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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喜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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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婚办酒的不多,不过毕竟新娘子是初婚,陈家在院子里摆了酒,请了厨子来帮忙,在他们出发接亲的时候已经张罗着热闹起来,院子里的邻居天没亮就跟着忙活,蜜蜂一样劳碌着,就连向来严肃中正的陈平安面上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红光满面。
一派喜气之中,拉着脸的陈大宝尤其显眼。弟弟妹妹年纪小,尚且懵懂无知,他年纪最大,平日跟着院子里的大孩子走街串巷,加上陈老太没防着他,什么抱怨的话都在他跟前说,她自己转头就忘,孩子却记在心里,越到婚事将近,他心里就越憋得慌。
办喜事的是顶头上司,哪家的邻居不是吉祥话一箩筐的说?夸赞新娘貌美,夸赞新娘家里大手笔,男才女貌好姻缘,喜气洋洋像是过年,越听陈大宝心里越不痛快,再想起陈老太说“后娘进门,你们仨孤儿都不如”,“有后娘就有后爹,生孩子以后蹬鼻子上脸”“后妈对你好是装模作样,奶奶才是最亲的”,脸上的表情直接垮了。
于是接亲的时候,陈大宝难得没出门,带着弟妹等在家门口,去姜家接亲的只有陈平安和媒人崔姨,后头还跟着好几个在陈平安手下做事的年轻小伙子。
都是钢铁厂的干部和工人,陈姜两家离得不远,崔姨就是陈平安和姜舒的媒人,她不知道替嫁的事,走过来一看门牌就觉得不对,再一看迎出来的孟二妮,和她身上的红褂子,脸色就是一变。
“二妮啊,你来帮忙待客的吧?小舒呢?陈厂长来接亲,后头跟着不少孩子,你们家喜糖准备好了吗?”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姨模样白净,五十出头,见人三分笑,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姜兰兰的婚事还得指望她,孟二妮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冲她发作,“新娘子还在梳头呢,马上就来。”
“新娘子的父母呢?怎么没见着人,就让你一个弟媳妇忙里忙外的。”崔姨不能理解。
陈平安脸色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这就是我丈母娘。”
“啊?”崔姨一惊,很快回过神来,“哦,小舒是你们家过继的?也对,我就说好像听见谁说你们家俩闺女,原来是你们家孩子给你大哥养了?”
陈平安脸色又是一变。
姜照雪就在这时走了出来,她一身大红,面上涂得红彤彤的,两团高原红十分喜庆,嘴唇红艳艳的,夸张的妆容遮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长相,却仍能看出年纪不大,而且和姜舒长得南辕北辙。
姜舒是时下最讨人喜欢的长相,秀美端庄,眉清目秀,挑剔如陈老太也得说声好,而从屋里走出来的年轻姑娘身材纤细,眸光湛湛,整个人比姜舒瘦了一圈,崔姨看看这个,看看哪个,脸色霎时间大变,“这不是姜舒啊,姜舒呢?”
“我和姜舒的婚事取消了,新娘是姜家的大女儿,叫小雪。”陈平安语气还算平静,“她才是今天的新娘子。”
“这姑娘没到结婚的年纪吧?”崔姨眉头紧锁,她做媒从来不做亏心媒,向来讲究个你情我愿,老陈三十来岁,三个孩子,要不是姜舒当时自己乐意,她劝不住,这门婚事她都没打算撮合,现在换个年纪更小的,简直不像话!
“没到年纪,先办酒,回头再领证。”陈平安低声解释。
姜照雪笑了声,“是啊,有人等不及了。”
一句话骂了一群人,本来一百出头的恶意值瞬间涨到了一百四。
看来走质不如走量,没有固定人选的时候,广撒网也是刷数值的好办法。
“孩子呢?没过来吗?”在凝固的气氛中,姜照雪率先开口,“这是不欢迎我啊,我嫁过去也是活受罪,不如婚事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行?”孟二妮在她腰上拧了一把,低声骂,“大喜的日子你别找不痛快,都等着喝喜酒呢,不嫁给他,你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嫁给老瘸子换彩礼?”
姜照雪静静地盯着她,右手一摊,一言不发。
孟二妮死死瞪着她,不太慷慨地解囊,咬牙切齿地往她口袋里塞钱,“差不多得了,总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吧?”
她又看向许诺她嫁妆的姜大伯母,对方脸色晦暗,活像是熬了好几个大夜,心里念着送瘟神,从兜里掏了三十给她,“都是一家人,别忘了我们对你的好。”
几人的脸色和兜里都像是被掏空,疲惫中透着苍老,系统扫描一圈,发现人人都成了穷光蛋,不由惊诧,“你都算好了是吧?”
姜照雪谦虚,“我的数学确实不错。”
系统:谁夸你了?
她跟着陈平安身后走出这间算得上陌生的屋子,没有留恋,身后几人装模作样抹着眼泪,她也懒得回头,下楼坐在扎着红花的自行车后座,感受着车座颠簸,寒风徐来,忍不住好笑,“好怪,太怪了,像是误入校园偶像剧,中年罗密欧骑车带人私奔,私奔到一半去赶集的感觉。”
姜照雪摸着里外里两层衣服,一套伪装新娘的喜服,里头是方便逃跑的便服,吐槽道,“后座上这个还不是朱丽叶,是穿着喜服去上坟的祝英台。”
陈平安是军人的朴素作风,接亲流程并不花里胡哨,没搞出开车接人或者拖拉机接亲的派头,秋天的风渗着寒意,陈平安却觉得浑身发暖,背后透着热汗,实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而后座上的新娘子打着哆嗦,两层衣裳也保不住身上流失的温度,刮在脸上的风像是一记耳光,嘲笑着她的孱弱可怜。
小城里难得有喜事,婚礼的一方还是颇有名气的大人物,来往行人驻足看热闹,跟看状元打马游街一样,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骑车护送新郎新娘,嘴里打着唿哨,脑袋上依稀还有喷洒的亮片,仿佛七十年代的气氛组。
系统提醒,“距离主线任务2结束还有十二个小时。”
姜照雪心里一紧。
其实距离任务倒计时时间还长,但要离开前拿到奖励,留给她的其实只有不到十分钟。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偷偷对她招手,熟悉的小孩混在人群中,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嗯”了声,收起四下探寻的目光,感受着男人身上传来的热度,羡慕不已,“真好,健康的人一定没有烦恼。”
但凡她不是风一吹就倒,姜家人早被她一拳送上天了。健康的人不会懂自己拥有多宝贵的财富,拼命熬夜、打架、喝大酒,徒留有病的她暗暗羡慕,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红袖章”,“黑市”,“东边”,小孩手舞足蹈,给她比划着关键词,姜照雪点点头,眼看着到了陈家楼下,越来越多的人在这边聚集,有陈平安的亲属,老朋友,老战友,还有厂子的干部和工人,人山人海,真是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陈大宝望见他们,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过来,抹着眼泪往前跑。
时不我待,姜照雪抓紧时间,“你儿子是来欢迎我们的?不像啊。”
“回去我就说他,没礼貌。”陈平安脑袋疼,努力安抚她,“孩子都这样,你别介意,等他年纪再大点就懂事了。”
“要死了,快点!”系统催促。
嘈杂声从远处传来,依稀能听到有人叫着“红袖章”“快跑”之类的字眼,四下奔逃的人或骑车逃窜,或拔腿飞奔,冲着大路的方向冲撞过来。
“确实,都是一家人,我不介意。”听着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姜照雪声线难得柔和,透着雀跃,“对吧,姐夫?”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不清,陈平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带着弟弟和小伙伴冲过来拦路的陈大宝双臂一伸,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牛犊,嗓门老大,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这个勾/引我爸的坏后妈,狐狸精!你滚!我只要亲妈!”
“下马威啊。”姜照雪眼睛一瞟,看到窗口露出的陈老太,“能说出这种词,估计是老太太让他们来的。”
一个家庭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老太太要在儿媳妇面前立威,让孙子打头阵,只要她今天低了头,往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可惜她没打算下马。
不远处,陈平安的老团长带着几个战友来吃酒。老团长姓王,下个月分配到县里做副县长,他平日里不算和善,眉心凝着深刻的“川”字,来参加老战友的婚礼,脸上难得带了几分喜意,正津津有味听着身旁几个婶子谈论老陈的几个孩子。
老大爱闹,老二身板好,老三还在吃奶,前头的老婆病死了,陈老婆子日子不好过,附近的邻居总能听见家里有哭声。然后就是谁家的媳妇要生了,谁家婆媳拌嘴吵架,妇女主任都招来了,都是鸡零狗碎的事,这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新娘子来了!”
王团长眼神最好,一眼就看到老战友骑着车,载着红衣裳的新娘子,被个孩子拦住了。
两边距离不远,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孩子的哭闹声吵得人头疼,王团长眼皮子直跳,跟身旁的战友嘀咕,“这孩子确实太皮了,大喜的日子,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能有什么事?老陈带兵的时候都能把兔崽子训得服服帖帖,还能带不好自己的孩子?再说老陈不是说了,小城里民风淳朴,路上还有大娘要给我介绍媳妇,连个小偷小摸都见不到,再闹能闹出多大的事?”几个战友嘻嘻哈哈,都没当回事,张罗着要讨酒喝。
“听说新娘子年纪不大,还是头婚,长得漂亮人也勤快,老陈这是老树发新芽,又逢第二春啊,你瞧他高兴的……”说到一半,几人话音一顿,陈平安脸色肃穆,眉头拧个疙瘩,看着可不像高兴的模样。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就连闹腾着吃肉的孩子都像是读懂了大人的眼色,乖乖不哭不闹。
老陈看着可不大高兴,这亲事他不乐意,是女方逼婚?要不就是还惦记前头那个老婆?
这门婚事有古怪,王团长这么想着,脚下自发向着那边走去,几个战友面面相觑,跟在他后头往外走,正要招呼人,就听见车后座上的年轻姑娘笑了一声。
这一声清清冷冷,声线动人,像是冰冷溪水溅在石头上,溅出飞花碎玉,只是说出口的话未必动听,“你儿子骂我是狐狸精,你要我忍气吞声?他想找亲妈,你怎么不带他去呢?”
陈平安眉头动了动,隐忍地咬着牙,“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眼看着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后座上的姑娘终于抬起头,喜庆的妆扮上浮出两行清泪,“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你儿子第一次见面就撕我衣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坏后妈,说我勾/引你,我见过你几面?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当然是有人教的,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勾/引?”
孝子陈平安最无法忍受老母被人指责,他当即冷了脸,“你的意思是我妈教的?我妈对你不好吗?”
“就见过一面的人,谈得上好不好吗?”姜照雪红着眼,一瞬间从局外人变成了当家花旦,“三天前头一回见面,你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嫌我做饭不好,嫌我嫁妆少,你都听在耳朵里,你觉得她对我好?对我好的方式就是让你儿子来泼我脏水?对我好的话,彩礼呢?”
提到彩礼,陈平安怒气上涌,咬牙反问,“你说彩礼呢?”
“我一分钱彩礼没见到,你家里人对我不满意,给我找了那么多麻烦,”姜照雪每个字都咬得清楚,“我才十七,连结婚年龄都不到,就被没养过我一日的爹妈骗过来,被逼着嫁给你,给你的孩子当后妈。”
“你当然不肯出彩礼,你的彩礼早给了姜舒。”姜照雪抹了眼泪,痛恨不已,“可惜姜舒跑了,和别的男人私奔了,还带走了你的彩礼。你以为你条件好,人人都愿意嫁给你,谁生下来就想当后妈?可她跑了,我呢?”
她语速极快,不给陈平安插嘴的余地,“是,你要给你妈冲喜,你儿子需要人照顾,我大伯大伯母不愿意还彩礼钱,正好你们一拍即合,就算计到我头上。我是孤儿没人管,你们就骗我替她出嫁,现在可不是旧社会了,包办婚姻这种残害妇女的封建传统却还在盛行。陈厂长,你明知道姜舒跑了,明知道我不愿意,明知道替嫁的事不道德,却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欺骗一个无辜的女孩,还要我为你儿子无礼污蔑的行为买单,陈平安,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卷款私奔,算计孤儿,替人出嫁,没有彩礼,还有给后妈泼脏水的陈老太和陈大宝。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新闻,简直就像是油锅里溅了一滴水,瞬间在人群里掀起浪潮,议论声不绝于耳。
“妈呀,嫁人的不是姜舒?骗了个不到年纪的小姑娘出嫁?老陈都多大岁数了,娶个十七的姑娘?姜舒好歹也过二十了。”
“当然不是姜舒,没听说吗?姜家老二的大女儿刚从乡下接过来,合着就是为了替姜舒嫁人!”
“嚯,和人私奔?这乐子可就太大了,妇联就不知道管管?这是搞破鞋吧?”
“刚才陈大宝还说后妈搞破鞋勾引他爹呢,合着搞破鞋的另有其妈!”
四处都在沸腾,只有陈平安脸色黑如锅底,几个战友听得张口结舌,王团长更是眉头紧皱,双眼透出凌厉煞气,严肃面孔上布满黑压压的阴云,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怯意。
王团长和陈平安不同,陈平安是寡母养大的农家子,王团长却是干部家庭出身。和其他纨绔不同,他是脚踏实地做实事的人,早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贫穷地区的荒唐事,换亲的,溺死孩子的,越穷的地方妇女地位越低,腌臜事只多不少,但都比不上今日给他的震撼大。
替嫁本就是十年难遇的新鲜事,私奔更是丑闻,何况娶妻不给彩礼,还是为了冲喜,孩子给没进门的后妈泼脏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他必定怒发冲冠主持公道,可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件事居然是发生在他深深信赖的老战友身上。
陈平安比他年纪小,早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尖兵,他一向欣赏对方,觉得他是可塑之才,诚实,踏实,勤勉,纪律严明,当初陈平安受伤退伍,他是最痛心的一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明知道替嫁的荒唐事,还为了自己的私心,同意让定亲对象的妹妹,未来的小姨子嫁进门?
还是没有血缘的小姨子!
还没给彩礼,还让人没进门就受委屈,甚至还拿彩礼说事,要压着人给母亲道歉!
不可理喻,这何止是不可理喻!王团长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看陈平安的目光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嫌恶,在对方即将开口说话时直接打断他,痛恨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媒人崔姨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忍不住咋舌,“要嫁人的确实是姜舒,不是她,我还说怎么变卦了,原来是和人私奔了。”
“不能吧,陈厂长最守规矩的人,他条件那么好,还至于逼婚?”几个机械厂的小伙子嘀嘀咕咕,对崔姨怒目而视,“你可别乱说话!”
昨日还抱怨腿脚不好的陈老太一溜烟跑下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平安啊,都怪妈身体不好,拖累了你,害得你找这么个媳妇上门,不就是彩礼吗?我们给,给还不行吗?谁家的媳妇还没过门就给婆婆和丈夫泼脏水的?这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吗?我们家怎么对不起你了?”
真理越辩越明,歪理越辩越累,陈平安松开车把去扶他娘,回头瞪她一眼,准备秋后算账。而姜照雪在他松开车把的一瞬间,从车后座篡位到前头,对着人群里给她打手势的几个孩子摆摆手,趁着两边的乱子浑水摸鱼,脚下一蹬,骑车离开,如同一尾鱼汇入大海,转眼无影无踪。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张无忌都懂的道理,偏偏小陈不懂。”姜照雪把外套一脱,露出里头灰扑扑的长衣长裤,“小姜老师给他免费上一课,赚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