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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迹部景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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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井是个热烈性子,事情既问到他这了,自然就想着探明究竟,于是便跟着幸村和真田一起到了迹部家来。
被问起泥像的事,迹部老爷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好像几年前是有这件让他们哭笑不得的荒唐事,遂喊了屋外等候的仆从带三人去库房寻找,自己则慌忙带着远道而来的又一位名医去看儿子。
迹部家别苑,库房的管事带人翻找了一通无果后,只得抬出了一箱子名册,一本一本搜索起来。
“泥人……泥人……”管事念念有词,一边快速翻找一边差人去请老管事来。
丸井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玉器书画珍宝瞪大了眼睛,半晌还是憋不住戳了戳身边的幸村,“我说,看这迹部老爷家的财力,这趟‘诊费’我们就别跟他客气了吧?”
幸村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装模作样点点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呀~☆”
真田在一边听得喉咙发痒,只想咳嗽。
不多时,老管事风尘仆仆赶了来,细听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一拍大腿,“哎呀哎呀!别找啦,别找啦,那小泥像拿回府里没入库就被迹部少爷拿去把玩了呀。”他回忆出更多细节,“当时是日吉那小子来取的,说是少爷觉得那小泥像栩栩如生,展现了他的风貌之万一,不如摆出来给大家观赏。”
幸村:……
真田:……
丸井:……
深深被迹部景吾自怜自爱的秉性震慑之后,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日吉若的面前。
丸井本想着是否会是这小厮搞鬼,便先一步开口询问日吉对于早年间迹部的泥像被供奉在神庙中这一事的看法。
守在迹部床边顶着两个核桃眼的日吉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不知怎么的这几位奇怪的大人不好好治少爷的病,反而东问西问这些有的没的,但奈何如今已是为数不多的希望了,至少这几位大人不像方才上门的名医一样表示无力回天。
故而日吉擦了把脸,认真回话,“少爷乃龙凤之姿态,追捧者不计其数,有人想要供奉少爷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丸井表情扭曲,心想你家少爷活得这么自恋,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要负主要责任。
真田则以指关节抵了抵眉心,及时打断这无厘头的对话,只问那小泥像现在何处。
“那小泥像原本放在少爷书房的百宝阁里,后来有日少爷去朋友府上小聚,吃了酒,回来后显得有些兴奋,命我们将友人赠送的一对宝瓶放在阁上,但着实没了空挡,少爷就拿了那小泥像塞进盒子里,让我拿去扔了。”
丸井眼睛一瞪,“扔了?!你扔哪去了?”
日吉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也连带着有点慌乱,“我、我当时想着这好歹是少爷曾经喜欢的东西,又是少爷的形貌,不好随意弃了,就、就暂且收在自己屋中了……”
察觉到丸井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好像在审视着一个变态,日吉忍不住弱弱地补充了一句,“没有摆出来,就收在了平常不用的储物箱底。”
幸村上前微微向日吉颔首,“那就劳烦你带我们一起去把东西找出来吧。”他似乎已心里有数,“若是好的话,我们就能从哪泥像摸到更多就只你家少爷的线索,若是更好的话……”
片刻后,他们就经历了幸村口中的“更好的情况”。
日吉若撅着屁股好一阵倒腾,终于从他屋里的大木箱中翻出了那只精雕细琢的金丝楠木匣子。
打开第一瞬间,众人只听得一声怒喝:“啊啊啊!——本大爷喊了这么多天,日吉若你是聋了吗?啊?!”
日吉当时就吓得一个机灵,手里的东西当即就扔了出去。
幸村眼疾手快,从袖中抽出切原送的那柄折扇抖开,在空中一颠一转一接,他的每个动作间都有奇怪的变了调的惊呼作为配音。
那只木匣子先是砸在了门框上,而后又滚落在地,盖子和盒子直接摔得分了家,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而另一边,幸村横端折扇,垂眼轻笑,“迹部少爷,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少爷?!”日吉左看右看不见迹部,一脸茫然。
丸井则吹了个口哨,兴奋地冲到幸村跟前,中途甚至怼开了一同凑近的真田,“呆子!你家少爷在这呢!”
他说着用手自下而上弹了下幸村的扇面,只听“哎呦!”一声,扇面上芸豆大小的东西直接被颠弄得翻了个面。
随即那东西骂骂咧咧地返回身来,怒视丸井文太。到此时日吉若方才真真切切看清——那不是迹部景吾又是何人!
迹部一个眼神怼住了日吉顶到嗓子眼的惊呼,然后他环视一圈,瞪了眼不靠谱的丸井,瞥了眼老熟人真田,最后将视线定在幸村身上。
看了片刻,迹部下巴一昂,“你是谁?啊恩?”
幸村眨了下眼睛,“我?”他一歪头,促狭地盯着那小人儿,“我可能会是你的救命恩人。”
迹部:……
幸村绵里藏刀一句话,把某位大少爷制得服服帖帖。
于是乎,众人在迹部景吾的讲述中大概掌握了事情始末。说是先前某日,迹部在书房温书时,忽然觉得困顿难当,便到内间小憩。
半梦半醒间,感到有视线,侧脸就看见枕边有个人影正趴在那看着自己!那张脸是泥黄色的,五官却很是生动,这让迹部一眼认出了那脸正是自己。
迹部当即就想大叫一声,但却觉得四肢沉重如同血肉中灌入了泥浆,动弹不得,他极力挣动起来,对他的惊醒,那个泥人好像吓了一大跳,先是急急挡着自己的脸慌忙后退了一些。
它一离得远了,迹部混沌的思绪就清醒了些,喉咙里也能发出声音了,意识到迹部想要喊人,那泥人又扑了上来,用手捂住迹部的口鼻,神色颇为焦急。
那双泥手之下,空气完全被阻断了去,迹部很快便陷入一片漆黑。
“醒来后我就被困在了这个盒子里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原本我的身体和先前那尊泥像一般大小,但随着时日也在日渐缩小。”讲完经过,迹部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了,我倒是并未觉得饥饿。”
丸井突然凑近了迹部抽动了两下鼻子,看见后者一脸嫌弃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当即怒了,“你这家伙当然不觉饿,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啦!”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你胡说!”日吉怒道,顿了顿没想出什么别的可说的,故而再次大吼着重复,“你胡说!!”
真田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第一时间去看幸村的神色,后者支着下巴,垂着眼,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幸村打断了正欲同日吉争论的丸井,看着当事人,“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一些事情当真发生了,就算再离奇也好像可以被接受。迹部很快缓过了内心的巨大震动,他重新抬眼直视幸村的视线,“我死了?”顿了顿又道,“被那泥人捂死了?”
这样说着他内心忽地又涌起一股想要发笑的冲动,不知道是笑这事情真相,还是笑自己福薄命浅。
“那泥人或有意或意外地害你气绝,把你的人魂封在了它的盒子里,然后自己进入你的躯壳,替代了你。”幸村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困惑,“可它早年供奉于寺庙,染了佛缘,按道理不该生出杀伐恶念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身上也沾染这你那些倾慕者的情愫和欲望,才有如此行径。”
迹部沉吟半晌也不甚明了,只得换了个务实的话头再问,“那我最终会怎样?”
“如你所见,你的人魂会继续变小,直至消散殆尽。”
“就是彻底死了?”迹部皱眉不解,“那它为什么不干脆灭了我的魂魄,还要将我置于着匣子中?”
幸村摇摇头,“它应是怕承了害你命的果,想要靠这承过佛缘的匣子抵消这份孽障。”
迹部冷哼一声,“泥巴脑子,想的倒是挺美。”
见这迹部家的大少爷死到临头竟也不害怕了,反倒是一张小嘴跟淬了毒似的,丸井只觉有趣,“你把这东西放在自己居所的高阁之上,和供生祠也没什么两样了,依我看脑子也不比它强上多少。”
迹部堂堂一届京城名人,以才学著称,却背着不知道哪来的红毛小子怼得哑口无言,登时猛地翻了个白眼,一口气被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几欲吐血。
虽然众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但幸村三人在妥善解决此事的路径和方法上尚有疑虑。
正当众人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对策之际,忽然从迹部府里传出了一则令人震惊的噩耗——病榻上的那个迹部少爷死了!
日吉若一听,当即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其余众人也都有些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一消息,一回头却发现缩小版的迹部景吾也晕了过去,生死不明。
门外惊叫哭嚎渐起,眼看着迹部府上大乱,幸村当即反手拉开了真田腰间佩戴的长剑,另一只手虚虚一抹,不待对方阻止就收回了手。
血很快便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他却全似不觉疼痛,专注地以血为媒介,在桌面上勾画起一个阵符。
片刻后,阵已成。他双手快速变换结印,一掌拍在阵法中央。
刹那间,一股强悍气息自那阵中横扫而出,屋外院内的噪杂声骤然一静!
幸村染着血的手抄起桌上的迹部疾步向外走去,丸井紧跟两步,又死察觉什么,回身拍了一把怔愣中的真田,“发什么呆,这静止时间的结界阵法坚持不了太久,快点跟上!能不能救下,就看现在了!”
……
迹部景吾醒来的时候懵了好一阵子,他正躺在自己曾经的床榻中,骤然回归的视角和身体都让他无所适从。
余光中,床边跪着的眼巴巴的日吉,然后就看见真田和幸村上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你感觉怎么样?”真田沉声询问。
迹部还在回神。
幸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迹部君?”
迹部看见那苍白的手掌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这吓傻了的表情和他老爹刚才发现儿子断了气又续上了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迹部脑门青筋一抽,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摇摇椅上,那个叫丸井文太的正没骨头一样瘫在那里。
迹部咬了咬牙,发现全身上下就连牙齿舌头都不怎么受控制,于是乎用尽全力,翻出了一个白眼。
见他有反应,众人倒是放心了不少,日吉当即就哭出了声儿,“少爷!——少爷!呜呜呜呜!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刚刚,刚刚丸井大人他把你的魂儿放进身体里,半晌都不见有动静,我都以为您、您……呜呜呜呜——”
迹部的耳朵就在他嘴边,此时又开始嗡嗡作响,只恨自己不能攥起拳头塞进他的嘴里换个清净。
幸村收回按在迹部百会穴上探查的手,轻声询问,“迹部君方才久久不归位,可是经历了什么?”
经他这一提,迹部脑中仿佛陡然亮起一段记忆,有些恍惚地说,“刚才好像在梦中,见到了那个泥人,他样貌身形和我一般无二,周身却是再次恢复了黄泥的颜色……”
“它说是专程来同我道谢、道歉和道别的,还说它绝非想伤我性命,只是迷了心窍,想要感受一下成为迹部景吾的感觉。如今体验了一番,也就圆满了。”
迹部忽地想起什么,试着动了动四肢,依旧僵硬无比,似乎坚定了几分,“它消散前还告诉我若要恢复自由,把那它的泥身敲碎吃了即可。”
日吉早先就察觉到了少爷躯体仍旧冷硬如尸,此时一听,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刻就爬起来操办。
丸井在一边幸灾乐祸,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大少爷,如今可得是尝尝狗啃泥巴的滋味啦~
直气得迹部破口大骂。
就在大少爷忍辱负重苦哈哈地准备吃泥块的时候,幸村忽然伸手拉住了迹部,“且慢。”他神色有些凝重。
见识了几分幸村大人的“神威”,日吉当即就是一个令行禁止,立马撤回喂到少爷嘴边的一碗泥巴。
迹部:……
幸村沉吟着解释道,“之前那泥人跟你交换了身量,至少已经单方面跟你建立了某种连接,如今你要是吃了他,相当于你也是主动地跟泥人建立了实质的连接……”
真田听着也决出了味道来,“如此一来就是双向的了,这不对劲。”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最后真田建议再等一日,看看会否有什么变化。
迹部老爷和老妇人听闻,哪肯放他们走,当即差人收拾了距离儿子最近的院落,备了最好的餐食用品以作招待。
幸村惦记着客栈中的德川和切原,本不欲留,但他白日放了血、耗了神,几番盛情难却,推拒不下,终疲于多说,便顺承下来,只搓了个小纸人去送信儿,三言两语道明事情经过,又承诺明日便归。
果不其然,等到第二天,迹部的肢体末梢有了轻微的感应,不似昨日浑然一个瘫子。
幸村松下最后一口气,对迹部笑道:“看来那泥人当真是骗你的,想通过这种手段来分享你的肉身。眼下依我看,你只要不再管他,身体自然是会慢慢恢复的。”
众人闻言也都是大大放下心来,却听幸村话锋一转,“迹部君,你此番生死游历一遭,又借助妖力得救,可能日后你会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一些……”他犹豫着挑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和寻常人不大一样的地方。”
迹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直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比……如?”
幸村一背手,在负责和不负责之间选择了失聪,施施然出门去拜别迹部老爷和老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