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摸鱼指南》片橘

19、速溶咖啡

　　李釉青没能得偿所愿。
　　他刚攀上崖顶，就被守阵的弟子催促去传送阵站好——还有半刻钟，他们就要下值离岗了！

　　“过阵可能会头晕想吐，这是正常的，不必担心。”一位宗门弟子带着他们站到阵法上，准备送他们到测试地点去。
　　他看了一眼李釉青，贴心道：“小孩子可能会晕得比较厉害，要不要牵着你？”
　　“不用谢谢。”李釉青果断拒绝。他现下特别反感被当小孩子这件事，但是又无法和一个陌生人解释，非常憋屈。
　　传送阵这玩意他上辈子早搭过了，没什么感觉，不过据晕传送阵的同事说，和晕船晕车一个感受。

　　三人在阵中站好，旁边的弟子一同施展灵力，阵法启动。
　　风从脚底卷起又平息，一瞬间的视线混乱，再睁眼几人已出现在一座亭子里。这亭子被几棵树围着，顺着唯一的突破口看去，是铺了青色地砖的辽阔广场。
　　青山剑宗恢弘大气的正门，就耸立在广场尽头。

　　“现在去测试灵力的地方，用我们的测试法器……”引路的弟子见两人落地没什么不适，边一边说明一边往前走。

　　李釉青没有感到头晕想吐。
　　其实阵法启动时，他也有些担心，因为他想起来：虽然上辈子他不晕传送阵，但现在他又没有上辈子的身体。而且他现在是妖，也不知道能否适应人类的传送阵。
　　好在平安无事。
　　李釉青抬起脚，准备往前走。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剧痛直击大脑。

　　疼痛来得突然且剧烈，李釉青瞬间眼前一黑。
　　耳边似乎有雷鸣声，又或者只是耳鸣？他甚至来不及分析这是什么痛，为什么自己在痛，就失去了意识。

　　——————

　　凌晨四点整
　　都市办公楼三十层

　　这个点不是常规办公时间，然而以当代人的内卷精神，整栋楼一盏灯都没亮前所未见。
　　漆黑的三十层办公大厅内，密集摆放的办公桌椅十分凌乱，资料东一摞西一张，桌椅也歪七倒八——这情况第一次出现在这片空间内，毕竟按公司规定这可是要“乐捐”的，往常员工都会整理好自己的工位。但今天情况特殊，大家都着急撤离，也就没人在意这些。
　　与这混乱的一堆相隔离，靠着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放了两把椅子。
　　李釉青坐在其中一把上，另一把是空的。
　　身后，他的领导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问：“喝不？”
　　语调自然，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起因是工作太过于忙碌，特别是今年，忙到丧失人性。形容员工是牲口都太宽容，至少牲口还能睡觉，他们觉都没得睡，工作通知随时下达，一下达就要行动。
　　原因之一是气温的持续下降，恶灵活跃愈发频繁；原因之二是——局里开发出了全方补充药剂，作用是喝一罐下去，能让你的身体像睡了个美觉一样恢复气力。
　　这么一来，只要有需要，员工就可以不用睡了！喝一罐补充剂，24小时全天上班！
　　他们这些负责前线行动的，因为人员稀缺，基本都是这个工作时间。
　　原先这种作息还是偶尔执行，每次执行前还有后勤部来安慰他们，说什么辛苦一下，忙完这阵子就给他们批几天假。现在好了，偶尔变成了平常，回去睡觉还是需要重大情况才能特批的。
　　难得的入睡，多与通勤同步进行。

　　这种破工作怎么还会有人干呢？

　　当然有。
　　行动部……甚至灵异事务局的所有人，都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名誉。
　　“只有我们能对付那些恶灵，只有我们能保护人类，我们绝不能倒下，绝不能退缩！”
　　“情况已经越来越严峻了，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一定要坚持！”

　　“你还是想离开吗……好，我能理解，我尊重你的选择……”
　　“任务交接？”
　　“唉……你也知道我们人少，没办法，应该会取消这几个地方的行动吧。”
　　“……我和你说句实话，那个东西的封印效果不乐观。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恐怕阻挡不了它降临现世了。”
　　“你不去，那些人也就是早点死。”
　　“没事的，不用愧疚。”
　　“……的确，还有几十年，这么长时间技术部应当能想出办法。可是他们没活到那个时候，也是他们的命，不是么？”
　　“真没事，都是命，不用愧疚。”

　　“你还是留下来？那太好了！果然，我没看走眼，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哎，能者多劳，大家都知道你的工作艰难辛苦，我们都会记住你的付出。”
　　“有了你，活下去的人更多了，他们一定会感谢你的！”

　　他们身上背负着人命。
　　明明没有杀人，却背负着人命。

　　若是因为自己没去出任务，本能活下去的人死了，这个人，就会像是自己杀的一样。

　　大家心知肚明，以现在的工作量，一个特殊能力者离开，死的普通人不会只有一个。
　　万一这个自己没有除掉的恶灵，还是自己能轻松解决的东西，脆弱的普通人却因此死去。
　　这种愧疚，没几个人有承担它的勇气。
　　所以，也没几个人有离开这份工作的勇气。
　　他们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救世者”名号，也被迫担上人命的重担。

　　现在凌晨四点整，李釉青还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就是在等他的“工作对象。”
　　这楼里有恶灵爬了过来，伤了好几人，然后凭借着自己没有实体状态在楼里四处飘荡。今天他们的工作就是把它解决了。
　　一楼和顶楼都设置了封印法阵，会由其他同事调动法阵上下靠合，把恶灵逼到单层内，然后由行动小组动手。
　　三十层是这次的行动地点，这是根据恶灵的性质推算出的最佳处理位置。

　　虽然放了两把椅子，但原先到这里的是四个人，其中就有一个上个月想辞职的。
　　这位同事进来后不久，在其他人观察场地的间隙，突然发狠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负责医疗救治的同事带着他走了。
　　四个人，一个行动领队，两个输出主力，一个后援，这是这次任务最节约且安全的行动配置。但是，即使现在减员了，任务也并没有终止。

　　“方知维，我就和你说了让他休息几天！”李釉青看着墙上新鲜的血迹，直呼领导大名。

　　一个月前，这位同事受不了工作劳累，提出想要辞职。但在和方知维一番谈话后，却又留下了。
　　“老方，你要不给他批几天假吧，好歹让他缓缓。”李釉青每次听方知维谈话，都觉得听起来道理是没错，但十分令人不爽。
　　方知维三十出头，几年前曾有过家庭，全被恶灵毁了，凭借深刻的恨意和决心，在灵异事务局任劳任怨。他喝了口茶，幽幽道：“我现在给他批假，他愿意休么？”
　　休息了，就会有人死。

　　“过阵子吧，到时候找个理由让他休息。”

　　然后一直到今天，那位同事都不曾休假过。
　　虽然也不是一刻都没睡过，但强烈的精神压力已足够令人崩溃。
　　像这样出现精神问题的，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就不能注意下安排几次休息么？非得等人被逼疯了！”李釉青很生气，他认为要是方知维能注意些，今天的情况本可以避免。
　　方知维盯着鲜血，低声道：“从他想辞职那一刻起，就注定已经干不长了。他能被责任感激励着工作，可一旦歇一天，人就会被向往舒适的本能打败。”
　　李釉青看着方知维黑暗中的脸，觉得仿佛是恶鬼在低语。
　　他突然明白，方知维根本就不是没注意，而是故意不给同事休假。
　　因为认定对方会离开，所以要在对方离开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简直就像是利欲熏心的资本家，毫无人性的压榨员工，只在乎能得到多少利益。
　　可他们要获得的利益是什么？
　　灵异事务局，在恶灵暴动情况没那么严重前就成立了。那时的恶灵还很弱小，顶多让人今天头痛明天腿酸。
　　但这种恶灵也要去帮忙除掉，因为他们事务局成立的初衷，是让人类活得更幸福。

　　他们最喜欢的利益，本是“人类的幸福”。
　　就算如今已经没什么余力顾及“幸福”，至少也不能刻意去摧毁一个人吧？

　　“你疯了吗……普通人是人，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了吗？我们的命就不重要了？”李釉青低声问，声音在压抑之下显得苦涩。
　　“当然重要。”方知维在发呆，没有察觉李釉青情绪不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等下医生给他治好了，他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李釉青还是没忍住，用力拽住了自己上司的领口 ：“六月的时候，三队那个呢？！跳楼！人当场没了！那可是一条命啊？”
　　方知维平静地按住李釉青的手：“他活着的那些时间，出了不少次任务，因他而活下来的人命早就不止一条了。”
　　他又道：“被他救过的人都会记得他，我们也会记得。你不能用死亡与否来判断生命的意义，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又是这样。
　　好似方知维说的话都是对的，但是总有哪里令人厌恶。
　　李釉青缓慢松开手，指向一侧的隔间：“我不想看见你。我们一人待一个地方，拜托了。”

　　那隔间是茶水间，方知维进去后非常自觉的使用了饮水机，烧水，然后整了两杯咖啡。
　　接着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两杯咖啡，将其用作和好的工具，凑近李釉青。

　　“……”李釉青维持着冷酷，没有伸手接，“你不是喝咖啡心脏不舒服？”
　　方知维自顾自喝了口：“速溶的，没什么影响。”
　　“这好歹是别人公司，就这样直接喝人家的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关系，等下一动手，说不定全部要报废，我这是在减少浪费。”
　　“哦。”李釉青冷漠道，“那你从老板桌上顺走的烟呢？也是可能报废的东西吗？”
　　老板办公间在上一层，完全在攻击范围之外。
　　方知维咳了声，将没喝过的那杯咖啡直接塞李釉青手里，一本正经道：“如果我们没有来，这栋楼就会报废。相比一栋楼的损失，这点算什么……你怎么发现的？”他特意只拿了一根，包装盒都原样摆着呢！
　　“你以为躲着抽，烟味就不会飘过来？咖啡味都挡不住你身上的烟味……”李釉青最终端起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
　　很甜，他喜欢。
　　但他讨厌烫口的食物，要是是凉的就更好了。

　　不过他没机会等这杯咖啡放凉了。
　　恶灵到达楼层，李釉青将几乎没怎么喝的饮料放在距离最近的办公桌上，然后开启云游木封印术将方知维和恶灵一起拖了进去。

　　有李釉青在，场地损坏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片刻之后，两道人影再度出现在这层建筑内。
　　任务完成。
　　方知维提交报告，接下来后勤会派人来做后续检测工作，而他和李釉青收到下一道任务指令，立刻前往下一任务地点。

　　没喝完的咖啡就这么静静放在桌上，在彻底凉透之后，被身在下一任务地的李釉青想起，拜托后勤人员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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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那杯咖啡并不是他最后的记忆，之后他还去了别的地方。

　　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

　　他记起一些事，但记忆仍旧不完全。

　　绝对是在那天出的事。
　　他在这个世界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天出任务时现场买的。之前的那件因为沾满了血污，任务地点的服装店老板热心的给他们这些队员一人挑了一件。
　　在那天之前他从未穿过这件衣服，因此醒来时，他以为自己的记忆并没有遗漏那么多，毕竟当天的事都还记得。
　　他知道自己忘掉了一些东西，却没想到这个忘法是直接被砍去一截。

　　李釉青睁开眼，看见的是图案精密的天花板。
　　这间卧房十分空旷，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宽敞的石榻，没有任何物品。

　　他还在为自己的记忆困惑，一时没注意边上有个人，直到对方用咳嗽声吸引他的注意。

　　“醒啦？”
　　王正缺已经变回仙风道骨的年轻样貌，在空中漂浮着盘腿打坐：“醒得有点晚，拜师会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