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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神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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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脉搏稳健,气息平稳,看上去并无大碍。”
医师收回手,一板一眼回答。
“只是……”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徐夫人不是个有耐心的,她烦躁地用指节敲了敲楠木桌,不出所料看到了医师抖如筛糠的肢体反应。
“有话直说。”
“夫人,实在不是小人不说,只是这种事情,小人不敢妄下定论。”
他的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板里。徐夫人掩着面,神色一凛,一旁的小丫头是她的心腹,主子的一个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做。
丫鬟把门关好,又推开花窗,确认廊中无人走动,才给坐在高位上的徐夫人递了个眼神。
“现在房中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徐夫人让谢云烛坐在自己身侧,又让丫鬟上了茶,谢云烛照单全收,只当自己是个乖孩子,坐在母亲的身侧安静地喝茶吃点心。
“小人从谢少爷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神力,只是过于微弱,不知是不是小人的错觉。”
“你说什么?”
徐夫人猛地从软垫上站起来,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从碎裂开的瓷杯中溅上谢云烛的脚踝,但他没有吭声。
谢云烛也很想知道,“神问者”和普通人的区别。
“神问者”万里挑一,大多都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觉醒天赋,而后会被收编朝廷统一管理。“谢钰”这具身体前段时间刚过了十五岁生辰,按理来说已经过了觉醒的最佳时机。
谢家百年间只出了一个“神问者”,到了“谢钰”这代,隐隐有了落寞的趋势,如果要说最急的是谁,那必然是以徐夫人为代表的长房。
而“谢钰”作为长房这二十年来唯一的嫡子,在十二岁之前被全家寄予厚望,只是很可惜他没能在测试中脱颖而出,反而是旁系的一个孩子被检测出身负神灵的血脉。
谢云烛拨弄杯中的茶叶,偷偷睨了身旁的徐夫人一眼。
即使“谢钰”只是个普通人,徐夫人对他的爱也只增不减,不会因为孩子不成器而放弃他。做不成保卫家国的大英雄,就做承.欢父母膝下的好孩子。
在徐夫人看来,只要“谢钰”平安顺遂,谢家家大业大,也不是不能养他一辈子。
真好啊。
谢云烛喝了口凉透了的茶,默默道。
“你说我儿,身上有神力波动?”
徐夫人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这怎么可能呢。”
一旁的侍女赶忙替她顺气,生怕这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因为惊厥背过气去。
“小人医术不精,兴许是看错了,夫人莫要见怪。”
老医师额角冷汗直冒,徐夫人却没空理他,身旁的侍女得到命令,往老医师的怀里塞了一包沉甸甸的碎银。
“今天的事情,无论真假,切莫传扬。”
徐夫人疲惫的阖上眼:“翠荷,送客。”
“乱套了。”
她的喃喃自语引起了谢云烛的注意,谢云烛放下茶盏,宽慰般把手搭在徐夫人的手上:“现在的人为了点赏钱,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不用介怀。”
他张了张嘴,“阿娘”这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总归是占了别人的身.体。
谢云烛压下面上那抹不自然,温和地笑了笑。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徐夫人揉了揉眉心,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对孩子的担忧和维护。
“如果我真的是神问者呢?”
谢云烛上辈子就是个普通人,这辈子因为和那个自称神明的男人的签订了契约,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神问者”,表面上是受神眷顾的那批幸运儿,实际上,凡人妄图窥探天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呢,不过是燃烧寿命与神灵沟通,或是失去某些感官作为逆天改命的代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化为一捧黄土。
可谢云烛不一样,他本来就是借助了神明的力量,契约带来的表面平衡使他无需惧怕被束缚在这种框架内,大多数时候,这股力量都隐藏在他的血脉深处,因此那个医师才不敢妄下定论。
“你这孩子,又在说什么胡话。”
徐夫人没好气地戳了戳谢云烛的额头:“你是不是神问者,为娘还不清楚?你能陪在娘身侧娘就知足了。”
谢云烛只是笑,没再开口。
他该怎么说呢,告诉这位爱子如命的夫人,回来的不是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而是一缕来自上京的孤魂。为了苟活于世,这缕孤魂和神明签订了契约,代价是替他看看这人间。
无论从哪一点,谢云烛都说不出口。
茶水彻底冷了,谢云烛没让侍女添茶,而是慢慢地,一口接一口把这盏冷茶喝下肚。
“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走的很快,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谢三公子回府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有好事者传言,这位三少爷回来时衣不蔽.体,一副狼狈落魄的模样,像是经历了什么大变故。
另外一些更荒谬且露骨的传言被徐夫人狠狠打压,但凡议论主子的,一经发现,签了卖身契的就地处理了,没签的赶出府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一时间,谢府的上空笼罩着一层血.色的阴云,几轮大清洗后,下人们都噤若寒蝉,多说多错,他们都是苦命人,靠着谢府大人的赏钱过日子,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一家老小就会饿死。
这一切谢云烛都不知道。
从徐夫人那回来后,他就生了场大病。高烧反反复复不好,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了,徐夫人爱子心切,昂贵的药材流水般的往谢云烛院里抬,谢云烛的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转。
谢云烛烧得双颊通红,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不能动弹。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疼得厉害,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重影,他看到了徐夫人那张焦急的脸和顶端垂下的宝蓝色床幔,只是无论他怎么用力睁开眼睛,依旧没办法看得更清晰。
这场病来势汹汹,更何况,谢云烛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
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恍若昨日,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半长的青丝只随意地用一根粗糙的木簪挽起,谢云烛记得这只簪子,那是上元佳节时他猜灯谜为叶淮序赢来的,只因为他们没钱买束发的小冠。为了省钱,他和叶淮序总是尽力避免头发长的过长,实在长得快了些,就用路边锋利的瓦片草草磨断。
谢云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在看到自己变形的手指时默默缩回了手。
那抹贯穿他前半生的青色慢慢淡了,逐渐被一抹极致的浓黑吞噬取代。
这次,谢云烛没有再失手。
他拽住黑色的尾巴,那双因为冻疮而变得惨不忍睹的手在浅金色光芒的照拂下慢慢结痂,愈合。谢云烛愣愣地置身于黑暗,这不是他的手。
白皙,稚嫩,一看就是被好好养着的,没吃过什么苦头,和他这种蓬头垢面,因为寒冷冻到骨节变形的烂人不一样。
“他是谁?”
浑浑噩噩之间,谢云烛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身姿挺拔的男人逆着光,漆黑的长袍似乎要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谢云烛睁开眼:“谁?”
“那个青衣男人,你似乎……”
“你看错了。”
谢云烛面色冷淡,他偏过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这里只有你和我。”
“无所谓。”
男人没有在意谢云烛一瞬间的紧张,他嗤笑一声:“你发烧了?”
“废话。”双颊滚烫,又遇故人,谢云烛心情差的要命,要不是和男人有约在身,他根本不想回答男人无礼的问题。
“你在接纳我的力量,生病是正常的反应。”
“哈?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男人不回他,或许是觉得没必要。
谢云烛心里窝着火:“有什么副作用你最好一次性说清楚,这次是要手还是要脚?你们神不都爱搞这套道貌岸然的鬼把戏,但凡我有的,你看的上眼的,你拿走便是。”
“你拿我和那些野神比?”
他神色不虞,倒也没忽然发难:“待到你收取了吾的力量,身体自然会好起来。”
“过程或许有点痛苦,你且忍耐罢。”
“忍你个奶奶腿的,巫赢你个王八蛋,都是神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霎那间,空间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等谢云烛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男人怀里了。
“你……”
“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谢云烛摆了摆手:“无非是我怎么知道你的名讳对不对?我说啊,咱们怎么着也算合作关系,互通姓名这件事再正常不过,你有什么好纠结的。”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这应该问你自己。”
谢云烛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知道巫赢的名讳纯属偶然,谁能想到一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神明会把自己的名字篆刻在荒山老庙的破败神相手心呢。
如果方才只是试探,那么现在谢云烛有十成十的把握。
只是没想到名讳不能随便乱喊,也没人告诉过他,呼唤一位神明的真名,这位神明就会马上从天而降啊。
甚至……
望向揽住腰侧的那双手,谢云烛额头青筋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