王倒吸一口气,“你竟然狠得下心……”
因为偶然发现幸村的香能助他易容,所以仁王早些时候对这门手艺是极其好奇的,甚至一度尝试修习,自然也就了解了幸村都有哪样的香,怎样的香阵。
[尘梦]是幸村最得意的香阵。
布阵时,便要日日以灵晶来喂。过程中,阵法四角眼位上的香不能断、不能灭。待到香燃尽时,施术者便能任意[涂改]阵中人的回忆,不论记忆如何刻骨,醒来都悉数会如大梦一场,如烟飘散了。
幸村叹口气,“说来也遗憾,我那时伤重,即将进入休眠,所以只草草抹掉了他对我音容样貌的记忆。”
仁王沉吟着,“可他此番追来了,你是不是错漏了什么……”
“我想他是因为感应到了德川嫡系一脉独有的运灵方式和瞬移术法。”幸村声音低沉几分,“我也是如何也想不到,会这么巧竟也能被他撞上。”
仁王忽然意识到,自重逢起,幸村对德川的距离感不完全是来自假装陌生,而是来自一种提防,“你不信任他。”
幸村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归来不到一年,便可取得在‘十师弈会’上挑战平等院凤凰的资格,必是有人举荐助推。”
仁王听得一愣一愣,“是谁?”
“入江奏多。”
“啊?”仁王不明所以,“这其中……?”
幸村声音淡淡的,“入江奏多同鬼十次郎一样,他们的家族曾经都是德川家的门徒,他们陪德川一起长大。”
仁王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他突然想到什么,狠狠皱紧了眉,“可是在殿上,当你承认杀了鬼十次郎,坐在我旁边的入江并没有什么反应。”
“嗯,没什么好惊讶的。”幸村轻飘飘断言,“入江一直很喜欢自己这难懂的性子。”
这个词好像触发了仁王的某根神经,今次见到幸村他便觉得这人更难懂了,但是却说不上为什么。
直到现在,只听着幸村的声音,仁王却是模糊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面对面时,幸村总是笑着,带着不同的神色,让他觉不出问题,但他言语间,想来却是和眼下一般。
——没有情绪。
思及此,仁王忽然伸手抓了抓头发,决定大胆开口,“幸村……你是不是……”
打断仁王的,是几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抬眼看去,就见幸村一袭青色长衫自屏风后绕行出来,“哦?是什么?”他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和仁王印象中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