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3、第三章

　　且说谢蓁上了徐家的马车，又见徐敏车上居然挂着一把角弓，钦佩之情登时就要溢出眼角，满心满口夸赞道：“敏姐姐，你居然还会射箭，我连弓都拉不开，等到了京城，你一定要让我开开眼界！”
　　徐敏脸一红，笑道：“我这把弓当不得真的，是爹爹给我做的，只比孩童的玩具略强一些罢了。说到射箭，我表姐才是个中翘楚呢！”
　　谢蓁听得起劲，忙问：“是崔家表姐吗？”
　　“可不就是——”徐敏自己也说得起劲，猛一拍掌，才又刹住口，道，“不不，崔家只有表兄，舅舅舅母只生了两个表兄，是我嫁到秦家的姨母生的表姐。我表姐可厉害了，她师傅可是长公主麾下玄羽营第一猛将赤晴将军！”徐敏说到这，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
　　谢蓁和青檀听得入神，已经双双惊呼出声。碧螺在一旁无奈地摇头，要说她家姑娘有什么喜好，最大的喜好大概是夸耀表姑娘了吧。
　　毫不知情的秦若瑜此时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马车内，把玩着手里的羊皮角弓，这把弓以上好的柘木为干、牛筋为弦，两端再覆以羊皮，是她师傅特意请玄羽营的工匠按她的臂力打造的，大小与射程都正适合她。
　　小崔氏本来在翻看一本古籍，那是秦槐怕她在路上无聊，临行前特意为她搜罗来的，她无意间抬头，见女儿又是沉浸在弓啊箭啊这些兵器上，不由无奈一笑。也不知自家夫君是怎么想的，儿子养得文质彬彬，虽也习武，但也不过是君子六艺而已，女儿确是熟读兵书，善于骑射，拜师还拜在了长公主麾下，她往日也常戏谑，是否要将女儿养成个女将军，秦槐听了，往往是得意一笑，不置可否。想到此，小崔氏不由边笑边摇头。
　　“娘，这书好看吗？你又是笑又是摇头的。”
　　小崔氏见女儿看过来，便笑道：“不是书，是想到了你爹，还有你。”
　　秦若瑜奇道：“想到我？我就坐在你眼前，你想到我什么了？”
　　小崔氏未及答话，马车前门却突然被推开了，秦怀瑾跳了进来，说：“娘你真偏心，妹妹就坐在你眼前，你还想她，你儿子我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怎不见你想想儿子？”
　　秦若瑜踢他一脚，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想骑马，那换我出去？”
　　秦怀瑾睨她一眼，道：“行啊，我细皮嫩肉的，你皮糙肉厚的——”
　　一句话没说完，小崔氏气恼地拍了一下秦怀瑾，骂道：“混账，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我看你是皮厚欠收拾了！你瞧着你爹不在眼前，想翻天是不是？”
　　秦怀瑾忙讨饶，道：“娘，你想打我就打我，别寻借口啊。爹不在，这不妹妹还在呢嘛，我想翻天，我也打不过她呀！”
　　小崔氏被气笑了，又捶了他几下。兄妹俩也大笑起来，小崔氏看着兄妹二人五分相似的脸，一个在男子中温润如玉，一个在女子中英气十足，不由笑骂道：“两个促狭鬼，又来联手气我！”
　　张嬷嬷忙笑着劝道：“大少爷、二姑娘，别闹夫人了。大少爷，来，喝杯茶暖暖胃，夫人别捶了，仔细手疼。”
　　秦怀瑾喝了一杯茶，又陪着母亲和妹妹笑闹一阵，才又推门出去。秦若瑜则捧着茶盏，小口抿着，间或抬头看小崔氏一眼。小崔氏手里也捧着茶，喝了两口，哼道：“又在憋什么坏主意呢？”
　　秦若瑜放下茶盏，嘻嘻笑道：“娘，你怎么老觉得我在憋坏主意呢！我就是看娘真好看。难怪我和哥哥也这么好看。”
　　张嬷嬷忍不住扑哧一声，小崔氏本来就是假装绷着的脸，也没忍住扯开了嘴角，笑完，又伸出手点了点秦若瑜的鼻子，道：“你啊，在凉州被你爹惯坏了，回了京城，在你外祖母面前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不待秦若瑜答话，张嬷嬷抢先说道：“夫人又多虑了，咱们姑娘在人前规矩素来是极好的，老太太喜欢还来不及呢。”
　　小崔氏摇头，道：“你啊，别跟着纵她。说来我和姐姐可都是斯文人，怎么到了她和敏丫头就这样跳脱起来。也是奇怪，她们表姐妹两个也不在一处长大，性情却是相投。你呀，到了京城，可别和敏丫头一块欺负别人。”
　　秦若瑜扶额，叹道：“娘，你又来了，好像我在凉州天天欺负人一样。师傅说我古道热肠，有侠女风范，怎么到了你这，我就成了西凉小霸王？”
　　“你不可就是西凉小霸王！”秦怀瑾再次跳上马车，先取笑了妹妹一句，才转头对着小崔氏说，“娘，前方有个茶寮，看着还算干净，可要停下歇歇？过了这个茶寮，再走二十里，咱们就到京城了。”
　　小崔氏听罢，便点头说道：“既如此，咱们也不用着急，让侍卫和车夫都喝口水喘口气，咱们在日落前进城也就行了。”
　　秦若瑜忙趁机说道：“娘，那我跟哥哥下车去走走？”
　　小崔氏料定她坐不住，只得挥挥手，又冲着二人嘱咐：“去吧，去吧，怀瑾看着点你妹妹。”
　　秦怀瑾早料到妹妹想遛马，刚才就已经吩咐了侍卫，秦若瑜甫一下车，就有侍卫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马，那是秦若瑜的坐骑“飞豹”，后面马车上的红渠和绿芙也一下围了上来，秦若瑜从侍卫手中牵过缰绳，冲二人摆手，道：“我跟哥哥去遛马，你们留在这，替我伺候母亲。”
　　绿芙忙道：“姑娘，还是让红渠跟着吧，红渠会功夫，万一有危险呢。”
　　秦若瑜幽怨地看了绿芙一眼，道：“绿芙，你是有多不信任你家姑娘？我就是遛个马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一个月前，姑娘说去遛马，结果猎了一匹狼回来，胳膊还划伤了。”绿芙面不改色地说，马车内传出崔氏和张嬷嬷的笑声。
　　红渠忍着笑上前，道：“姑娘，还是让奴婢跟着您吧，否则绿芙不放心。”
　　前方是个小树林，秦若瑜想让她的“飞豹”去树林里撒撒野，兄妹俩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突然，跟在他们身后的红渠脚步一顿，道：“等等。”兄妹俩瞬间停下，回头看着红渠，只见红渠一手撑在耳后，眉头一皱，道：“有人骑着快马朝我们而来，声音杂乱，似有金戈曳地之声。”
　　兄妹俩脸色同时一沉，秦若瑜当机立断地喝道：“红渠，去母亲那。”
　　红渠原是玄羽营的侍卫，轻功和拳脚都是上乘，秦若瑜一发话，她便飞身出去。也就在红渠飞身往回的一瞬间，四个持刀匪徒骑马朝着秦家的车队冲来，后面是紧追不舍的官兵。
　　秦家的府兵本来正三三两两的闲靠着喝水说话，侍卫长丁松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道：“列队，保护夫人！”秦家府兵几乎都是凉州大营出身，训练有素，丁松一嗓子便让所有人瞬间回神，抄起佩刀围拢迎敌。
　　然而丁松的这一嗓子，不仅是秦家人听到了，骑马冲在最前面的匪首麻三也听到了，后面的金吾卫紧追不放，前方的车队看着来头不小，那个侍卫口中的“夫人”，也许就是他们四个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么一想，他趁着秦家府兵从忙乱中整队那一瞬，从马背上纵身一跃，径直朝前方那辆最大的马车扑去。
　　这一扑，让纵马往回跑的秦家兄妹呼吸一滞，秦若瑜反手就要去摸弓，却是摸了个空，路上未骑马，她的弓箭都被留在了马车上。而此时，红渠还未回到马车，秦家的侍卫冲上前迎敌，不妨歹人突然跃过他们。千钧一发之际，绿芙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捡起一把留在车旁的佩刀，以身堵在马车门口便是一阵挥刀乱砍，那麻三一个躲闪，正是这一躲的时间，红渠已飞奔至车前，一个旋踢就将匪徒逼退，徒手与贼人厮打开来。
　　红渠的惯用兵器是双鞭，但因先前是陪着秦若瑜遛马，故而并未携带在身，此时徒手缠斗，未免有些落于下风。秦家的府兵已团团将四个匪徒围住，随后而至的金吾卫也围上前去，四人见此，不免生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不要命地与秦家的侍卫打斗开来。
　　秦若瑜此时亦骑马而至，刚才匪徒扑向马车的那一瞬间全落在她眼里，若不是绿芙那一阵乱砍和红渠及时回来，后果不堪设想，她本就恨得牙痒痒，此刻见红渠因未带兵器，打斗未免有些吃亏，更是怒火中烧，对着马车内喊道：“张嬷嬷，我的弓箭！”
　　张嬷嬷听着马车外的动静，方才一阵胆颤心惊，此刻听到秦若瑜的喊话，跳到嗓子眼的心才收回肚子里，忙将车内的弓与箭推开车窗递出去，秦若瑜接过，飞快地朝马车内看了一眼，只低声急促地说了几个字：“娘，放心，别出来。”说罢又飞快地阖上车窗。
　　秦若瑜骑在马上，左手持弓，右手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搭在弓上，拉满了弦，双眼紧紧地盯着跟红渠搏斗的那人。
　　“侯爷，与麻三缠斗的那女子功夫真心不错，可惜没有兵器，我去帮一把吧！”陆珩的随从纪玄在他身后说道。
　　陆珩不说话，他的注意力已经被一脸杀气的秦若瑜吸引住了，这姑娘骑马和拉弦开弓的姿势一看就是个行家，京城竟有这等人物！
　　纪玄以为他没听到，又低声催促：“侯爷，拿下麻三，另外三人就不会再反抗了，你看，那还有两个在街上被他们掳来的姑娘呢，人家姑娘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我们动手吧。”
　　陆珩瞥他一眼，道：“不要你帮忙，麻三马上就要被拿下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秦若瑜右手一放，利箭破空而出，红渠与秦若瑜主仆多年，光听箭簇破风之声，她就能断定她家姑娘的箭射向何方，麻三本来以为三两下可以解决眼前这名女子，没想到愣是被人空手打得脱不了身，突然，眼前的女子轻勾嘴角，一个闪身就从他眼前消失了，还未待他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了皮肉被破开的声音，右手一阵剧痛，一只羽箭刺穿了他的手腕，手上那把杀人无数的刀掉落在地，他强忍着剧痛，躬身下伏，欲用左手捡刀再拼杀出去，岂料，又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啊！”只听得麻三一声惨叫，双手中双箭，一下双膝跪地，哀嚎起来。
　　这一嚎便让另外三人泄了气分了神，丁松见机，大喊一声：“兄弟们，将贼人一举拿下！”
　　金吾卫也趁此时一拥而上，不过片刻，四个匪徒已被绑成了粽子丢在地上，麻三仍哀嚎不已。
　　秦若瑜不知道，她骑于马上连射两箭的飒爽英姿，不仅悉数落在了陆珩眼里，还震慑住了随后而来的徐令安母女。
　　机缘就是如此凑巧，徐令平等一行缓缓前行时，随从发现前方又被堵住了，似有打斗。徐令平推窗去看时，只见得七八辆马车整齐有序地停在官道上，丝毫不见慌乱，最前面的那一辆马车竟由四匹毛色油亮的高昌马拉着，这，来头不小啊！他又拿眼去看前方打斗之人，有穿着锦衣铠甲的官兵，还有十来个衣着一致的侍卫，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辆马车前方骑于白马之上搭箭上弦的姑娘，只是，怎么这么眼熟？
　　徐令平揉揉眼睛，拉过崔氏，指着前方问道：“阿澜，马上那姑娘可是瑜儿？”
　　崔氏一惊，忙拿眼去看时，捂嘴惊呼道：“还真是瑜儿！”随即意识到前方马车上是自己妹妹，那前方打斗之人可不就是秦家府兵，念及此，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推开马车就跳了下去，径直奔向最前方的那辆马车，她要亲自确认妹妹的安危。
　　而紧随徐令平之后的那辆马车上，徐敏早在停下的一瞬，就推窗去看热闹，她不比徐令平，只一眼就认出了白马上的秦若瑜，激动地忙去拉谢蓁的手，指着前方，语无伦次：“阿蓁，我表姐，我表姐！快看，白马上提着弓箭的是我表姐！”
　　徐敏直接将马车前门一推，整个人站在车前，唬得车夫忙跳下车去，谢蓁也跟着她探出身来。
　　就在崔氏向前狂奔，徐敏带着谢蓁站在车上远眺时，秦若瑜那两只羽箭“嗖嗖”地破空而发，被那两只箭“射中” 的不仅是陆珩，还有徐家和谢家的一众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