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巴别塔》蹊彦

8、第 8 章

　　*
　　陈晚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白耘穆也走到了飞行舱前，隐约听见里面传出的对话声。
　　他心里还想着这两人也太不小心了，一面却听见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忽而想起李思维最后看着他的那个表情，料想这是李思维故意支开他，但又想让他听见什么的刻意。
　　于是站在门口，听见李思维问他：“你真的不打算和白耘穆说？”
　　“你多余这一问了啊，”欧阳文无奈：“今天你也看到了，他都不愿意我做他的队友，何况他已经结婚了，不管他记不记得陈晚——”
　　白耘穆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停住了一瞬，很快欧阳文便给他打开了门，边开门还在骂他：“你见了趟陈晚把脑子也搁在他那里了吗？可以扫描瞳膜进来还要敲什么门，我还以为是哪个哨兵冒失鬼来突袭了。”
　　欧阳文的埋怨漏洞百出，但也算透露了一个消息，就是他并不知道李思维已经撤下了飞行舱的屏蔽，刻意让他听见些什么。
　　“怕打扰你和李思维说我的坏话。”白耘穆难得跟着说了句玩笑话，瞥了一眼歪坐在座椅里正看向他的李思维。
　　李思维冲他眨眨眼。
　　白耘穆接过欧阳文递给他的水，把陈晚他们今夜的计划和二人说过，欧阳文笑着叹气：“看来今晚又是丰富多彩不能好好睡觉的一夜了。”
　　他们仨都是考官，有这种集体性的进攻活动，自然不能够全依赖于系统的智能结算，还得靠自己实时盯着些。
　　欧阳文又看了看地图：“如果他们向导们全员出动，估计会有很多精神力弥散，现在时间还早，我给你们加个临时屏障。”
　　白耘穆道：“我刚才已经加了。”
　　欧阳文一哽，转而看向李思维：“那你给我过来。”
　　有白耘穆先前和他说的话在，李思维这回乖顺得很，二话不说坐到了欧阳文跟前。
　　欧阳文这次操作的时间格外久，额上很快布上一层薄汗，到后面连脖子都绷起了青筋，李思维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去，被自己十指紧紧绞住的皮肤留下一道道因为过于用力生出的血痕。
　　“你把全部的精神图景都给欧阳文开放了？”
　　李思维点点头，给脱力倒在椅背的欧阳文递了一支营养液，“多谢。”
　　“你要是真想谢我，以后就少瞒着我。”欧阳文一口干完营养液，又被它的汽油味恶心得龇牙咧嘴，缓了一会才道：“你要是从一开始就把全部的精神图景开放给我，起码能多活个三五年。”
　　李思维并不觉冒犯，只是道：“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和白队的。”
　　欧阳文问：“怎么说？”
　　“你就不用说了，塔里难得一直保持单身的向导——”见欧阳文瞪她，李思维笑着摇摇头，又看向白耘穆：“白队，虽然你不记得陈晚了，但出生入死这么多次，陈晚还在你身边，而且马上还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白耘穆沉默片刻，还是道：“舒朗希望你走出来。”
　　“我明白，我怎么能不知道他......但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能去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李思维眯起眼睛，“白队，难道你就能走出来吗？”
　　一次再普通不过的A级行动。
　　无边的汪洋之下，隐匿在海底石林中的潜行舱与方圆几百公里的巨石并无差别，哪怕最高级的精神探测扫过，这间落在此处半年的舱体也只是一块中等大小的巨石。
　　如果塔给的信息正确，他们本不用在这里停留半年之久。
　　“探剑”行动是西斯里塔怀疑邻国的阿莱曼塔违反了《星际和平条约》，特意研究在弗洛里洋中研究出新型智化异型，再放入海缝中随洋流穿过公海对海岸线其他国家发起攻击，于是要求白耘穆带队前往弗洛里洋中靠近海缝的阿莱曼属海进行探查，获取阿莱曼海的所有异型的基因序列码。
　　西斯里的潜行舱带有西斯里国家烙印无法进入阿莱曼属海，只能停留在公海的海底石林中当做临时基地，由哨兵负责近距离潜入。
　　但按照计划进入阿莱曼海后，哨兵们才发现塔给他们用于免除阿莱曼精神压迫的精神印记无效，这就导致每一次潜入的每一秒，哨兵都要承载成倍的精神力压迫，执行任务的时间被迫拉长。队内唯一的向导向辰也因此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疏导压力，为确保队员安全不得不离开潜行舱随队进入阿莱曼属海。
　　好在三人最终获取了所有塔要求的基因序列码，甚至还额外收获了一串密钥。然而当小队前去执行收尾任务时，三人仍然按照情报给的路线，行进过程中碰到的智化异型却等级激增，不仅精神图景不受影响，还能够反射向导的精神力攻击，他们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智化异型，战斗状态下，所有哨兵的精神图景都与向辰链接着，向辰一受到攻击，哨兵们的精神图景很快走向了崩塌边缘，而其中等级最高、与向辰匹配度也最高的白耘穆的崩塌反应最强烈。
　　一片混乱中，向辰强行断开与三人的链接，封住自己因此暴动的精神力，牺牲。
　　李桦与袁凌与向辰的匹配度稍低，受到向辰牺牲的影响也小些，二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异型间合力打出一条生路，将濒死的白耘穆送回了公海。
　　难道他就能走出来吗？
　　向辰是死在他怀里的。
　　那样能忍耐疼痛的一个人，在他的怀里痛到抽搐着将自己头皮抠得血肉模糊。
　　永远只听他指令的学弟李桦、实力强劲但嘴上喜欢唱反调的袁凌，常常埋怨与对方没有默契的哨兵们，只一个瞬息作出违反他要求二人撤退的指令并将他送走的决定，自己却死在异型的攻击下。
　　他怎么走得出来。
　　他又怎么能不走出来。
　　*
　　夏雷的轰鸣从远海传来，白耘穆回过神来，压下精神图景中激荡的海面，看着屏幕里一道道闪电照亮漆黑的海岛，正听欧阳文通报：“向导们的反击开始了。”
　　极端天气下，日落前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哨兵们放松了警惕，轻易地在睡梦中走进了向导们为他们搭建的美好图景。
　　当然，为人数远超自己的哨兵们搭建一个美好图景对精神力损耗是极大的，尤其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陈晚，他要作为队长调度每一个向导小队，同时身为高级向导还需要输出大量精神力。
　　行动进入收割哨兵的尾声，监视下坐在椅子上的陈晚已经面无血色满头大汗，连拿着营养剂往嘴里送的手都在抖。
　　他身边的维利同样是无比虚弱的状态，但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勾起了一个微笑。
　　这是向导阵营的大胜利，欧阳文显得很高兴，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身边两位哨兵，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李思维看着好笑，忍不住给他泼冷水：“别忘了吴风帆他们小队，那边可是全员没睡，只是因为营地地势高没有发现其他哨兵队伍的异状而已。”
　　“吴风帆这孩子是真奇怪，在中心这几年一点没有表现，结果到了结业突然开窍了......”欧阳文把监控视角调到吴风帆的小队，这支十人小队成三三四编组，正在制定后半程的计划。欧阳文啧啧称奇，“白耘穆，我看现在的他有点你年轻时候的影子。”
　　“白队年轻时候可是条孤狼，”向导们的精神力收回后李思维状态好了不少，甚至有心思与欧阳文一起调侃起来：“还记得我当时第一次被带过来参加白队这届的哨兵集训，那时候白队的固定搭档好像请假了，教官想让我和他搭档，结果白队看不上我，一个人把所有队伍都挑掉了。”
　　“没有看不上，”白耘穆无奈：“只是双人搭档对默契要求比较高，不习惯重新磨合。”
　　欧阳文意外：“难道你哨兵集训的双人搭档一直没换人？”
　　“开始换过，后来和袁凌组队过后就再没换了。”白耘穆解释：“艾斯利老师特许的，我们两个组队与和别人组队相比都要默契太多。”
　　“袁凌？”
　　“对。”白耘穆看了一眼欧阳文皱起的眉头：“你不认识？”
　　“有点印象，但不太熟......”欧阳文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太对劲：“我和你在混训的时候组过队，我应该认识他啊。”
　　“要不就是那次袁凌也请假了。”白耘穆跟着回忆了一下，确认道：“是请假了，那次我们是缺了一名哨兵，不然也不会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任务点冒险——你想起什么了？”
　　“一件小事，我还得回去确认一下。”欧阳文顿了顿：“回头我确认了再告诉你。”
　　白耘穆心下有些疑惑，但欧阳文都这么说了，他也只是点点头。
　　既已讲到旧事，免不了多聊上几句，天将亮时忽然却听见到控制台上的警示器响了。
　　警示器是考核的学员们在非对抗性紧急情况下专门用于联系教官的设备，一般只有在强行退出地图都失败的情况下学员才会选择用这个方式寻求帮助。毕竟强行退出地图只是失去剩下考核的分数，而无必要情况摁下警示器是要吃处分的。
　　欧阳文接起视讯，看到维利苍白但还能动的脸出现在屏幕前，还是松了口气，正要训他，维利却让了些身子把身后的景象让出来，焦急道：“陈晚没有意识了。”
　　维利的镜头离地上的人还有些距离，只能看到陈晚躺在地上，其余的却看不清晰，白耘穆问他：“他昏倒前有什么特殊举动吗？”
　　维利惶惶：“没有，他就说他有些累，说完就倒下去了......”
　　“如果是身体特殊病症导致晕厥地图会强制让他退出的，我怀疑是脱力了。”欧阳文见不是维利出事，放心了不少，闻言安抚道：“你先不要碰他，我们就过来。”
　　维利的定位伴随着警示器是一起亮起的，欧阳文安抚好维利，才发现白耘穆已经离开了飞行舱。
　　待他赶到维利的定位，发现里面只有维利，陈晚与白耘穆都不见了踪影。
　　维利见欧阳文来，长长舒了口气，又苦着一张脸道：“白教官借用了我和陈晚的帐篷，我刚才听陈晚好像醒来了，但好像又听见白教官在训人......我是不是不该摁警示器......”
　　欧阳文略一犹豫，还是走到帐篷跟前，“白教官，陈晚有没有事？需要我来看看吗？”
　　里面沉默了一瞬，白耘穆挑开帐篷走了出来：“不用。”
　　维利向里看：“陈晚他......”
　　“我把他带到我那里去一会儿。”白耘穆向二人点点头，又向里看了一眼：“能走吗？”
　　“......能。”
　　陈晚走了出来，与维利对视一眼，“我没事，就是脱力脱水了，是我没和你说清楚，吓到你了。我回来之前你盯好吴风帆他们——”
　　维利连连点头，又看了看白耘穆：“我和你一起做的计划，你放心。你快和白教官走吧，教官们都在等你呢。”
　　陈晚一顿，看向白耘穆：“白教官......”
　　“走吧。”
　　白耘穆与陈晚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冰冷，欧阳文忍不住和身后亦步亦趋的陈晚搭话，问了几句他身体上的情况，又试图将白耘穆扯进话题里，然而白耘穆只是道：“别给他求情。”
　　欧阳文无奈，“脱力脱水而已，你对他不能这么苛刻。”
　　“脱力脱水。”白耘穆重复着这四个字：“你问问他是不是只脱力脱水。”
　　陈晚眼神躲闪，欧阳文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放出精神力去探陈晚的精神图景，霎时惊讶道：“你这是精神力亏空了？那你怎么能留在地图里的？”
　　精神力亏空对于向导来说不算是致命，只需要时间便可慢慢恢复，但如果在亏空状态下继续强行使用精神力，就会导致等级跌落，所以不管是训练还是考核地图中，只要学员的精神力出现亏空情况，地图都会强制学员下线。
　　除非当时学员失去自主意识，精神图景将自动暂停与地图的链接。
　　欧阳文于是明白了，陈晚这是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力亏空，为了避免自己被强制下线，又想办法把自己给搞晕了，这样等他从晕厥中醒来，精神力也恢复到一定水平可以避免“被”下线。只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和维利交代，才让维利在惊吓中摁响了警示器。
　　“你应该知道，你的情况下线恢复了精神力后可以再进入地图，耽误不了几个小时，也耽误不了考核，”欧阳文皱起眉头：“但是你这样的自损行为是非常不可取的，别的不说，对自己的伤害都很大，而且你不疼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陈晚只是道歉，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欧阳文也拿他没辙，到了飞行舱里与李思维交换了一个眼神，让陈晚跟在白耘穆屁股后面进了白耘穆的房间。
　　“收起你的精神力。”白耘穆没有对他开放精神图景，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陈晚，你在搞什么？”
　　“我......”
　　“因为下线我会接到地图通知，所以你不能让自己下线，对吗？”
　　陈晚点头。
　　“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你知道了，下次你就不会让我给你加固精神屏障了。”
　　“......”
　　“哥，”陈晚可怜巴巴地走到白耘穆的椅子跟前蹲下去，下巴搭在哨兵的膝头：“头疼。”
　　“......该。”
　　“你摸摸我好不好？”陈晚见他不躲，心下定了许多，得寸进尺地抱着他的腿：“我好怕你生气，但是醒来看到你我真的好开心，我真的不觉得难受，不要生我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