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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归 ...

  •   谑梦(五)
      ※※
      —— 梦归
      姝亲王在四月末战中受重创的消息一直被封锁着,由于伤势甚为惨重,本已无回天之望,却一直硬撑着口气,直到刚进安都,方才魂飞归天。
      当下,候庭便拿着将军紧攥在手里的信物,快马加鞭的奔进了姝王府。
      那之后,姝亲王的后事,是家中的天君一手操办的,而六郎自当日晕厥了后,手握着那根木簪,便浑浑噩噩的陷入梦魇,再也醒不过来。
      往日的一切,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倒流,不知怎的,就回到了两年多之前的那个夏夜。
      那个女子轻踏着步,跃进了院子,忽然落在他的面前,带着一身香气,她背着月光欺向他,而这次,六郎却将面前的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那熟悉的弯眉,笑眼,高挺的鼻和殷红的唇……
      姝儿,姝儿…原来是你,原来一开始,便是你……
      六郎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抚上月夜里这个仙儿般的女子,然所有的一切,又在他即将要碰触的瞬间,全数瓦解。
      周围忽而狂风大起,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而他就站在这飓风的中心,看着世界在瞬息被毁灭殆尽。
      一片白光后,六郎忽然清明的睁开了眼,动了动唇,想要出声,嗓子却干哑着疼。
      府里居然没留几个下人?
      是呵……今天,应该是姝亲王下葬入墓的日子吧。
      六郎勉强撑起身体,走到房间一角,打开衣橱,伸手探向那一溜儿的黄色衣衫。
      ……
      六月份的天,本应是艳阳高照,而今日,一路上吹丧的声响和宫人的哭喊,却硬生生把这天,给闹灰了。
      昔日的青衫男子换一袭白衣,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捧着姝亲王最爱的白莲花,送妻主最后一程。
      时至今日,他脑子里还是木木的。
      那样的姝儿,那般可爱俏皮的姝儿,怎么会一声不响就…往昔她受过的伤不在少数,怎么唯独这次,居然会要了她的命…难道是,难道是因为?
      “停下——”
      他刚想到事情关键的地方,就被道路前方的一个嘶哑的人声打断。
      他抬头,眸子里充满的惊愕:“…六弟,你、你怎么……”
      听他问话,六郎也不回答,失了魂儿般的人,僵硬的走向队伍里,天君扬手示意,抬着水晶棺木的下人便稳稳当当的将棺木放在了地上。
      一旁的宫人急忙忙的上前,道:“天君,若是耽误了吉时,下官可、可担当不起啊……”
      “弦君要送王爷最后一程,莫要打扰他们了吧。”
      清瘦男子这么说着,眼见失魂落魄的六郎慢慢走进队伍,人群随着他的走近渐渐散远,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到水晶棺前,渐渐看清了,躺在里面的那个人儿。
      ……
      说什么为国捐躯,说什么战罹,说什么人称人颂的大将军,只不过…只不过是一个不守信用的小人罢了!
      若不是有护卫拦着,他恨不能冲上去,揭开棺材,抓起这个负心人问个清楚!
      如若不是当初将他硬抢了来,尹家的弦儿,现在依然在家中安享岁月,有娘娘,有爹爹!
      先是家人离去,如今又与妻主阴阳两隔,总让他信…他信了,他信了,结果呢!她今生,究竟给了他怎样的生活?
      是谁规定非要女尊男卑,是谁规定男子只能一味相信,一味等待!
      这所有的悲痛,本不属于他,不属于,不会让他恨不得此时便死去,再也不用受这苦痛。
      若是能够留下她一儿半女,或许守着妻主的念想,也能了此残生,可是现在,现在……
      “…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六郎发疯似的狂笑了起来,周围一干人都不敢上前,一旁的清瘦男子也只待看着,不敢再去刺激他。
      “…姝儿无信,将六郎霸来,害我亲人分离,如今却先与我撒手人寰!”
      “姝儿无信,允我战后返时,卸甲归田,如今阴阳两隔,六郎痛不欲生!”
      “……人世道,女尊男卑,我听之,信之,守之,一等便是十二余月,可知我何等不甘!我恨,我恨这世道的安排!”
      “下辈子…下辈子,我要男尊女卑,我定要男尊女卑!下辈子,换姝儿来受这苦!换姝儿来尝尝被迫与家人分离的滋味,换姝儿尝尝被锁在清冷后院之苦!对了,对了…还要换你,换你为六郎诞下麟儿!!我再也不愿,不愿做这世间的男儿!”
      六郎疯疯癫癫的嘶吼着,白色的衣袍被风掀起,呼啦呼啦的摆动着,周围人都在纷纷议论,昔日清隽的弦君,定是疯了。
      “……呵呵,疯了,六郎是疯了…姝儿不是说最喜我穿黄色么?”他狠命的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忽然伸手撕开襟口,白色的外衣被愤恨着脱去,露出内里明黄的衣衫。
      “嘶————”周围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弦君定是患了失心疯,且不说那些男尊女卑,让自己妻主诞下麟儿的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怎么会在妻主出殡的这日,穿如此鲜亮的颜色!
      六郎惨白枯瘦的手,轻轻的摸着黄衫的衣襟,柔声道:“不是姝儿说,说我最适合这黄色么…下辈子,我还穿。下辈子,我还穿!六郎要穿这世间最明、最亮、最高贵的黄,天下间只得我一人穿的黄!如此,姝儿一眼便能认出我来罢?六郎这就去寻你,定要让你把我受的那些苦,一一还来!”
      说罢,他突然抽出藏在袖口里的木簪,凶狠的一把刺向自己的喉头!
      “六弟!!!”男子冲上去捉住他的手,可为时已晚,六郎孱弱的身子软了下来,只见那被他削得尖尖的木簪,已有大半没入了喉管,他似不怕疼,又反手一把将簪子抽了出来。
      鲜红的血,随着抽出的动作,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泼墨般的洒在了衣袍的下摆上。
      明晃的黄,鲜红的血,那么刺眼。
      颈喉硬生生多一个窟窿,潺潺的冒着鲜血,六郎软在清瘦男子怀里,干裂的唇无声的张动着,发出的声音像拉风箱那么难听,让人分辨不出他想说的话。
      越说越急,他的泪,顺着眼角就那样淌了下来。
      天君紧蹙着眉,闭了眼,怀里轻轻搂着六郎,声音如往日一般温柔如水,听不出半分颤抖。
      他说:
      “……为兄都懂,六弟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太爱,所以负气…六弟,只是太爱妻主了……你便去吧,她也一定也不舍走远的。”
      “…去吧,去追她吧,下辈子,无论如何,再也不放开她,牢牢的牵著她,握住她,再也不让她走掉,便好了。”
      “…假若还有什么障碍,六弟就亲手…将那些障碍劈开。”
      “六儿,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六郎不甘的眼,疲惫的闭了起来,最后一滴泪,顺着眼角划向耳根,最后没入发鬓,不见踪影。
      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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