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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万缕归(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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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祁樾也在场,一定会觉得这群黑衣人的打扮和他逮住的几个蒙面近乎相同。
至于那几个蒙面,迟迟不肯开口回答祁樾的问题。
“装神秘是吧,是哑巴了,还是纱布妨碍你动嘴?”祁樾另只手缓缓伸向蒙面的黑纱前:“没关系,好说,我帮你摘下来。”
祁樾原以为蒙面会奋起反抗,打死也不让真面目暴露。他的指尖已经触到纱布边沿,蒙面不但没阻止,也没有一点心虚,完全一副你爱揭不揭的态度。
这是放弃挣扎了?
祁樾还偏不信这邪,用力扯落蒙面黑纱,映入眼帘没有惊喜,是一张三十岁左右男子平平无奇的面孔,是他并未见过的面孔。
唇色没有泛紫,这帮人不是魔修。
祁樾又把剩下几个黑纱尽数扯掉,放眼望去,不过是一群普通的脸,长得都没啥特色,属于看一眼很快就会忘掉那种,放在人群里根本无人注意。
祁樾登时有些尴尬,可面子要绷住。他面不改色,勾唇一笑缓解窘态,横刀面轻拍男人的脸:
“我就说嘛,你们早该面纱拿下来了,多此一举,还不如给我磨刀。”
他说完,拿黑纱擦拭刀面。紧接着,刀柄在祁樾手间一跟斗,就已经换了方向。刀尖直逼男人双唇,男人心下一怵,就听祁樾低声道:
“你要是在不说,就不必留着这张嘴了。”没有人,包括黎阳,也浑然不知祁樾这幅磨牙吮血的样子是装的。跟人打交道,不会做戏不行。
男人看出祁樾眼里的杀意,心中不免惶恐。祁樾已经给他一个疯子的印象,完全可能说到做到。
刀尖凉意在男人唇前,不出几息就能撬开唇齿直指软舌。男人舌根不住发麻,终究耐不过煎熬,张口喊停了祁樾的举动:
“我说!我立刻全盘托出!”
“洗耳恭听。”祁樾稍稍收敛了刀。
“你问的我不全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十七年前森罗血弑的幸存玄修。有遭受重创无处可依的民间散修;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世家子弟;还有在血弑中毁灭的小仙门弟子。都是被那场战争摧残的可怜人。”男人似是说到动情处,声音禁不住哽咽:“那时苍境百废待兴,我们集结过百人,联名向圣山递交请愿书,望圣山能拨些赈灾粮款,助我们挺过艰难关头,可圣山皆以民间事由玄门管辖为由拒绝。”
祁樾听着觉得惊诧,他那会还是在襁褓里的婴孩,这些事他从未听说过,即便这些年游走各地,也是闻所未闻。
他不觉间蹙起眉。
男人继续道:“好在部分仙门恢复点生气后,曾向我们伸出过援手。可奈何都是些小仙门,我们人数又过于庞大,他们没有宗门基底雄厚,能拿出来周济我们的东西有限。至于七大宗门,压根没把我们的贱命当回事。圣山召集他们在民间设棚施食,却说为免节外生枝,每个来领食的难民皆虚核对户籍。咱们这些人,除了少数散修或许还有家中户籍在册,其他的不是被灭门就是被端家,沦为流民,上哪找户籍去。光靠那些散修领的吃食,连十分之一的人都填不饱肚子,又伤残众多,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际。”
“所以你们就去偷盗抢劫?”祁樾冷不丁问。
“不!不是的!”男人立即否决:“那时不管平贱富贵,家里都没几个值钱的东西,也没多少屯粮,状况不比我们好多少。何况大伙都是良修良民,干不出这种事。直到一日,我们皆收到不明来路的密函。函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个字符,用手触碰,再睁眼就在一个陌生的林子里。”
“你可认得那林子,在什么地方?”祁樾追问。
男人只是摇头:“我不知道,看样子跟普通林子差不多,四周摆满珍馐佳食,恐怕够一大宗门人饱餐一顿。咱们百来号人,到那里才知道,森罗血弑后沦为流民的人远不止我们,四面八方都有收到密函的来者,天南地北男女老少,都聚集到林子里。”
祁樾心想,若这男人所言非虚,怪就怪在如此数目庞大的战后流民,四处流离饿殍遍地,圣山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感知不到?何况有请愿书上呈,把责任归咎给玄门还说的过去,可明知这么多人流离失所,组织大宗门设棚施食时,还要查看户籍。就算因为谨慎,也应先让那些无处可去的流民有个居所。
作为圣山,怎会这般考虑不周,左想右思都觉着尤为古怪。
倒是那所谓的密函,散播密函的背后之人,又是如何在荒草枯烬、民不聊生的天底下,施舍出这么多吃食的。
祁樾接着问:“关于密函,你知道多少?”
男人:“知之甚少。当时林子里有比我们先来的,我们起先害怕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但看那些人胡吃海塞也没有任何问题,就冲上去吃了。再后来,我们都吃饱了,远处林丛里出现了个人,裹的严实,又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人,就连说话也是让边上仆从代讲。说是要收归我们,追随于他,切莫因圣山的置若罔顾而心存积怨。他看中我们的才能,跟着他行善积德,既能填饱肚子还不违良心,何乐而不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们连他真实身份都不知,就甘愿受人差遣?”祁樾吃惊:“行善积德?说的好听,刚才抓我们当挡箭牌对事怎么解释?还有,你们为何出现在明中堂?”
男人稍显无奈:“主人给予我们重生的机会,理应报答。我们跟了他,确实一直在行良善之事。包括这次,接主人命令,为转呈司徐大人找寻无端失踪的兄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经过好一番追查才找到这里的。”
“什么追查,明明就是鬼鬼祟祟跟着我们进来的呗,利用我们开路,搅得大家差点都没命!”黎阳脾气突然上来,小嘴叭叭道。
祁樾闻言会心一笑,不错,这臭小子有前途,将来必成大器。
男人见祁樾没放下刀,以为他仍有不满足的地方,便又急忙补充:“这次来的有两队人,兵分两路走的,我们只是一帮斥候,只擅隐蔽,不擅打杀,才出此下策,祁公子莫怪。但另一队有所不同,他们各个都是精干,往另一边去了。算时间,估计快跟你那两个朋友碰头了。”
祁樾目神一凝:“另一队有几人?”
男人:“约莫是个。”
祁樾一听这还了得,十个人,且都是精干,那么修为定比这几个蒙面高出不少。纵使陆辰淼和宋溪有三头六臂,也难敌其势。
等不了多久了,他立即催动裹着几个男人的紫风,又给黎阳也卷了一团,像一匹坐骑,直接驮着他跑。
这玩意儿要能普及,还有马匹什么事儿。
祁樾则像脚底抹油,携着两团风极速呼向密道另一头。他抹掉额角汗,密道闷热不透风,有汗已经流到他耳廓里,泡的发痒。
跟陆辰淼一同下山有七八个清芷殿弟子,离开转呈司后,就转去城郊矿场调查虚实,这会沿着条草垛杂物掩盖的地道一直走到头。一路上空空如也,只有石块水泥砌的石墙。尽头是面看似封死的石墙,一群人刚要原路返回,有个耳力好的玄修留了分心眼,执意扒着墙听,结果听到有风声呼啸,由远至近。
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临出发前,陆辰淼再三告诫他们不得放过任何蹊跷。墙那头有风声,说明不是条死胡同,那头有空间。
暂且充当领头职责的玄修眼尖,发现石砖缝隙间有端倪——衔接石砖的水泥不同于两侧墙壁的陈旧,而是润色未退,手摸上去,掸不出多少灰尘。细闻还有稍稍气味残留,就像刚砌上去不久。
从四面墙框看,显然是封死的,看来只能硬破了。
领头弟子率先抽剑,一划凛光带出剑鞘,接着身后纷纷响起剑出鞘声。
祁樾带着身后两团风很快返回岔口,往密道另一头赶。正当过路一开始就被他们忽略的墙面时,耳侧骤然振聋发聩,不待祁樾喘口气,余光扫见巨响来源的那截墙面,仿佛地崩山摧,登然从内爆破。石块砖屑,泥粒扬尘,朝他门面倾泻而来,像冲破堤坝的怒涛,张着大口兜头而下。
祁樾脚周生风,后移足丈,仍然吃了满脸土灰。慌乱间,他只随手扯回其中一卷风。灰蒙蒙间,黎阳抬臂护住双眼,只觉驮他的那团风扯着屁股把他猛烈往后一拽,毫无心理防备,年纪轻轻就险些落下腰病。
继而他看见了灰头土脸的祁樾,虽然筋骨疼着,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祁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故作气愤说:“你小子屁股结实了是吧?要不为了及时拉你回来,一丝尘都飘不到我身上,还轮得着你在这笑我,早变小灰人了!”
砖块碎四处飞砸,俄而才全然落地,还有少许尘埃飘然。几个男人惨的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敷的尘土厚的可以遮面,鼻腔里也有粉屑钻入,呛得撕心裂肺。
祁樾实在不明所以然,一度以为自己奔的太急,带起的玄风过于激烈,墙面老旧不结实,扛不住狂风席卷,才轰然坍塌。
但这个解释听上去过于离谱,他分明记得,墙是从里面炸开的。
这时,墙后照出数道剑光,祁樾循光望去,才发现不复存在的石墙后面有第三条通道,接连走出七八个身影,是陆辰淼派去查探矿山的清芷殿玄修。
剑光起先落在三四个男人身上,有个玄修盯着那几人怔神,胳膊肘戳了戳边上人:
“阿芜,咱们好像误伤人了…”
“这几个人瞧着面生,没见过啊。”那个叫阿芜的清芷殿玄修纳闷:“长的个个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像好人,先控制起来再说。”
阿芜剑还没收回鞘里,就指向最前面男人的鼻尖,又抬下巴示意其余玄修把他们包围起来。
男人才从漫天尘土里缓过神,剑锋上有细如丝的冷芒,闪烁在眼底:
“诶,几位小兄弟,你们师父平素只教舞刀弄剑,不教品行修养?什么贼眉鼠眼不像好人,用过的玄力还没我们见过的灵石多。老子横闯天南地北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蹬腿呢!”
先有祁樾遛狗似的拴着他们一路狂奔,后又遇上群小玄修,且不论炸的他们通身灰,毛没长齐就拿剑尖怼他鼻梁骨,脾气再好的人也未必憋得住。
不曾料更气人的还在后头。阿芜全然忽略男人说的话,其他玄修见阿芜没反应,都不贸然自作主张。
“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阿芜注意到包在几个男人外围的紫风,抬手去触碰,碰到那一刻,指尖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阿芜猛然缩手,
“喂喂喂,小玄友,如此莽撞,没从你们陆师兄那学到一星半点啊,”祁樾呼开脸前的灰尘,走到玄修们剑光笼罩的范围里。
初入玄门的小玄修们少不更事,办起事来格外直头直脑。
阿芜只是看着祁樾缓缓出现,一动不动,没有立即放下剑。
“把剑给我放下~”祁樾语气像在哄小孩。
他衣发还有些脏污凌乱,阿芜一眼没认出来,等祁樾说完他才看清:
“原来是祁少侠!这几个人是你手下?”
“多谢抬举,”祁樾真对阿芜行拱手礼,随后边拍灰边说:“我一江湖游侠上哪去找手下,倒是你们这帮小玄友,何事如此火急火燎,直接把墙炸了。”
不等阿芜回答,祁樾看向墙体废墟,里面居然还有条通道。这群清芷殿玄修是去矿山搜寻线索的,矿区离明中堂有一段距离,怎么好端端又从这面墙后钻出来?
莫非...
莫非这条通道另一端的出口,就是苍临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