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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边境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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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桑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目光定定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托着腮发呆。
今年南境雪来得极早,眼下不过霜降时分,今日推门而出,只见一片片霜花倾泄而下,将红蓝城裹挟进这道苍白之内。
入目的素雪晃得卢桑目光迷离,就在困意险些要被逼仄出来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行了。”
回身而望,只见萧沥堪堪将手中竹帛放下,抬眼看向坐在窗户旁的卢桑:
“恭喜右夫人,你赢了。”
今日是卢桑与萧沥五年之约期满之日。
当日萧沥承诺,若启灵阁五年内收益能达西魏库银两成,便同意向魏帝提议开设商道之事,若不成,此事卢桑日后不会再提。
五年前霜降之日,萧沥站在栖枫殿内,与卢桑达成约定,五年后的两人在启灵阁内见证此约既成。
即便对启灵阁的账册早已烂熟于心,可在未得萧沥首肯前,卢桑总不免担心,而今听见其终于点了头,卢桑原本染着困倦的双眼顿时清明起来,眉目粲然地望向萧沥:
“同喜啊,二皇子。”
萧沥没好气地瞪了眼卢桑:
“孤有何可喜?”
“谁说没有?”
卢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设商道后,如今流向乌苏的银两届时都会流进西魏的荷包,爱财如二皇子,只怕梦中都会乐醒呢。”
这话倒是不错。
虽说对于同大梁通商一事,萧沥起初态度不明,然而看着大梁这些年来与乌苏之间贸易来往愈发频繁,几乎盘活了原本捉襟见肘的乌苏,说不眼红,那是骗人的。故而相较于魏帝担心通商后大梁会窥见西魏地势,令西魏处于被动之中,萧沥却觉得若始终维持现状,妄图借和亲或朝贡之法得以苟全,那才是将西魏推向绝路。
“既如此,那便预祝孤与夫人得偿所愿。”
萧沥对上卢桑笑意晏晏的目光,难得没有回呛,褐色的眼眸被屋内暖意烘出一抹曦光。
卢桑今日欢喜,于是突然来了兴致,欲亲自下厨庆祝一番,虽说通商一事眼下不过雏形,然而有了萧沥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心中不由多了些期待。
缓缓从案几旁起身,卢桑来到屋门处,伸手将房门打开,欲抬脚向外走去,谁知却撞上了正在屋外候着的齐正。
见齐正神色匆匆地模样,卢桑有些疑惑:
“有事?”
齐正见状恭敬地站在屋外,回道:
“回夫人,铃医来了。”
“那快叫人进来。”
铃医斗篷上裹挟着一层薄雪,摘下斗篷褪放在屋外,这才抬脚走进屋中,看向座上的卢桑,行礼道:
“见过右夫人。”
“铃医无须多礼。”
卢桑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吩咐人落座,抬手示意其品尝桌上那盏热茶:
“今日天寒,铃医先喝盏茶驱驱寒气。”
“谢过夫人了。”
铃医言语虽恭敬,神情却并不惶恐,足见与卢桑之间的熟稔。
西魏医术沿袭北魏之风,医蛊毒一体,是以不似大梁会开设医馆,有坐诊医官。西魏医者大多行于市井,未专设堂室,半年前卢桑来红蓝城时,看见铃医沿街为伤患看诊,于是让岑嘉替其租赁了一件铺子,如今是城内唯一一家医馆。
“铃医今日来启灵阁可有事?”
铃医这时将手中杯盏放下,抬眼看向座上的卢桑,应道:
“回右夫人,小郎君的伤已无大碍,接下来几日只需好生调养即可,故老夫今日特来同夫人回禀。”
卢桑怔愣片刻,方才意识到铃医口中的“小郎君”是谢扶,随即不由好笑,想起其面上总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倒是让人忽略其不过弱冠年纪。
嗯,的确是小郎君。
想起当日铃医说谢扶身上不曾有一寸好皮肉,卢桑当真担心其难以长命,而今听闻无虞,总算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这还多亏了铃医医术精湛。”
“右夫人不必客气,那株人参价值万钱,老夫既收此贵重之物,自然该尽心。”
铃医从不避讳自己爱财,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老夫借医术救众生,自该谋利才是。岑嘉将此话告诉卢桑时,称百姓对此颇有非议,称铃医有辱医者仁心,不过卢桑闻言却莞尔一笑,只说其为性情中人。
思绪回笼,卢桑面上温和,这时突然想起眼下屋内并非仅二人在此,屏风后还坐着个萧沥,若是其知晓自己将他觊觎已久的山参转赠他人,只怕自己又躲不过一阵声讨。
思及此,卢桑神色微变,下意识便想否认,谁知还未开口,屏风后坐着的人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眼立于一旁,轻哂道:
“看不出夫人竟如此大方啊。”
卢桑身形一僵,回头看见萧沥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面色虽尚算温和,神色却冷冽下来。
铃医这时才发现屋中竟还有旁人,故而看向卢桑:
“右夫人有客?”
“哦...对了”,卢桑闻言转头看向铃医,而后笑着向其解释道:
“这位是二皇子,那株人参还是他特意让本宫赠与你,以此犒赏你在水患中之功绩。”
话落,转而看向身侧,唇角淡淡扬起,示意萧沥不许拆台。
对上卢桑的目光,萧沥牙关紧咬,偏生卢桑此举是在扬自己之名,他自然不能否认,故而只僵硬地说了句:
“对。”
“...二皇子?”
听闻面前人便是二皇子时,铃医连忙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行至萧沥身前,微躬着身子行礼,而后仰头看向其道:
“如此甚巧,老夫方才还想拖右夫人向二皇子带句话。”
“向孤递话?”
萧沥剑眉微挑,他印象中并不曾见过这位铃医。
“是,不过并非老夫有话要说,而是小郎君有话托老夫转达。”
这下不止萧沥,饶是卢桑也不由疑惑,谢扶与萧沥只在城防营中见过一面,何来传话的交情,故而忍不住看向萧沥。
“你看着孤作甚?”
萧沥面露不满,那日他私下找谢扶,不过是想试探其态度,见其话中多是维护卢桑,索性也不愿继续为难,毕竟他也不欲与陈玉凉再因此事争执,故而径自离去。
如今听闻谢扶传话自己,萧沥心中疑惑不亚于卢桑,看向铃医问道:
“他有何事?”
“小郎君说二皇子那日提及的那匹良驹的确稀罕,不知他是否有幸能得见。”
“什么良驹?”
声音戛然而止,萧沥目光一滞,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卢桑,唇间突然泄出一声低笑:
“是孤忘了,前些日子的确得了一匹良驹,那日在营中同谢校尉闲聊过,也罢,恰好今日无事,孤去一趟营中。”
话落便要往屋外而去,在行至屋门处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上卢桑目光,说道:
“今日天寒,若是无事,母妃就不必出门了。”
望着萧沥离开的背影,卢桑眼中看不出情绪。
她怎不知,萧沥还藏着良驹。
***
黄昏余晖洒落在红蓝城中,前往边城营的路上,萧沥神色晦暗。
他从未与谢扶说过良驹之事,而谢扶亦不会无故编造此事,又大费周章托人将此话传出,无非是借此事引自己去边城营。可论熟稔,谢扶与卢桑更甚,何故来找自己。
思及此,牵着马匹的脚步不由加快。
行至边城营中时,营内与寻常无异,将士旁若无人地练兵,巡防,在看见萧沥走进来后,恭敬立于原地,口中唤着“二皇子”。
萧沥闻言微微颔首,而后吩咐众人如常,自己则来到了马厩。
谢扶传话说了良驹之事,萧沥猜测应是与马厩有关,可在马厩外张望良久,除了马匹之外,并无人影。
故作平静地牵着马走进马房,拿起缰绳绑在木桩之上,这时身后突传来一阵力道,拉着萧沥靠在了马房的墙壁上。
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萧沥下意识欲张口,却被面前人捂住口鼻,随之看清了其样貌。
伸手拂去谢扶的胳膊,萧沥低骂了句,一脸戾气地看向面前之人:
“你究竟在搞什么?”
“二皇子恕罪。”
谢扶一脸凝重地看向萧沥,躬身应道:“此事不宜声张,在下只得借谎将二皇子引来。”
萧沥这时也意识到了蹊跷,冷哼一声,道:
“你倒有些本事,竟能躲过萧淳安排的那么多双眼睛。”
想到其竟能躲开萧淳的监视,萧沥忍不住多看了谢扶几眼。
谢扶闻言却未解释,眼下时节紧迫,故径直说道:
“今晨淳世子传令,处死那日诋毁玉凉夫人的二位士卒。”
话落,萧沥目光倏微变,下意识问道:
“人死了?”
“一人死了。”
说话间,谢扶向萧沥靠近了些,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另一人被在下救了下来。”
萧淳称那二人依照军规,当处死,亲自传令行刑。
经过近来观察,谢扶发现城防营将士极为自制,每日出兵练兵皆有明确时辰规定,且萧淳在军中声望极高,平日将士交谈间皆视其为尊,故而谢扶不认为那二位士卒会在萧淳不知情下诋毁卢桑,想来不过是萧淳所借之刀罢了。
军中对所犯军规之人行刑之后,通常会在夜里将其运往城外,随便找一处埋葬。于是在萧淳离开军营后,谢扶趁人不备来了马厩,去时发现其中一人竟有一息尚存,连忙将铃医给自己的药丸掏出,喂其服下。
萧沥听谢扶说完一番话后,目光晦暗不明:
“你为何要救他?”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一沉。
萧淳凭借着替玉凉夫人正名的借口处死二位士卒,此事若传扬出去,众人只会觉得是玉凉夫人迁怒,方才降罪庶民。
好一招借刀杀人,萧沥眸中一暗。
“淳世子此举,是将那二位将士之死转嫁于玉凉夫人身上,是以在下只能求得二皇子相助。”
说话间,谢扶神色认真地看向萧沥,道:
“那二人不过是被萧淳利用,如今已是弃子,可于二皇子而言,却是转机。”
“哦?”
萧沥眉眼微挑,忍不住问道:
“什么转机?”
谢扶自然知晓萧沥不信任自己,不过也并未在意,只缓缓说道:
“在下在城防营多日,心中不由生出一疑惑,面对身为未来储君的二皇子,众将士似乎对萧淳更为敬重。”
萧沥闻言目光一滞,看向谢扶的神情不由冷了下来,不过却并未打断,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谢扶察觉萧沥默许,继续道:
“可萧淳自幼与殿下一样,皆养于皇城之内,并未涉足军中,故末将斗胆猜测,也许在西魏军营之内,贤王名声之重,足以令其子横行。”
此刻,萧沥突然反应过来,谢扶今日为何会让自己前来。
维护玉凉之名,也许只是其一,至于其二,是自己。
他不知此事乃机缘巧合,亦或是卢桑有意为之,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萧沥脑中突然想起卢桑那夜一句:谢扶的出现,是转机。
而今看来,这一转机也许不仅是卢桑的,亦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