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星满池

39、挣扎

　　幻境中的时间本来就比现实中过得要快，在半个时辰内，程澈，隋膺和陆世都是走到了极限，可距隋膺和陆世出去快两个时辰了，九方宸还是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但他的表情也算不上好，一直皱着眉头。

　　“时间有点久啊。”顾温珩微微蹙眉。
　　雷子赫有些担心，“这样正常吗？以前有用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吗？”

　　“有倒是有，不过很少。”
　　忽然，众目睽睽之下，那天河菩提树竟忽然又伸出几根藤条，围住了九方宸。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温珩的面色微变，“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让它停下来。”裴瑾疏果断道。
　　可是那天河菩提树却失去了控制，即使得到了顾温珩的指示也不肯松开九方宸，而此时九方宸的脸上也隐隐出现了狰狞之色。

　　“这可怎么办啊！”雷子赫慌了。
　　顾温珩略一思索道，指着地上的水镜说：“现在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我们看一看他的幻境里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唤醒他的办法。”

　　裴瑾疏看了看九方宸，对顾温珩点了头。
　　他并不想妄自探入触及九方宸内心境，但现在这种情况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顾温珩将灵力注入那柱下积水，那柱子和圆形积水都发出了光芒，圆形竟是缓缓离开地面悬浮了起来，而柱子上的刻度亮起。

　　十重光芒尽数亮起，九方宸走到了顶端！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这时水中形象显现，九方宸跪于地上，他的头深深低着，看不清表情，而他的怀中还搂着一个人，像是一个已经毫无意识的人。

　　画面逐渐清晰，众人蓦然发现那怀中之人居然是裴瑾疏！
　　忽然嘎嘎的笑声响起，不断道：“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
　　九方宸抬眼，眼中似有无尽风雪，他低声道：“再来！”

　　忽然画面一转，一切重新开始，可是随着事情步步发展，最终结局又是走向了裴瑾疏的死亡。
　　接着一声“再来！”，又是重新开始。

　　一遍又一遍，他们看着九方宸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法挽救裴瑾疏的生命。
　　而且他身边的一个个他相信的人都逐渐背叛了他，隋膺，陆世，雷子赫甚至于裴瑾晞，都会变成这一次幻境中杀死裴瑾疏的凶手。
　　最后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难以相信任何一个人，也开始对抗除裴瑾疏外的每一个人。

　　但是，裴瑾疏也不信他。

　　他的所作所为裴瑾疏所难以理解，对其他人的伤害更是次次让裴瑾疏与他决裂。
　　他伤得一次比一次重，可还是眼睁睁看着裴瑾疏死去。

　　并听着那嘲讽的声音对他耀武扬威“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

　　“再来！”

　　“再来！”

　　“再来！！！”

　　一遍又一遍。

　　雷子赫瞠目道：“这是在干什么？”
　　顾温珩盯着画面中那执着的少年道：“他知道这是假的。”。
　　裴瑾疏拳头紧握，听了顾温珩的话问道：“什么？”

　　“他知道这是幻觉，但他不想让你死，所以选择一次次重来。天河菩提树也因此一次次加大难度，想将他彻底困住。”
　　顾温珩只知这仙树测的是灵魂的承担力，越往上走环境越是缜密难破，可他没想到十重之后竟会这般残忍。

　　幻境中的九方宸一次比一次小心，终于有那么一次，眼看着他就要带着裴瑾疏逃出困境，可就差那么一步，暗处飞来一支羽箭穿透了裴瑾疏的身体。
　　九方宸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搂着裴瑾疏倒下，仰面躺在地上。

　　“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我连九转赤佛心都找到了！怎么还会救不了他！

　　你是骗子，你在骗我！每个人都在骗我！

　　九方宸睁开眼睛，满眼猩红，脸上涌现起疯狂之色。
　　既然都是假的，那我就把你们统统杀掉！

　　裴瑾疏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召出回雪，化器为剑砍向了那缠绕住九方宸的枝蔓，神树感受到了危险，猛地缩回了枝条。
　　九方宸身子一软，裴瑾疏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撑住了他。

　　“九方宸！醒一醒，你醒一醒！”
　　九方宸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慢慢抬起头，瞳孔有些涣散地看着裴瑾疏，将裴瑾疏认出来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温柔，接着他抬手抚上裴瑾疏的脸。

　　这幅模样不禁让裴瑾疏一愣，他从未见过九方宸这幅模样。
　　九方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师尊，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不管你高不高兴，谁拦我，我便杀谁。”

　　这话笃定而坚决，裴瑾疏心中一动，但他立马反应了过来，九方宸还以为这是幻境！
　　裴瑾疏正要说什么，身后的雷子赫上前几步焦急道：“怎么样？小宸没事吧？”

　　雷子赫的声音让九方宸面色一凛，他忽然抓住裴瑾晞的胳膊将他拉直身后道：“师尊，小心！”
　　接着他召出青辞，漫天金蝶化为飞刃，冲着雷子赫纷飞而去。
　　“小宸啊！”雷子赫大惊，忙催动灵力召唤出了天赋火焰抵挡。

　　“这是怎么回事？”裴瑾晞问顾温珩。
　　顾温珩面色凝重：“他以为自己还没醒过来，我们每个人都是想杀琬琰仙尊的人。”

　　裴瑾疏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幻境中自己的冷言冷语和对九方宸的不信任，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冲雷子赫等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他们觉得，制服一个小孩子能有多难。
　　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难得很。

　　雷子赫的火焰熊熊燃烧，缓缓将那金蝶逼退，九方宸见金蝶处于败退之势，忽然将其收了回来，他翻转手势，白色的光华自掌心显现，接着他击掌于地，地砖爆裂，霜雪四起，集中攻向雷子赫。

　　雷子赫一惊，展开火焰屏障拦住那四面八方攻来的冰箭与暴雪。
　　顾温珩讶然：“他还会水系法术吗？”

　　每个修真者虽说属性不同，但也能学习其他属性的法术，只不过相对比较困难尤其是与自己相克的属性，一旦学不好即会走火入魔，所以对于其他属性法术的涉猎多是通而不深究。
　　可九方宸这水系法术用的，完全不像是跨属性修习的。

　　裴瑾晞自是说不清楚，风雪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也无法向裴瑾疏求证。
　　裴瑾疏也震惊啊，九方宸这怎么就把水系法术练成这样了？

　　见冰雪风暴半天破不开雷子赫的屏障，九方宸展臂画圆，冰雪在地面上随着他的的动作形成了一个漩涡，他随即抬手，那冰雪漩涡升起，于半空迅速旋转，竟是开始吸取雷子赫的火焰之力，眼见那火焰屏障越来越弱，四方冰雪马上就是要将其攻破。

　　突然，风暴全部停止了，片刻后冰雪不由他控制地开始汇集，九方宸后退几步警觉地看着那失去控制的冰雪。

　　他降低视线，看向雷子赫的身后，果然，顾温珩出手了。
　　冰雪汇集成龙，咆哮着向他奔袭而来。

　　九方宸翻身踏上龙身，他在龙身上奔跑躲藏着雪龙和霜雪的袭击，尝试着夺回控制权，然而在顾温珩面前，他还是失败了，雪龙翻腾着身子将他锁住，自身化成坚冰将其桎梏，只将他的头和胸膛露在外面。
　　他挣扎了几下，发现竟是被牢牢钳制，难以脱出。

　　雷子赫松了口气，他仰头看着召唤出青辞攻击着那坚冰的九方宸无奈喊道：“小子你清醒一点啊！这不是幻境了！”
　　没想到他这话却是刺激到了九方宸，对，幻境，若是再不逃出去，他又得看着裴瑾晞死在自己面前。

　　忽然，封住他的冰龙开始震动，冰雪簌簌震落。
　　顾温珩大吃一惊：“怎么会？”

　　终于冰雪爆裂，白雾四起。

　　冷气入肺，雷子赫不禁嗑了起来。
　　刚咳了两声，他就被一巨大的力量扯到了身后，随即只听顾温珩大喝一声：“沧溟！”

　　雷子赫忍着咳嗽抬眼，居然见顾温珩竟将神武沧溟镜召唤了出来。
　　他心道一声不至于吧。
　　这心声还没说完，三支火焰所成的黑红羽箭破风而来，在触及悬浮在顾温珩面前的沧溟镜的一瞬便被镜子吸了进去。

　　殿堂内的温度瞬间升高，水雾蒸发，燃烧着红黑火焰的身影落地，在一片蔓延开来的火海中缓缓起身。
　　所有人脸色在此时都变了，他们看着九方持于身后的那把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长弓。

　　神武，又一把神武！

　　九方宸眼睛扫视过眼前三人，沧溟镜和惊鸿琴他不得不小心，若真是以一打三全力相拼，自己未必能带着裴瑾疏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忽然弯弓后仰，煊赤自成的一道火焰羽箭射上穹顶，接着化作万千星火坠向三人。
　　顾温珩将沧溟扩大，平置于顶上挡下了星火的袭击。

　　九方宸见此机会反身抓住裴瑾疏的胳膊，“师尊！我们走！”
　　顾温珩立时失色，喝道：“不能让他出去！”

　　他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出去之后缥缈仙宫的弟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必定会酿成大祸。

　　话是这么个意思，可在九方宸听来那就是要阻碍两人逃跑了，更是催动了他逃脱的欲望。

　　雷子赫召唤出天武落星，那是两把巨大的流星锤，他朝着九方宸追去，快接近九方宸时他一跃而起，扬起双臂。
　　流星锤因为沉重威力巨大，但相应的会使动作缓慢，雷子赫本就不欲伤九方宸，只是想阻止他的步伐，没想到九方宸丝毫不躲，转身将裴瑾疏拉到身后，手中寒光一现，雷子赫忽然被定在了半空无法落下。

　　他手中握着一支冰蓝羽箭，抵住了那坠落的双锤，一朵雪花自箭尖浮现，霜雪缓缓覆上了那两个流星锤。

　　顾温珩往这儿看了一眼，直接苦笑出了声：“琬琰仙尊，您这尊弟子到底是哪儿请回来？”
　　才多点儿功夫就掏了三把神武出来。

　　眼见那流星锤就要被灵渊的冰雪覆盖，忽然耳边清音一响，瞬间脚下震动，九方宸一时站不稳，让雷子赫逃脱，回到了顾温珩和裴瑾晞那里。

　　惊鸿已在裴瑾晞手上，他颇为复杂地看了九方宸一眼。
　　幻境中九方宸多次向他求救，一直将自己当做最后底线，可不是被拒绝就是背叛，他本不欲出手，却没想到九方宸这般难对付。

　　见三人聚在一处，九方宸眼中狠芒一现，他吼道：“师尊！快跑！”

　　话音未落，他便冲了出去，助跑一段路后他小腿发力，一跃而起。
　　灵渊为箭，煊赤为弓，长臂拉满！

　　同时操纵两种神武极为耗费灵力，更何况是两把属性相克的神武，这两种神武不会抵消，相互抵制的力量反而让他们更为狂暴。

　　顾温珩抬头看着那瞄准他们的弦上之箭，终于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即使不愿意，他现在也不得不使出真功夫对付九方宸了。

　　忽然，一道身影闪进了他们之间。
　　裴瑾疏仰头喝道：“九方宸！住手！”

　　“师尊？”九方宸一愣，寒冰般的眼睛出现了些许慌乱，“师尊你让开！”

　　裴瑾疏望着他，眼中有着焦急，心疼，愧疚和伤心。
　　忽然，九方宸想起了当初渭水之上，他也是这般拉弓对准裴瑾疏。

　　难道这一次，杀了他的是我吗？

　　念头一闪，九方宸心中一惊，终是卸了手上的力道，可那待发之箭岂是说卸就能卸的，巨大的反弹力量猛地冲向他的胸口，纵使被神武自己抵消了一部分，还是将他从天上狠狠击落了下来。
　　九方宸被拍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是滑出了一段距离，他强撑起身，血水从口中喷了出来。

　　“九方宸！”裴瑾疏飞奔到他面前，跪在地上，扶住他的双肩。
　　“师尊，”九方宸挣扎着起身，抓着裴瑾疏的手腕，他吞下满喉的血，粗喘道：“师尊你相信我，他们会害死你的，你相信我啊！”

　　他双目猩红，裴瑾疏看着他心如刀绞。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但这不是幻境了，你仔细看看啊，你已经从幻境中醒过来了！”

　　闻言九方宸一时恍惚，呆怔住了。
　　醒过来了？这已经不是假的了吗？

　　他环顾四周，大殿的地砖被他搞得一塌糊涂，裴瑾晞，顾温珩和雷子赫无奈地站在不远处，殿中心的天河菩提树安静地散发着淡淡地光芒。
　　“醒……醒过来了？”九方宸自言自语，他的视线慢慢转到裴瑾疏身上，见他痛惜的望着自己。

　　半晌后，九方宸猛地起身搂住了裴瑾疏的脖子，嚎啕大哭。
　　“师尊！怎么办啊！刀山也上了，火海也下了，可我就是救不了你。我还能怎么办啊！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裴瑾疏开始被他抱得一愣，又被他哭得一惊，再听他说的话，心整个软了下来。

　　他垂眸搂住九方宸道：“我怎么会死呢，你也太傻了。”

　　不是的，不是的。
　　因为我亲身经历过你的死亡，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天，我知道那到底有多可怕。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尊你讨厌我，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
　　“你……”裴瑾疏心一颤，终于问出了那个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呢？”

　　“我收服神武之后你都不高兴的，还打我。”
　　那是因为你擅自冲向神武，连个提前告知都没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救你？

　　“你从无尘界的冰湖里把我捞出来，话都不让我说就让我认错，又打我。”
　　你搞出的动静把整个修真界的宗师全都惊动了，我得给出个交代啊。

　　“我好不容易从地穴蜂巢里逃回来，醒来你都不管我去看隋膺比赛了。”
　　你那时已经情况已经稳定了，隋膺的比赛好不容易打到最后，他之前所有的比赛我一场都没去的。

　　“万药谷神武来时，你不管我就去找隋膺了。”
　　你身边有顾温珩相护，他的能力和为人都断不会让你受伤，所以我才去保护别人。

　　“你有两个铜钱饺子都给隋膺也不给我。”
　　天地良心，我看你烦得要命以为你根本不想要。

　　无数解释哽在喉头，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裴瑾疏拍了拍那哭得可怜巴巴的人的后背道：“都是师尊的错，以后肯定不会了。”
　　九方宸低声呜咽道：“没有以后了，你都不要我了。”

　　裴瑾疏一愣，“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宗主来问我要是跟谷微长老修行怎么样，那就是你不打算要我了。”九方宸趴在裴瑾疏肩膀上哼哼唧唧。

　　裴瑾疏转头看向被感动的红了眼圈的雷子赫，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不是你说先等等的吗？
　　雷子赫回以眼神：那我不得提前让他做个准备吗？

　　裴瑾疏嫌弃地瞥了雷子赫一眼，转头拍了拍九方宸道：“他逗你玩儿的，你不要信他。”
　　雷子赫：？？？？？

　　不是，是谁说师尊当不下去了要给徒弟找下家的？怎么到头来都成他的错了？

　　雷子赫的脸抽了又抽，最终长叹一口气。
　　唉，算了。

　　看着难得温情的师徒俩，雷子赫决定自己把这锅背了，接着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地面，心凉如水，这得赔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