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白玉流霞

29、虚空中的瓶子

　　三月七发来消息，说，星好像被鬼上身了！彼时叶鹤舟正在神策府，庭院中飘着蒙蒙细雨，白毛大猫与她聊到停云后续一应如何。这么多年，面目依旧年轻的无名客姿态从容，指尖轻巧敲过屏幕，反问对方：她今天没去掏垃圾桶？许是我留下来的星琼足够多吧。

　　此人在对面静默半天，最后发来一条语音，听着快要崩溃了：她她她、她在对丹恒图谋不轨啊！旁边听了一耳朵的景元被鳞渊春呛了个正着，他知晓丹枫是化名登上星穹列车的，后续身份暴露也懒得再改。所以他们亲爱的开拓者，什么时候跟龙尊大人看对眼了？

　　哦，图谋不轨。不是——这事更离谱了！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星琼和垃圾桶的灰毛小浣熊，才多久没见，就这样情窦初开了？叶鹤舟倒是平静，先环视了一周房间，没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张色彩鲜艳的面具。她叹了口气，接通三月七拨来的电话，少女发出尖锐爆鸣。

　　你快点回来啊我的星神大人！列车这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叶鹤舟慢悠悠回了她一句：趁热喝了吧，搭配剩下的列车锅吃。对面显然被哽了一下，继续鬼哭狼嚎：不是！你回来看一眼，就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景元没忍住笑，还是劝了一句：有事就先回去吧，这厢一时半会不急。叶鹤舟轻轻颔首，将冷下来的半杯茶一饮而尽，杯底与桌面的磕碰声响起的瞬间，她身形消散于风雪，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没留下分毫痕迹。

　　星穹列车，派对车厢。随着一缕风雪化开，叶鹤舟轻轻落地，听见有人哽咽流泪：你们到底是喜欢这件衣服，还是喜欢我！三月七显然没搞清楚状况，犹犹豫豫道：你这套是鹤舟配的啊……我就不能都喜欢吗？

　　近乎死寂的沉默之后，叶鹤舟听见星尖叫：她又是从哪来的NPC！当事星神叹了口气，轻轻将三月七带到一旁，半跪在她面前。此人泪眼模糊的很，抬头看见一张容色生辉的脸，一把拽住她的斗篷大喊‘你为什么不进池！’，这么好看，mhy肯定要出了圈钱！

　　我要给你抽6+5！你快落地！叶鹤舟听见她急匆匆的催促，抬手抹掉她的眼泪，心平气和地问她：为什么希望我，嗯……进池呢？不知名（反正可以肯定不是星）小姐虽然还在抽抽噎噎，话倒说得理直气壮：这样我就和你有入队语音和对话了，还能跟你谈恋爱！

　　谈恋爱。叶鹤舟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三月七说她想对丹枫图谋不轨。她看向列车沉默寡言的护卫，此人没有放出持明本相，靠在门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独属于「概念」的力量温和流淌，短暂拟造出钟表把戏的能力，将眼前这位的情绪调节到镇静。

　　来吧，我们谈谈。叶鹤舟将她拉起来，借用吧台调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饮品，毫无愧疚之心地开始套眼前这位的话：你独自一人，怎么来到这里的呢，亲爱的？

　　一提这个，女孩眼里就涌出泪水。叶鹤舟很少见到星这个表情，闲闲一瞥、就见穹在录像。但凡人的挣扎抵不过星神的封印，她的思绪仿佛被冰水镇着，语调依然带着上扬的急切：她们怎么可以说我推是男同！

　　嗯？叶鹤舟余光瞥见穹的手剧烈一抖，三月七大张着嘴巴愣在原地，用着星这具身体的女孩尤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他们——你们，原本都应该爱我的，不是吗？我耗费了那么多钱和精力，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我的作为有什么意义。

　　一场不公平的交易。有付出就应该得到回报，人之常情，叶鹤舟颔首表示理解。下一秒，她轻巧吐出一个过分尖刻的问题：那么，你舍去的，是难以放弃的事物吗？等价交换，你认为平等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不知名小姐瞪大眼睛，反问都带了些不可置信，自觉逻辑有理有据：在游戏里做出选择的是我，她的行为举止背后都是我的想法，我与你们的羁绊还不够深刻到谈一场恋爱吗。既然官方给的每一个选项都是我亲自按下去的，这件衣服又谈何生出莫须有的人格来？

　　叶鹤舟倏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双美丽的眼睛像是无机质的宝石，宛如水洗刀剑般锋利。她的嗓音柔和到不起一丝波澜，只有轻微的疑惑：你是说，他爱的是你们？星神抓问题重点的能力实在尖锐，陈述却平静如初，她继续往下说：这宇宙中，凡是成了星神，几乎都不存在人性，不视凡俗如草芥……只因我们傲慢到目下无尘。人群熙熙攘攘，大多相似，不值一观是真。可将一道践行至极致，仍能引起某某一瞥，全无不同的埃尘之中，仍有黑羊的存在。按照你们的道理来讲，爱又是很不讲道理的东西。由此，我感到有些好奇，他喜欢的是一个行为模式，亦或是灵魂本身？

　　此人万分笃定：他爱我。星神没有否认这件事，答得从善如流，她并不在这种问题上起争执，毕竟可能性永不嫌多。总有哪个故事中，他们相知相识，彼此爱恋深切。不是幻想，并非虚妄，叶鹤舟真心实意祝他们幸福。话又说回来。她吐字尖刻冰冷：我不爱你。

　　什么——。她仿佛挨了一记重锤，瞪大了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对我……。没有好感？叶鹤舟只是微笑道出一个事实，她是一位星神。她见过太多痛苦的激烈的疯狂的平静的，看过雪崩无声也见过暴雨滂沱，人的情感是一片不可知的海。有谁要让天上行棋的煌煌众神付出代价，也有谁在轮回中追溯失去多年的「不朽」，有谁在对自身作为异类的恐惧中惴惴不安，还有谁一刀斩却故乡。而「概念」从无答案。

　　哪怕她是一切的谜底，命运的注解却要由你来亲自完成。不知名小姐在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她是一位星神。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她，越过时空的阻隔和屏幕的壁障，几乎让灵魂为之颤栗。叶鹤舟在此刻开口，她几乎做好了被处刑的准备，却听到一点含笑话音：你没有错。渴望爱并非罪名，不爱你也不是。

　　你太年轻啦。她嗓音听来轻快，目光却温柔缱绻，几乎将人溺毙其中。认可与肯定并不全然来自一段恋爱关系，否则你叶仙尊活了这么多年，要结多少场婚？

　　她仍想辩驳：既然都爱上我了，你们又怎能移情别恋他处？叶鹤舟给出了一个客观的回答：因为命运有千百种可能，哪怕凡人穷尽一生，列举不出万分之一。

　　叹息声沉沉曳地。叶鹤舟掀起眼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姬子，姿态平静如初。三月七把她第一个喊过来是对的，此人心想：换做白玉京那群……诸如陆空宵或是怀月之流，别一张嘴给人说得道心破碎了。

　　要不得啊。她抬手拭过不知名小姐的眼尾，一点晶亮水渍沾在指尖，声音依然温柔：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存在毫无来由的恨，但若这就是你对自我的注解，这一场发梦就是有意义的。此人抬起头望着叶鹤舟，看见她耳畔垂落的红流苏晃啊晃，像是轻柔的羽毛挠得人心痒痒。她言辞避重就轻，没有提及她的愤懑和宿仇，也不曾点破她期盼他人的一场死。

　　哪怕有一刻她确是真心实意的。「概念」很不负责任地想：时效性过了，此愿望概不予受理。叶鹤舟不在乎她怎么看待这个人世，不同的世界线又在对方那里呈现出怎样的形态，她意不在‘点醒’这位鸠占鹊巢的人。但万世种种可能，不止拘泥其一，与认知无关。

　　当然，就算她依然固执，认为一直以来遵循的理论是正确的，叶鹤舟也不会去纠正对方。芸芸蜉蝣朝生暮死，不得窥见命运一角，在这红尘中快活也挺好。只是，只是。她给对方倒出最后一瓶底的饮料，又加了一小勺酒，有辉光自透明的玻璃上折射，一掠而过。

　　我们的世界只是瓶中灯影折射的虚像，你若愿意，自有千万种可能允你自由，归处却不该是这里。大可以去做一场梦，梦外之事与你无关，不要试图摘下千万年前星星燃烧时，在视网膜上残留至今的一个影子。

　　其他人都散去了，她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