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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碑前掷跪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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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睁着眼看着火焰如何吞没自己的。
可她的眼前,似乎只有俞家小院里,盛开的雪莲,还有和谐的一家。
回忆画面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她忽然闭眼,做起梦来。
她梦见有一场大雨倾盆,有一队又一队的人马从外面袭来。
有一一个人,甚至操纵了天象雨水,救她于危难之中。
她看见,棱角分明的侧脸,深邃动人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星月盘桓的气度,冷淡又超脱。
她讽刺地心想,原来,她最想做的竟然是白日梦,梦里有个帅哥。
帅哥身上,有股熟悉的香味,檀中第七味,又冷又佛性。
等她醒来时,她天旋地转地坐在马车上上,发现自己在黑莲村外面一尺之地。
前面一群人正在打斗。
距她观察,这些人都是练家子,甚至是军中人。
她想起之前张若说的,尉迟国和安槐少主都来黑莲村买东西。
这莫不就是这两波人。
“咳咳。”她的咳嗽却叫停了一群正打架的人。
一个男子飞快跑了过来,玄色衣袂飘然而动:“舒。”
她的眼睛几乎是不曾眨眼。看着梦中的帅哥降临到面前。她一瞬迷糊。
可听到这个“舒”。她本能地想哭。
而对面钦柳一行人也是不肯放过:“你们就这样闯我安槐地界,是否太冒昧,可是想要开战?我家将军可正在来的路上了。到时候我们人马齐全,而你们……”
钦柳对上时舒卷的眼神忽然就顿住了。不再言语。
苍不理会钦柳,抱起时舒卷:“不理她,舒舒,我们回家。”
她没有挣扎,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又听见这玄衣男子冰冷地对着对面的人开口:“贵国大学士派人掳走应鸾教主的账,我自然会跟你们少主算。”
教主?她有些狐疑。她到底是谁?这个男的似乎认识她。
她又看见马车里,有那截鞭子。她拿过来:“怎么会在这里?”
苍回应她:“就是因为则狂,我的人才发现了你是的具体踪迹。你……”他看着时舒卷的眼神,总觉得她此刻有些不对劲。
“你身子不好。回去让芪给你号号脉。”
“这鞭子叫则狂吗?芪……又是谁?”她试探地问,却没来由对眼前人有些自觉地信任:“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苍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却听时舒卷开始含停车:“停下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苍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你忘记我了。是吗。”他皱着每眉,失而复得的酸楚。
她推开他:“我们以前认识,对吗?”她指了指自己,“我,以前,喜欢你,是不是?”
她的眼睛澄澈无害,流转间却又自带风情,此刻她披着苍的大氅,一点点询问真相。
这句喜欢,却让苍晃了心神。
苍抿了抿唇,也有些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我的?”
时舒卷歪了歪头,伸出食指指着他,思索道:“你,你的长相,就是我的天菜。我又感觉对你很信任,所以我肯定喜欢你。”
苍忽然扬起笑:“对。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你不是问我我是谁吗?我……”
“不。”她打断他:“我更想知道自己是谁。”
苍认真地看着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和血迹:“你叫,时舒卷。”
“时舒卷?”
“嗯。时舒卷。”
“对,我就是叫时舒卷。这个名字,又熟悉,我又喜欢。我肯定叫时舒卷 。那你叫什么?”
“苍。”
“苍?”
“对。我叫苍。”
“天苍苍野茫茫的苍。还是‘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的苍啊。”
“既然都能继续开玩笑了。看来虽然忘记了,但脑子还不傻。”
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下。
外面的人汇报道:“天策君,外面有路障,我们要铲除一下才能过道。末将猜,定是那大学士留下阻拦我们的。我们要抓紧时间回去才是。”
“嗯。赶紧。”苍拉着时舒卷也下了马车。
这里似乎是一条通国界的大路。
“我们一定要回去吗?苍。”她问。
苍:“你不想回去吗?”
时舒卷若有所思:“如你所说,我曾是尉迟国人,那就不该来这儿。可我已经来这儿了,我还被俞家人救了,我都没祭拜过我阿爹阿娘阿妹,我还没有和阿兄交代后面的事……”
苍关切道:“你放不下,是吗?”
时舒卷诚实道:“是。我能回去一趟吗?”
苍:“可以。但莲他们还在蛮国打仗,所以我们没有几日时间了。如果我们被容淮扣下,事情就棘手了。他原本就是想趁乱在战场杀了你,是容意保了你,才把受伤的你随意丢在了安槐国内自生自灭,一旦你自己踏出国界,就会被杀无赦。却没想到……你失忆了。”
时舒卷:“所以阴差阳错,我倒是因为失忆保住了性命。”她沉吟一会儿,道:“苍,我还是想回去看看。虽然我只待了半年。可我真切的觉得,自己在那里,度过了一生。”
短暂的,属于叫俞书书的一生。
而她直到现在,都没能记起,关于时舒卷在古代的这几年。
黑莲村还是那个样子。
俞书书前脚才出了黑莲村,作为时舒卷又回来了。
绿水青山,与世隔绝。刚醒的时候,她以为她在黑莲村多待一会儿,能写出翻版的《桃花源记》。
直到越了解这个村落,又经历了噩梦一般的家破人亡,才明白,何为家,何为得到又失去的亲者痛。
苍是带了不少手下来的。所以所有村民皆是退避三舍。
连大族老等人都不敢上前。
她回到俞家,却不见阿兄身影,路过的村民被威逼利用地说出了俞阿兄的去处。
黑莲村墓地。
时舒卷一听到这两个字,几乎是浑身一颤。
她始终觉得,自己和苍,俞书书和时舒卷,已经完全割裂开了。
时舒卷对苍说:“我要换衣服,然后去墓地,你就在门外吧。”
苍示意底下人把包袱递过来:“穿这个。是你从前的衣服。是你素爱的青色衣衫。你现在这身带血,你闻着会不舒服。”
时舒卷淡淡地接过,有些躲避他的目光。
苍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管你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你。为了找你,我们几乎把整个尉迟和旧日梁国土地翻了过来。照狼现在都还待在旧梁漪远城不肯回来,说一定要找到你。这次出征蛮国,莲也怀疑是不是蛮国动了手脚。”
“我来之前,芪也睡不着,整夜整夜想着你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有事,担心你因为摘海泽项链后又受到海泽之力的波及,会有什么副作用。连夜给我装了一大包的东西,希望你能用上。可明明他自己,都还在战场上,他第二日还要作为先锋开道。”
时舒卷慢慢抬头,三分难受七分犹疑:“海泽之力?是什么?我是因此失忆的吗?所以我真的和你们有瓜葛……我……”她脑袋开始疼,她捂着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
苍连忙打住:“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去换衣服。从此,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时舒卷轻轻点头,拿着包袱,转身进了小屋。
苍一行人站在门外,春日里,雨过天晴,找到她,看她安好,是他的心愿。
可见她这样,心中又不是滋味。
到底是他们一起,施加给了她压力,让她去了战场,又被迫离开了战场,变成现在这般,连名字都忘了的模样。
“去查。她在这些时日,都经历了什么。”
他吩咐手下。
只等时舒卷梳洗好,打开门,他几乎是寸步不离想跟着她。
时舒卷却冷淡道:“我想自己去。”
苍只好答应。
虽是墓地,却是绿草成荫。
她看见阿兄跪在三座坟前,枯槁如木。碑上赫然是阿爹阿娘还有芙芙的名字。
她的情绪终究也是没绷住。
她也跪在一旁,泪流雨下:“阿爹,阿娘,阿妹,我来看你们了。对不住,当真是对不住……都怪我……”
“如果你们没有救我,也不会因为我的反抗惹上这灾祸……”
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活了这么久,才感受到父母亲情,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们。
俞俊才听见她的声音,眼中才似有了神采:“阿妹。”他声音嘶哑:“他们不怪你的。我也不会怪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错的是他们。”
时舒卷望着俞阿兄颓废的样子,想来他被关押的日子也不好受。
时舒卷:“阿兄……”
俞俊才勉强勾了笑:“诶。世上,也只有我和你了……”他看着碑:“但我想,阿爹他们定然不想见你留在此处。”
“书书。阿妹。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不是说我不再疼爱你,不再把你当做亲生阿妹。而是,这里不属于你。”
“我早就看出来,你非池中之物。而今你也替他们报了仇,你应该回归自己的生活 。”
时舒卷眼泪淌下:“阿兄呢,阿兄随我一起走,好不好。什么劳什子村长,咱们也不当,好不好。这里原本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在这里,好人就会压抑,就会苦痛。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阿兄痛苦。我要和阿兄天天见面,要阿兄代替阿爹阿娘阿妹好好活着,每天都快乐。”
“我们离开这里。自己寻一个清静之地。自己建一个桃花源。再没有古怪的村规,凶恶的村民。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然希望你能读圣贤书,真正能做个有用之人。”
“还有芙芙。”她哽咽道:“芙芙定然希望我们每天都像吃了糖一样快乐。阿兄一定要振作。”
“在我心里,阿兄永远都是阿兄。爹娘的墓前,会一直有我的祭拜。”
“不,阿妹。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打破这个村规。”他认真地看着时舒卷:“你说的没错,他们定然希望我们快乐。可这里依旧是我的家。我要守着它。现在有蒙则将军的人来,我一定要抓紧机会,告倒助纣为虐的县太爷,让黑莲村真正开放,独立,平等,不再有奇怪的婚姻和村规。”
时舒卷了然,会心一笑:“我想,阿兄若做官,定然是个好官。阿兄一定会造福百姓。把像盼莲这样的女子解救出来。”
俞俊才看着墓碑,木然沧桑:“可这太理想了。也许我将一生守着这样的理想,活下去,然后,死掉。”
时舒卷不语。
只是看着三个碑。
说是碑,不如说是木牌。
他们的尸体,就这样静静葬在这里。
两人被毒死后火烧尸体,一人被一剑捅死。
她想着就难受。又不得不接受。
她心底里开始厌恶这片土地,又开始厌恶自己。
她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她反驳不了阿兄。可又怀疑自己,自己的反抗对于阿兄这样的读书人来说,是觉醒。
可这样的觉醒,造成了这样的悲剧。
而像盼莲这样的姑娘呢。她也加速了她的清醒。
可是盼莲现在也被她家人罚在祖宗墓前自省。
两家墓地不远。
盼莲走了过来,“阿妹怎的还没走。离了这地得赶紧走。”
时舒卷继续给阿爹阿娘磕了头,站了起来,走过去:“阿姊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盼莲苦笑着对她说:“书书阿妹。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个寡妇,被人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午夜梦回,总梦见又是那年四月初一,我刚及笄三天,吃了春果,我身体开始……”她停顿了一下,羡慕地看着时舒卷:“还好你没吃,不然你会看见一个自己最厌恶的自己。后来我神志不清打开门,本要选我青梅竹马的玩伴,却因王熊霸道,抢先挡在前面。”
“此后所有,便是悲剧的开始。我的青梅竹马,也在我婚后,得病而亡。我也是方才从遣散的王家狗腿中知晓。我的竹马,是被王熊被鹤顶红毒死的。”
“我的喜欢,害死了他。也葬送了清白的自己。”
“每到晚上,我回忆起四月初一的那个晚上,我懵懂却不可自控地攀上王熊的身体。我就无比厌恶自己。”
时舒卷连忙道:“阿姊这不是你的错。”
盼莲看透一切一般,无力又隐隐伤楚:“对。不是我的错。可灾难,还是降临了。”
“痛苦就是痛苦。死亡就是死亡。我都厌恶我自己了。还有什么值得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