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八十五章:凚窟寒(壹) ...

  •   肖长悦好像在幽暗无光的深海里飘摇沉浮,意识起起落落,终于被一股浪花送上海岸,感知到眼皮外微微光亮。是白天,他为什么在睡觉?

      在幽深里沉浸久了,一时无法适应光芒,肖长悦睁眼有些吃力,仿佛有人趁他昏睡时拿浆糊把眼睑糊住了。

      柳云绻最先发现他醒过来,因为肖长悦睁眼就看见一道背影,坐在床边守着。他躺在九朝门自己寝屋的床上,明明记得跟枯骨爪去了苍佑玄堂,怎么又回来了。

      “长悦,你终于醒了。”柳云绻惊喜万分,俯下身来,然后一只大手落在额头上,片刻:“太好了,烧退了。”

      肖长悦更纳闷了。

      柳云绻发现他因刚醒来蒙蒙眬眬,看上去有些懵懂呆滞。

      “我们昨日在苍佑玄堂找到你时,你发了很严重的烧,像刚放在火里烤了一样,把我跟师父都吓坏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左宗恬已经去药房看药了,一会就能回来。”柳云绻关切道。

      肖长悦捕捉到一个词眼“昨日”,这么说他昏了快一天。说起发烧,昏沉间,他浑身就如柳云绻所形容,似置于熊熊火海中,炙烤、焚烧,他明明很痛,像拼命挣扎求得缓解,然而身体不像自己的,不受控地一动不动,欣然接受,好似洗礼与淬炼。

      直到现在醒过来,细细感受,皮肤都还有隐约灼热。

      柳云绻正在为毛巾沥水要为他擦拭汗液,肖长悦很快清醒过来。柳云绻对他邪血巫咒一事并不知情,此情此景,只有肖长悦心里知道所谓“发高烧”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镇钿松动、情绪戾疾、血腥气催化,使得邪血巫咒再度爆发,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就习以为常。

      但要这么分析,有一点很怪。离上回巩固镇钿,才过去顶多一个月,往日一次巩固至少能坚持不到半年,就算邪血巫咒随着他的生长和修为提升更加难抑制,三个月也能熬住,除非,有能削弱镇钿的外界因素导致。

      如果是这样,就是他在不知情中被人算计了。从苍佑玄堂出发前,他特意检查过颈后印记,色泽饱满没有任何问题,那么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苍佑玄堂。

      杨鸿图更不可能知道他这一秘密,也不知道他会来,不可能提前准备能在无声无息间渗透镇钿的东西。除开他,肖长悦唯独只能想到一人,便是枯骨爪。

      入眠堂幽隐遍布大江南北,情报渠道四通八达。他想不到枯骨爪这么做的目的,但比起毫无准备时间的杨鸿图,他更偏向怀疑行迹奇诡暗线众多的枯骨爪。

      此人对他的亲近就很莫名其妙。

      房门叩响,看身形肖长悦认出是左宗恬,柳云绻正好要端水盆出去,就开了门,左宗恬手里端着碗热腾腾又看上去苦嗖嗖的药。

      二人轻声交谈几句,柳云绻回首看了眼倚坐床头若有所思的肖长悦,示意左宗恬出去说。

      房门虚掩着,左宗恬一改往日常态,神色严肃,蒙在热药升起的烟后,柳云绻跟他神情相差无几。

      “师父真这么说的?”柳云绻先开口问。

      “嗯,”左宗恬抿唇:“我端药来的路上,遇到娘,她也为爹做的决定吃惊,先跑来告诉我,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我问他有没有回旋余地,她说她试着劝过了,可爹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坚决,她再多说也无济于事。”

      “师父一向很听师娘的话,连师娘都劝说不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师父平常明明那么喜欢长悦,这次怎么会做这样都决定。”柳云绻心中大为吃惊,更多还是为肖长悦分外忧心。

      左宗恬只是摇摇头,她平素看上去跟肖长悦互相整损,巴不得对方遭点殃,但这回的情况不是闹着玩的。再怎么说,她跟肖长悦从小一起长大,父母又都是至交挚友,有深厚的感情基础。

      房门再度被推开,左宗恬先端着药走进来,肖长悦已经没有在思索了,看到苦气熏天的药,愁眉苦脸起来:

      “左宗恬,想不到连生病你都不放过我,故意把药煎的那么浓,想苦死我吗,乘人之危非君子啊。”

      遭受冤屈的非君子没有像往常那样,信手拈来地怼回去,然后开启一场世纪舌战,而是直接摊开掌心,把两颗糖丢给肖长悦,带着微微怒意:“我下手还算轻了,一会有你好受的。”

      怒意不是指向肖长悦的,柳云绻知道她在含沙射影左宗恤,她对左宗恤的做法抱有驳意。

      柳大师兄还是要充当和事佬的角色:“长悦,宗恬头一回煎药,向平时负责药房管理的弟子请教了好多,反反复复失败许多次,熬了通宵才煎成功的,苦是苦了点,总归对身体好。你把药喝了,一会随我去朝阳殿,师父要...见你。”

      左宗恬的反常反应,肖长悦就觉得有古怪,柳云绻说话又不自然卡了一下,肖长悦肯定这两人绝对有事瞒着自己,现在问肯定问不出什么,到了朝阳殿大概就知道了。

      一路上柳云绻和左宗恬都闭口不言,跟中了失语咒一样,肖长悦躺在床上还好,一下来走动,就发现身体其实还有些虚,沿途弟子都频频疑惑侧目,觉得这三人之间的氛围相较平时奇怪的很。等到了朝阳殿脚下,肖长悦已经气喘吁吁,柳云绻见状,慢下脚步搀着他上台阶。

      殿中,左宗恤和李淳钰已经端坐其上,边上坐着协助主事的几名先生,两侧还立了负责行律的弟子。

      这种排场,肖长悦没在九朝门见过,因为只有犯了重错的弟子接受罚判才会出现,往常根本与他无关。

      三人心中皆有震惊,柳云绻和左宗恬本以为即便左宗恤决定重罚肖长悦,顶多就是私下处置,不会搬上台面闹的人尽皆知,想不到还真做了全套,接下来个把月时间里,恐怕九朝门上下关于此事的议论不会停歇。

      肖长悦来以前,不知左宗恤找他所谓何事,按照往常状况来想,无非是检查他的镇钿并加以修补,眼下面临此情此景,内心是懵然的。

      柳云绻扶着他到殿中央,左宗恬内心焦虑地跟在后头。左宗恤见他们二人也跟来,没有把人带到就离开的意思,刚要发话叫他们出去,李淳钰及时覆住他的手背打断,二人相视一眼:

      “孩子感情深,云绻和恬儿都担心着呢,让他们留下也无妨。”

      左宗恤心想也罢,便不再管他们两个,视线投向行神礼的肖长悦:“跪下!”

      声严厉色。

      肖长悦心间一怵,搞不清什么状况,迫于座上汹涌滚来的怒意,还是乖乖下跪。

      四周寂静片刻,左宗恤明显发了很大火气,肖长悦头一次见他如此,着实有些吓着了,不敢抬头,他似乎不完全是肃厉的目光,还有担忧、无奈。对于左宗恤激烈的态度,有的先生也为之吃惊。

      “肖长悦,你可知错?”左宗恤迟迟不开口,其一先生也熬不住冰点般的氛围,替自家门主开口打破死寂。

      邪血巫咒发作后的虚疲还未退去,肖长悦话音显然没平常的清朗有力:“弟子一时情绪过激,受了奸人算计利用,对苍佑玄堂主教大打出手,没收住手,导致...导致其死亡。”

      能令左宗恤如此动怒,肖长悦唯独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但他并没因此心愧,因为出发前,枯骨爪曾提过杨鸿图作恶多年,对外嚣张跋扈狂妄自傲,对内则更甚,不把进来的民间玄修当人看,在他眼里,这些没权没势没地位的平头百姓都是自己的奴仆,到他手下就是他的人,能任凭他处置摆布,其间不乏劳力猝死的少年和被蹂躏亵渎自杀的少女。

      起先他没全信,直到亲眼看着杨鸿图眼都不眨地置鹦语于死地,又在方才喝药时问起柳云绻,得知他们确实在苍佑玄堂一座废弃院子里发现不少玄修遭受残害的痕迹。

      杨鸿图这种人,本就应当去死,他就算杀了他,也仅仅是一条命,根本不够偿还这么多条无辜性命。

      至于左宗恤发火,他可以理解,不是落在此事谁对谁错之上,而是大局层面上。不管怎么说,杨鸿图都是圣山弟子,他犯下的恶性,应当先上报圣山,再由圣山出面处置,私下解决在规矩上是错误的,九朝门也不好向圣山交代,所以只能以重罚肖长悦来应对圣山的问责。

      为大局考虑,他挨点罚换来一个恶霸的消失,还挺划算。

      “长悦不该跨在圣山面前擅自处置杨鸿图,让门派在圣山面前难做,长悦认错并甘愿领罚!”肖长悦行着端正的神礼,努力提起音量,使之听上去比先前有力些,以表诚意。

      左宗恤终于开口:“你既认错,便罚你入凚窟禁闭一月,任何人没我允许不得探视。”

      此令一出,在场众人皆惊,除了早已知晓并做好心理准备的李淳钰,柳云绻与左宗恬再听一遍仍然不由一悸。凚窟位于九朝门后山,千年前穹川曾闭关过的地方,神明留下的霜冻严寒至今未散,虽比当时已经褪去不少,但对于肉体凡胎的玄修来说,还是处在要命的程度,就算有玄力运转护体,煎熬不比每天躺在千疮床上反复挨刺好到哪去,试想一个月之久,恐怕已经将至极限。

      左宗恬脸都吓绿了,因为曾经也有犯错的弟子被罚入凚窟,拼死拼活才撑了十天,出来时简直奄奄一息,浑身像冰块一样坚硬,整整修养半年才完全恢复过来,何况一个月之久。

      她抬头看向李淳钰,面上虽平静如常,仔细看不难发现其紧咬的牙关。

      “爹!你疯了嘛!肖长悦会没命的!”左宗恬终于按捺不住,冲到殿中挡在肖长悦身前,双目灼灼盯着座上父亲。

      柳云绻被她突然的冲动吓了一跳,但不管怎样也不希望肖长悦经受这般酷刑,也快步至左宗恬身侧,示意她稍稍冷静:“师父,长悦已经知错了,即便他必须受罚,也不至这种程度,还望师父从轻发落。”

      不等左宗恤做出反应,肖长悦率先阻止,以盖过二人的音量道:“我既甘愿领罚,便由师父发落。”

      继而,他又用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云绻师兄,恬儿师妹,我可以熬住,你们要是再替我求情,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左宗恬回头,依然面带忧色,但当瞧见肖长悦信誓旦旦双眸时,满面焦愁肉眼可见地消退些许,柳云绻闻言并无转身,而是深呼吸闭了闭目,沉叹口气。

      即将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往来的风里已经添上凉意,每到夜间必须加衣,此时的凚窟只会比以往更加寒冷。要是之后肖长悦万一经受不住,他怎样也得溜进去替他承担些时日。回去的路上,柳云绻如是盘算。

      额间蓦然一丝冰凉触觉,柳云绻才从思绪中出来,抬手一抹,有些湿漉漉的,他看见掌心被自己抚下来还未完全化开的冰晶。紧接着,发丝衣服上接连点点湿了。

      落雪了。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都要早些。

      起初只是点点易融化的冰晶,一刻钟后越落越纷,越来越密,如同骤然翩翩起舞的梨花仙女,为世间洒下一载之末的完美谢幕。

      枝梢、屋顶、地面,不到半个时辰就都覆上一层洁白,人们并没有因为雪会淋在自己身上而匆匆躲避。白雪,在苍境被认为圣洁,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为世间洗去今载一切污秽罪恶。原本在屋里的人,都纷拥而出,面面挂满喜悦,争相要开怀迎接天雪的沐浴洗礼。

      洁白无瑕的雪与五颜六色的人群相映,恰好中和了各自的孤寒与缭乱。

      陆辰淼恰回到离遥,刚入城门就看见万民欢愉的场面,也伸手接了一捧,凝视着,没有人能看出他此时心绪,唯有他自己知晓,每到入冬初雪时,他都会积一小捧在手心,用玄力使其不至融化,带回房中装起来。他不易被世间喧嚣和流言影响,唯独关于陆问霜与闵昭熙的,他总会忍不住相信。

      天域落下的圣雪,或许也有他们二人的气息。

      清芷殿的民间选拔也如期而至,由于平日供应生源最多的苍佑玄堂才出问题,九朝门及时将情况告知清芷殿,经过慎重商议,清芷殿答应那些从苍佑玄堂出来的民间玄修,同样有资格参与选拔,若有资历尚可的,皆会考虑收于门下。

      跟九朝门当时一样,其间陆辰淼也有许多要忙活的事,本想去见见肖长悦,却一直腾不出空来。先前他还在浔阳时,二人就约好待清芷殿的民间选拔一过,就约在离河边上的最好吃的那家酒楼,到时候有什么谈什么,日常、奇遇,或是关于魔孽的皆可。

      看来,只能等到那时候再见面了。

      “没想到今年来参选的可造之材还不少,大多数都是苍佑玄堂出来的,原本以为有那种人渣主掌的地方希望不大,想来那些孩子以往都是被杨鸿图压榨了,实在可惜,耽搁了铸造基础最好的几年,不过以他们资历来看,就算会比原先相差一截,但往后也能位列中上之游。”洛兰谛一般极少骂人,能被他称为人渣的,都是一般人眼里的渣中渣,碎的比粉末还细那种。

      经过数日忙活于斟酌,选拔算是接近尾声,入选的弟子基本已经敲定,就差拟出名册,明日大概就能闭幕。

      陆辰淼思绪却不在洛兰谛话上,手边早以斟好的茶凉了亦没察觉,直到洛兰谛发现他好一会没回话,热气消退的茶一口没喝,才疑惑地唤了他几声。

      陆辰淼的魂被召唤回来了,看见洛兰谛满脸忧色:“辰淼,你一回来就忙选拔的事,都没好生歇息,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没有,方才只是走神了。”陆辰淼端起茶喝一口,才发现已经冰凉,洛兰谛又为他新添一杯热的。

      洛兰谛很少看到陆辰淼走神,以往即便是不感兴趣的话题,也会很敷衍地应和,心感古怪:“行,既然你不想听,就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你才回来或许有所不知,前些日,驻守天极雪原的玄门弟子传讯予圣山,称雪原近日有异动,圣山即刻下令,让众玄门派遣有能力的弟子前往调查。九朝门据说是派了柳云绻和左宗恬前去,师父方才也通知我了,叫我这几日就准备动身,并叫我知会你,与我一同前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凚窟寒(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