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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幻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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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陈窈被迫搬离花颐村,正是庞氏与吴春蔓最得意之时。
她俩以把陈窈成功赶出村为由,向刘二邀功。
刘二彼时已接任他爹的位子,摆起架子来丝毫不逊色,他面对二人的谄媚示好,只淡淡一句打发,“陈窈走了,我的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要支付你们银两?”
庞氏与吴春蔓没料是这个结果,刘二当初向她们承诺,只要把陈窈赶走便有她们享不尽的好日子,她们当真是信了,按刘二说的抬高掠房钱,带动周围的村民不再光顾陈窈的小摊。
到头来,她们明面作恶,刘二暗地得利,转眼翻脸不认,达到目的过河拆桥!
庞氏心里连声叫苦,她们有冤有苦却无地可辩。
没了银子叫她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吴春蔓一听,当晚便晕了过去,在床上躺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来,却为家中生计不得下地劳作,就连赵黔都顾不得科考,也干起活儿来。
她挺着个大肚子,头顶着烈焰,一锄头一锄头地松土耙地。
吴春蔓享受过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是干这些粗活儿的人。
还没下地两天,她脚下打滑没站住,重重倒在田地,肚子里的胎因而没能保住。
失去孩子的吴春蔓像是丢了魂般,双眼哭得又红又肿,整日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怅然若失。
庞氏等她身体无恙了,顿时横眉冷对,“好了就来干活儿!我们家没那好命,娶不进小姐却有个装小姐脾气的!”
如刺般的言语扎进吴春蔓的心里,她之前的傲气全来自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就算陈窈再与裴照七相爱,三年却不曾有子,她终是赢了陈窈一头。
可她引以为傲的孩子竟掉了,这一切都是因陈窈所起,这让吴春蔓萌生了一个想法,她要让陈窈同样感同身受!
于是,她暗中派人跟踪陈窈,趁她不在绑架裴照七以此作为要挟。
崖岸上沙尘猛然卷起,形成一轮一轮的漩涡,像是吃人的妖怪。
陈窈伸手挡住风沙,听后久久不能自已,只叹道:“你真是糊涂啊!”
吴春蔓用刀背拍打自己的肚子,压抑着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来气,含泪絮语:“他前一天还隔着肚皮踢我,一下又一下,后一天就……没了气息,你叫我怎能不恨!”
她恨陈窈却不恨赵黔,甚至连他无所作为都不提一下,拥有过再失去的痛,是作为一个父亲不能理解的痛。
陈窈看着吴春蔓因此而失心疯直感心寒,眼角不自觉地划出一滴泪水。
身处囹圄只知埋怨,永不自救。
就在此时,赵黔与庞氏赶来,“你快下来,不要做傻事!”
说话的是赵黔,庞氏在一旁被吴春蔓拿刀的架势吓住,双腿颤得不成样子,陈窈清晰地听到她不通顺的喘息。
“相公?”吴春蔓透过漫漫风沙,用噙满泪的双眸望着赵黔。
“是!是我!”赵黔上前,向她缓缓伸出手。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吗?”吴春蔓泪从眼眶中涌出,勾起唇角难掩苦涩。
“会!春蔓和我回家吧!”
赵黔离她很近,再走三步就能够住她了,陈窈在身后看得真切揪心,尤其是裴照七身上快断了的绳子。
就在这时,吴春蔓眼珠一抬,明亮如镜般的眸色骤然一变,她握紧刀尖,横在胸前,“骗子!”
赵黔连忙摆手,“我没,没骗你!”
吴春蔓难以置信,刀尖冲着他喊道:“你竟叫了官兵!”
“没有。”赵黔摇头,他有种极不好的兆头腾升。
官兵们身着铠甲,似两条长龙重重围住持刀的吴春蔓,来势比天上没预兆的乌云还要凶猛。
吴春蔓脖子瑟缩,她握刀的手松了松,眼底充斥着绝望,自知已没了回头路。
陈窈早在收到纸条时就报了官,没想到他们来得如此慢,早些来说不定裴照七就不用挨一刀了。
官兵们手中的长枪寒芒冷冽,透出森森的寒意,朝吴春蔓挥动。
霎时间沙尘卷起,几人纷纷被迷住眼。
就在视线模糊的一刹,只见吴春蔓纵身一跃,裙角飞扬,跌落深不见底的山崖之下。
赵黔第一个飞跑出去,哭喊着扑倒在崖边,却连吴春蔓的衣角都没抓到。
陈窈见裴照七解救,心里压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她撑了太久,受不住地晕倒过去。
——
雨夜,迷蒙一片。
陈窈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醒来时就见裴照七赤身环抱着她,胸口用绷带包扎,洇出早已干涸血迹。
“窈娘你醒了,渴不渴?”裴照七看她醒了,欣喜若狂,不等她回答起身准备给她倒水。
陈窈拉住他,朦胧的眼眨了眨,“不渴,你陪陪我。”
她睡的并不安稳,脑海中挥之不去吴春蔓跳崖的一幕,触目惊心的画面反反复复地回荡在她梦中。
真是她造成的吗?
或许她不叫官兵,吴春蔓就不会跳崖了呢?
“你还疼吗?”裴照七躺回去,手臂圈住她的小腹,大掌在上缓慢打圈。
“我没事啊?”陈窈迷茫。
裴照七呼吸紧贴在她耳畔,极为眷恋和珍惜地说:“别想骗我,早上我闻到房里的药味了,你见血肚子肯定痛,这次还痛到晕倒,都是我不好叫窈娘担心了。”
陈窈这才听懂他指的是什么,裴照七以为她是来葵水疼到晕过去了。
“我没事。”陈窈摇头,眼底蜷缩着柔情看他,“倒是你,是不是很害怕。”
“你不在我身边,我看到那么长的山特别怕,但看你紧张我的样子又觉得很好,很好。”裴照七低眉,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洋溢的幸福。
“你这个傻子,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陈窈转过身子对着他,本想举起拳头想打在他胸膛解恨,又看到他从受的伤转而触碰他冰凉的面庞,两行泪从中流淌下,盈盈泪水盛满眼眶,像是把所有的酸楚倾诉,一瞬泣不成声。
裴照七垂下眼帘,注视她被泪浸湿的双颊,心脏像被抓起来似的,对她充满了心疼与怜惜。
他头颅轻轻低下,用吻拭去她滚烫的泪,“窈娘,我不想看到你哭,你哭我的心会跟着你一起痛。”
陈窈泪流不止,她不敢去想没有裴照七的日子,她该多么孤寂。
裹挟着泪的咸湿,裴照七低头吻上她的唇,唇瓣辗转,不夹杂任何情欲的吻,两人难舍难分。
裴照七轻声喘着气,抵着她的额头,眼眸深邃的诉说:“娘子,我好爱你。”
陈窈柔柔地回应他,“我也是。”
等两人温存够了,陈窈倏尔想起,“谁给你包扎的?”
裴照七:“官老爷叫了大夫给我医治,大夫说让你醒来还他银子。”
陈窈:“……”
她现在哪儿还有银子,都给吴春蔓用来赎裴照七了。
提起这个陈窈就生气,刚才对吴春蔓那点愧疚与悔恨顿时烟消云散。
吴春蔓真是个疯婆娘,死了也罢,就是亏她攒的心血一起下去陪葬。
陈窈口袋空空身无分文,别说还钱了,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她都不知道呢,何况堂中事宜有变动,她如同站在风口处的小舟,孤立无援。
最后一面赵黔来嬅京见了陈窈,他说带着庞氏准备去庙中,每日吃斋念佛,以洗对妻子与未出世孩儿的亏欠。
陈窈说这样安排也好。
两人笑了笑,但谁都明白,再怎么赎罪,什么也都回不来了。
临行前,赵黔把卖掉的房钱给了陈窈,花颐村的房卖了也是没人买的,地处偏僻,也是村中人收了当牛棚鸡舍用,银子不多,算是给陈窈一点慰藉。
她用银子还了大夫的账,剩下的陈窈重新备了个新匣子,全部锁进去,一切从头开始。
入夜,烛火案边。
女人身裹一片红鸳鸯肚兜跪在蒲垫上,长发从一侧垂落胸前,一双纤纤素手握着药匙,倾身给裴照七抹药,他只穿了条亵裤,褪去纱布缠身的胸腹,紧致强劲,如坐立于雪山之巅的巍峨的山。
两人原是要就寝,谁知裴照七这傻子如饿虎扑食般将她压在身下狂亲,陈窈被他弄得极痒,一抬手不小心扯住他伤口,鲜血从口子处渗出。
把陈窈吓一跳,她来不及穿外衣,赶紧爬起来给裴照七止血。
裴照七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侧,两根细细的红绳勾住女人颀长的脖颈,仔细看还有几个没消的暗红印记,那是前几日与她亲热所留的痕。
“你要是不想好,就一直盯着我看。”陈窈故意在他伤口边缘用力,提醒他说。
裴照七眉梢微不可察地挑起,老实地移开了目光,顺势落在了铜镜上的那道迤逦,继续盯了起来。
“好了吗?”裴照七坐得屁股都疼,他想抱着陈窈上床睡觉。
陈窈用药匙沿着边缘剐蹭干净,将所有的药都抹尽,“快了,这药可是花了银钱的,不能浪费,都涂给你!”
裴照七瞥了眼被她刮得干干净净的药碗,乖乖地支了声,“……好。”
等陈窈给他上完药,裴照七是彻底坐不住了,他长臂一伸,揽过陈窈的玉腰往自己怀里贴。
男人宽阔的胸膛格外温热,她裸露的在外的后背顿时温暖起,像是披了件绒衣,就是她腰前的这两只手有些不老实。
陈窈冷,就没赶走他,但拍了他手一下,“抱就抱,别乱摸! ”
裴照七撇嘴,埋进她的发间轻嗅,“娘子,你好香啊。”
这几天郁郁寡欢,睡前陈窈都无心摆弄胭脂水粉,何来的香?
陈窈略感疑惑地转了下头,“我什么都没涂你还觉得香?”
裴照七撩开她的发,鼻息铺在她耳后的嫩肉,低低地道:“你就是香!”
陈窈可能闻不到,但裴照七总能嗅到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那些胭脂香。
是能让他每夜闻到如同安神香般,舒心惬怀。
陈窈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却看出裴照七的用意,“你就是想占我便宜,用什么香不香的忽悠我!”
“窈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要抱着你就行。”裴照七缠着她轻轻闭了眸,俊色的面容泛着说不尽的陶醉。
陈窈正色地警告他,“这几天你想都别想,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要再扯到伤口,你就要留道疤了。”
裴照七唇角一勾,“有疤的男人也很有风趣。”
“我不要有瑕疵的男人。”陈窈笑了笑,指尖轻点在他鼻尖,扬起下巴娇嗔道:“你要是留疤,我就休掉你!”
裴照七倏尔睁开眼,略带惩罚性地一口咬在她的耳垂,“娘子,你舍不得吗?”
热气入耳,夹杂着簌簌痒意,陈窈缩了缩脖子直躲,濡湿的吻又顺着耳廓覆之滑嫩的肩头,迎着他毫无章法的吻,她哼唧地说:“到时候烙下疤痕,看我舍不舍得你。”
“你不让我碰你,却又勾引我,娘子真是好手段。”裴照七吃不到,陈窈还一个劲儿地勾着他,他岂受得了这种折磨。
陈窈身子一顿,羞涩地说:“我可没有。”
裴照七没说话,又是一口咬上去,磨得陈窈好一会儿才灭了灯。
辗转反侧,陈窈想起日后银子到不了手,根本睡不着。
前几日她拿着新做的金簪去找何岱,他和之前温润的样子截然不同,眼底两圈乌青蔓延,像是好几夜没睡。
何岱只看了一眼,以要多卖金簪为由便把她打发走了。
陈窈隐约感觉,何岱很需要银子,但以金禧堂的收入足够他赚得盆满钵满,不至于如此。
自从她们这些簪娘不再专注好的技艺,有人欢喜有人忧,刚进来的簪娘一想不用学习复杂的技巧还能有银子赚,如释重负般地解脱。
可陈窈不仅是为了钱,更重要的是她真心喜欢做簪子,看别人戴上她亲手打造的簪子,赞不绝口时,她觉得日夜的努力没白费。
她实实在在地付出了很多心血在这上面,所以当得知工坊这般消息,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不安与惊错。
陈窈转过身,戳了戳裴照七的下巴,“相公?你睡了吗?”
裴照七属于抱着陈窈沾床就睡,这会儿陈窈喊他,他眼睛都睁不开,瓮声回应她,“嗯。”
“我睡不着。”陈窈往他怀里挨了挨,眼皮贴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
裴照七朦胧着睡意,脑子没做出反应,大手下意识地抚上她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
陈窈睁着眼,眼睫轻眨,金禧堂俨然不是最初的样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压抑着她,她要为以后做打算,不能坐以待毙。
依附任何事物都不是长久之计。
想着想着,陈窈渐渐睡着了。
天蒙蒙亮,雾气如丝,几缕淡光不太明亮透进窗。
陈窈是被一阵吵闹叫醒的,喧吵声越来越大,她无奈穿好衣服,循声而去。
似乎堂中所有人都围在何堂主的院落外,隔着人海,陈窈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了,身边几人的对话,令她眉头紧锁。
“怎么会如此突然。”
“是啊,谁也料到他是这样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这群可怜人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只盼此事莫要牵连我们才好。”
陈窈忐忑不安,挤进层层人群,往前探去。
她抬起头,眼前的景象极为震惊,她瞳孔微微扩大,四周弥漫着一种阴冷之气,无故地闯堂风掠过她的发间,掀起阵阵战栗。
悬木上吊死一具死尸,脸色惨白枯槁,正是前两日还同她讲过话——
何岱,何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