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54、第五十四章

　　一行人才走出含冰殿的宫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立时蹿出了两个身着宫装之人，脸上难掩热切之色。
　　“二姐姐！”徐敏率先认出来人，惊呼道。谢蓁也是一脸惊喜。只有秦若瑜与徐玫算不上多熟，但念及对方是徐敏的亲人，自己又曾对她施过援手，瞧这模样在宫里应是过得不错，她微微点头，露出满意之色。
　　“给三姑娘和两位表姑娘请安！我们姑娘自午后就一直等在这了，就念着姑娘们今日会进宫，想在这碰碰运气。”暮雪当日跟着徐玫一块进宫，如今是尚宫局的宫女，她抢先向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又满脸堆笑地向两个陆家的宫人问道，“两位姐姐，我们司簿想带三位姑娘随意走走，不知可方便？”
　　那两人不答暮雪的话，反而笑着看向秦若瑜，道：“秦姑娘的意思呢？”
　　众人皆是微微一愣，秦若瑜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我们可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那二人答道：“除了妃嫔们的起居宫殿恐有不便，以及只要不过太液池，姑娘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秦若瑜笑着颔首，向徐玫说道：“既这样，就有劳徐司簿了。”
　　徐敏欢呼一声，道：“二姐姐，不如领我们去尚宫局看看？再去你屋里坐坐？”
　　徐玫看向谢蓁和秦若瑜二人，见她们并无反对之意，这才心下一松，与徐敏手挽着手，领着众人去了。徐玫先是领着她们沿太液池走了片刻，领略了这池上冬日风光，才在路过一片梅林时，脚下一拐，带着众人穿花踏雪，一径向北而去。
　　徐玫是司簿，分有单独的宫舍，虽然比不上在徐家的闺阁宽敞，但也五脏俱全，一应陈设皆是齐备，更喜窗前有一丛绿竹，衬得屋内清幽雅致。徐玫招呼她们三人在桌前坐了，自己去取滚水和茶具来泡茶。
　　几人方才一路行来，虽说所过之处都是幽静之所，但到底当着人前不能畅叙幽情，此番坐下，俱都心知这茶一时半会儿是喝不完的，三人便将随行之人打发出去，让她们自行玩闹去了。秦若瑜又嘱托陆家之人稍加看顾，莫让她们走远了或冲撞了旁人，两人忙连声答应。
　　一时屋内只剩了四人，谢蓁这才将徐玫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叹道：“二姐姐的气色比先时要好，想必在宫中很是适应。”
　　徐玫一听，忽然起身，放下手中的青石茶碾，对着三人就矮身下拜，坐在她左右两侧的徐敏和谢蓁忙起身去扶，可她纹丝不动，依旧半蹲着身子，冲着三人感激一笑，眼底有些湿润，道：“当日若不是几位妹妹助我进宫，我焉能有今日？请受我一拜！”说完，愣是屈膝躬身行了一礼才由着徐、谢二人扶起重新落座。
　　秦若瑜笑道：“二姑娘客气了，我们只是助你进宫，进宫之后的路还是得靠你自己走。”
　　徐敏脸上更多的是关心之色，一叠声问道：“二姐姐你在宫中可还好？可有人欺负你？”
　　谢蓁戏谑道：“三姐姐慢些，让二姐姐先把这茶泡了，走了一路都渴死了。”
　　徐玫忙将碾碎的茶叶倒进茶壶，又提起那一壶滚水汩汩注入壶内，一时白烟升腾，茶香袅袅。
　　谢蓁随口赞道：“这茶好香！”
　　徐玫羞涩一笑，道：“这是年前在姜尚宫那得的赏，我想着你们今日会进宫，一直攒着没舍得喝。听闻是泉州刺史进贡的。”
　　四人品了一轮茶，徐玫才吞吞吐吐地向徐敏问道：“三妹妹，你可知大嫂的近况？我进宫匆忙，也不及辞谢她，我……”
　　徐敏和谢蓁对视一眼，同时放下手中茶盏，叹道：“兰姐姐要走了！”
　　徐玫一惊，忙追问：“走去哪儿？慧姐儿呢？”
　　徐敏脸上露出几分惆怅，又带着几分羡慕，叹道：“兰姐姐说要带着慧姐儿离了长安城，南下行商，以后只怕很难见着她了。”
　　谢蓁转着手中的茶杯，倏忽一笑，道：“真是巧，咱们喝着泉州来的茶，兰姐姐要去的地方恰是泉州呢，听闻卢大人在泉州监造市舶司，兰姐姐准备买下两艘商船出海。可见啊，冥冥中皆是定数。”
　　徐玫沉吟片刻，忽又高兴起来，由衷叹道：“是我娘和我大哥对不起大嫂，她如今这般洒脱又快活，真好！”
　　秦若瑜颔首，这位徐二姑娘离了父母还是有好处，比以前通透。
　　徐敏一听到徐玫提起大房，又浮现出忧郁之色，她一脸纠结地去看秦、谢二人，秦若瑜冲她点点头，道：“终究是要知道的。”谢蓁亦长叹一口气。徐敏看向徐玫，慢吞吞地说道：“二姐姐，大伯父和大哥他们……”
　　徐玫垂了眼，握住手中茶盏，轻声道：“不用说，我已知道了。爹爹和大哥是咎由自取，我为他们难过是因为骨肉亲情无法割舍，但是我也不觉得他们冤屈。放心，我会在尚宫局好好当差的。若无这处容身之地，我只怕早被爹娘和大哥嚼得骨头都不剩了。我对天家只有感激。”
　　“你明白就好。”秦若瑜点头道。
　　徐玫又抠了一下手指，才犹豫着问出口：“我娘如今……”
　　“大伯母好着呢。”徐敏忙道，“她如今跟祖母住在一块，听说大嫂还赠了一笔银钱给她。二姐姐放心，我们不会不管大伯母的。”
　　徐玫释然一笑，道：“希望她能痛改前非吧。”说完，又替众人续上茶水。叙完大房之事，几人心头都轻松不少。
　　徐敏一放松，不知怎地忽然想到殿中一幕，忙向秦若瑜问道：“表姐，我发现皇后宫中之人对你格外尊重，比如为我们引路的那两个宫人，似乎只听你的话，这是为何？”
　　秦若瑜对着她勾唇一笑，道：“也许是我身上掩盖不住的将门霸气吧，她们有眼力。”
　　三人噗嗤一声都笑了，先前的沉郁之气立时消退不少。
　　“不过，”谢蓁也想到了一事，她眉头一拧，将心中的疑虑道出，“三姐姐，你还记得与我们差不多同时进殿的南平王妃吗？我总觉得她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往我们这边瞟，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秦若瑜一听，立时心生警惕，她放下手中茶盏，向谢蓁问道：“南平王妃可是那个，皇后在跟我说话时，打翻茶盏那人？”
　　“是她！”谢蓁忙点头。
　　南平王妃？秦若瑜凝眉沉思着，莫非冯耀祖这厮不怕死地又作妖？抑或是这个王妃知道了蓝田之事，想为儿子报仇？秦若瑜想了一会，心下冷笑道，不管是哪样，她若是敢出幺蛾子，就莫怪她动武德了。
　　“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思绪已定，秦若瑜嘴角轻勾，转身离去。
　　等她跨出房门，徐敏才对着另外二人低呼道：“我熟悉表姐脸上那笑，一般表姐这么笑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要被收拾了！”
　　“三姐姐你啊！”谢蓁探身去拧徐敏的脸颊，道，“真是永远这般心大。”
　　徐玫眼中露出欣羡之情，是啊，永远有人护着的人，便可一直这般心大。她提起茶壶又给二人续上茶水，开口询问徐母及家中诸事，徐敏和谢蓁二人便拣有趣的事和她说了，三人其乐融融。
　　秦若瑜走到廊下，陆家的宫人果然守在此处，见了她，二人忙走上前来，秦若瑜对她二人交代数句，二人连连点头，一人匆匆离去。而后，秦若瑜又把红渠召至身前耳语数句，红渠听完，亦是横眉冷哼道：“不愧是亲生母子。”
　　秦若瑜一脸讥诮之色，道：“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在这宫里害人，要么是下药，要么是下黑手。下黑手嘛，怕是不容易，下药嘛，你盯紧她，她即便是拔了一根头发丝儿，都帮她捡回来！让咱们瞧瞧，她的手段有多高明！”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清辉阁内就有一个小太监急急地从外入内，悄无声息地走到陆珩身旁，低声道：“侯爷，含冰殿传话，让侯爷留意一下冯耀祖的举动，他与南平王妃柳氏可能心怀不轨。”
　　陆珩眸中精光一闪，唇边冷笑连连，看来这冯耀祖还是不死心啊！也好，若是他真把大明宫当他家后花园了，那这断头之路，自己怎么也该送他一程。
　　秦若瑜三人在徐玫屋内又盘桓了片刻才开始慢慢地往回走，回到含冰殿时殿内已是流光泛彩，鼓乐声喧，只等时辰一到，与清辉阁两相呼应同时开席。
　　秦若瑜回到崔母身旁坐了，崔母给她递过一碟蜜橘，又问她去了何处，可玩得尽兴等语。秦若瑜一一答了，不着痕迹地去看那南平王妃的举动。
　　宴席设在大殿两侧，殿中的空地是要留给宫廷乐师和舞姬的，皇后左下首皆是皇亲国戚、亲王郡王的眷属，她们这些臣属在皇后的右下首，殿内的一饮一食皆由宫人在开席之后为她们摆上，所以，若是南平王妃想下毒，肯定也得等开席之后，可这众目睽睽，怕她也不至于蠢成这样。那便是要等到无人之时？秦若瑜眸光扫过大殿，嗯，衣袂飘飘，彩袖蹁跹，没有无人之时……
　　“在想什么呢？”崔母见外孙女小脸皱巴巴的，不由好笑。
　　秦若瑜一手支颐，对着崔母甜甜一笑，道：“外祖母，您一定来了很多回这上元宫宴，这宫宴每年都一样吗？”
　　崔母轻轻一笑，道：“大差不差吧。开席，皇后娘娘祝词，各宫嫔妃敬酒，底下人再互相敬酒，吃吃喝喝，然后去太液池旁看烟火，再回到殿内吃碗汤圆，皇后娘娘就退席了，底下的人就自便吧，子时之前出宫就行。”
　　还真有没人的时候啊！秦若瑜心下一叹，脸上却是如花笑靥。
　　崔母被外孙女明媚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下意识问了一句：“阿瑜，你又在憋什么坏水？”
　　秦若瑜回道：“外祖母，我下午喝的是好茶，没有坏水呢。”
　　崔母看着她，宠溺地一笑，正巧旁边有个老妇人寻崔母说话，崔母便不再管她。
　　秦若瑜抬眼张望，朱雀，朱雀，你在哪呢？刚从后殿转出来的朱雀冷不防对上秦若瑜的眼神，见对方眼中乍然蹦出欣喜之色，朱雀先是一愣，而后悄悄地挪到众人身后，向秦若瑜的方向走去。
　　陆家的人很靠谱嘛。秦若瑜心头一乐，亦是起身向后走去。
　　“表姐，你去哪？”徐敏嘴里含了两瓣蜜橘，口齿含糊地问道。
　　秦若瑜伸手敲敲她的脑袋，低头温柔一笑，道：“乖，好好吃你的橘子，我去说两句话。”
　　人声鼎沸的大殿上，无人注意在右下首的坐席之后，秦若瑜正与朱雀交头接耳。
　　朱雀听完先是一脸不可置信，但见秦若瑜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早已信了九成，好个柳氏，竟敢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打主意，若是真出了差池，岂不是将娘娘拉下水给他们垫背！她冷冷一笑，眼中寒光四射，道：“秦姑娘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秦若瑜亦笑道：“殿内的事就劳烦朱雀姐姐，殿外的事，我的侍女自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