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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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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时候,是扶衣送的他。
他从重明那里得知了自家大人和这个凡人的关系,虽然心中不甘,既然是大人的决定,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没资格置喙。
“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要丢了大人的颜面!”
扶衣生来就是山中的精怪,自然不觉得“好好做人”在人类的词典里无异于是警告。谢云烛抿唇笑了笑。
“承蒙照顾,我们有缘再会。”
“哈,随便你。”
扶衣傲娇地别过脸:“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最好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踏足大人的结界,这句话堪称是对谢云烛的祝福。
男人没有骗他。
推开破庙的大门,耳边传来的却是街头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谢云烛微微一愣,再偏头,那扇门已经消失了。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多方打听之后,这才找到了家门口。
这是“谢钰”的家。
他的这副躯壳出身高贵,是自小就精细养着的公子哥。自从“神问者”崛起后,大燕逐渐废除了“士农工商,商最低.贱”的律令,但凡家中出了“神问者”的血脉,便可荫庇整个氏族。
谢家百年昌盛,上一任“神问者”是一位奇女子,如今已经扬名内外,非要事避世不出。作为她的同族姊妹,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依旧得到了各方势力的笼络。
说起来,那位因为“神问者”被纳入后宫为妃的姑娘,从血缘上来论,谢云烛要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姑姑”。
谢云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现实不是话本子,虽然死而复生,可他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以上这些,全靠他寻家的路上四处打听,得以拼凑出一些零碎的关系网。
眼下站在谢府的大门口,不知怎的竟生出些许近乡情怯的意味。
此时天蒙蒙亮,院内隐约传来小厮丫鬟的走动声。和男人结契后,谢云烛发现自己耳聪目明,就连一些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恢宏气派的朱门被敲响,谢云烛不紧不慢地裹紧了身上的长袍,细嗅上面浅淡到已经几不可闻的香火气息。
“敲敲敲,大早上催命啊,有几个脑袋?”
小厮骂骂咧咧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只是浅浅扫了一眼谢云烛乱成鸡窝的头发和丢了鞋袜的脚掌,不耐烦地朝着他挥了挥手:“去去去,谢府不招待乞丐。”
“哪凉快哪待着去!”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我怎么不记得谢府养了一群吃干饭的废物当下人。”
多亏了“谢钰”也是个混不吝的家伙,谢云烛简直是本色出演,他不耐烦地掀起额头上的碎发:“你三爷回来了也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罢他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上好的玉石在掌心散发着温润的光,只是上面沾了草茎和轻微的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
小厮眼睛都直了,虽然没有直接放谢云烛进来,态度却比之前好了不少:“公子稍等,我这就去请管事的来。”
谢云烛冷哼一声,没有和他计较。
不多时,门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衣着华丽的美妇人一把推拉门把谢云烛抱进怀里,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馨香瞬间溢了满怀。
“我的阿钰,我的儿啊……”
她颤抖着手抚上谢云烛布满细小划痕的脸,声音哽咽:“你去哪了。”
谢云烛没有说话。
这一切于他而言太陌生,毕竟他也不会奢望一个无父无母的野.种能得到这样全心全意不带一丝恶意的关怀。
他略显生疏地拍了拍妇人的背,权当安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得出谢云烛不想多言,徐素心没有再问,她的孩子这些天在外过得不好,作为母亲,她心如刀割。
“夫人,夫人,您慢些走!”
面容清秀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见着来人,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三公子?您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
也许是太过欣喜,徐素心并没有注意到丫鬟的冒犯,谢云烛本来也不在意这个,怎么叫他都无所谓。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红菱,还不快去备水,公子回家,免不得好好梳洗一番。”
对着“谢钰”,徐素心毫无疑问是位无可挑剔的慈母,但对于其他的下人,这位年纪轻轻就掌家的主母可不是位好惹的主,她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喏喏应声。
“阿钰,去换身衣服,阿母等会给你请个医师来,你放心,定不会让二房那群贱.人平白看了笑话。”
她牵着谢云烛的手,身后是一排排的丫鬟小厮。谢云烛低着头,敛下眼中异样的情绪。
就是什么都没问,才让谢云烛心生焦虑。
木桶中的水温热舒适,谢云烛把自己埋在水里,乌黑的长发飘在水面上,被少年随意地用手指捻起把玩。
屏风外,被唤做红菱的丫鬟尽职尽责地为主人添水,她听着里面凫水的动静,不由得俏脸一红。
虽说这位三公子名声不太好,却生得一副芝兰玉树的好皮相,如果不是大夫人严厉管教,想必这位公子哥的院子内约莫会有不少红颜知己。
“水凉了。”
“是,公子。”
被打断内心的小九九,红菱脸色一白,好在雾气蒸腾,谢云烛的目光也并没有停留在她那,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奇怪明明室内雾气弥漫,温暖如春,公子为何还会喊冷呢?
经此一遭,红菱不敢再议论主家的事,为公子添好热水后悄悄掩门守在外头。
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泡的发红,谢云烛却浑然不觉。
他站起身,随手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红菱为他递上帕子,神色有些异样,但碍于主人没有发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云烛不喜欢为难女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示意侍女有话说话,不需要畏畏缩缩。
“公子,衣服……”
谢云烛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那身染了灰尘的暗黑色缎面长袍,不由得微微一愣。
“都怪奴婢愚笨,弄混了公子的衣裳。”
红菱忙不迭跪在地上,膝盖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声响听得谢云烛牙酸,他思索了片刻,慢慢伸出了手。
“跪什么?我还没说话呢。”
谢三行事乖张,凡事不按常理出牌,因此这样也不算有失身份。
“起来吧,是我自己恍了神,没看清。”
他叹了口气,把这个一言不合就跪下的侍女扶起来,视线落在了她颤颤巍巍的膝盖上。
“去药房拿副膏药吧,就说是我要的。”
“公子?”
“怎么,这个时候不听主子的话了?”
谢云烛微微挑眉,把那股纨绔劲儿展现了个十足十:“别杵在我跟前,看着心烦,至于外袍,我等会自己换。”
红菱轻声应下,迈着小碎步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谢云烛站在原地,袍子上的香气已经淡到几不可闻,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穿这件衣裳。
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的变故让他变得惶恐不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会惊颤不已,这件袍子给予他的温暖就像冬日里的烛火,暖得恰到好处。
不过见客穿这身可不行。
谢云烛把袍子解开,换上侍女叠好放在方灯上的云纹红袍。男人的袍子被他随意地搭在屏风上,谢云烛想了想,迟疑地把衣服拿下来,照着侍女叠衣服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笨拙地抚平袍子上的褶皱。
系好宝石镶嵌的黑色腰带,谢云烛踏上云靴,轻轻推开房门。
很快,在走廊上等候多时的小厮微微躬身,语气谦卑:“三少爷,大夫人在偏殿等您。”
“还不带路?”
“是。”
小厮点着灯走在前面,谢云烛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他心里记挂着事,自然没功夫打量四下的环境。
“少爷,请。”
小厮恭恭敬敬为他打开了门,谢云烛也没有墨迹,一脚踏入厢房。
空气中浮动着上等香粉散发的甜腻香气。
红枝花染就的鲜艳手指握着一柄小银勺,不紧不慢地往香炉里添着香粉。见着来人,徐素心眼前一亮,朝谢云烛招了招手:“阿钰快过来,让阿娘瞧瞧。”
貌美的侍女替他们打着扇,谢云烛听话地走过去,而后在徐素心面前半蹲下身,把头轻轻地搁在徐素心的膝头。
徐素心心疼得无以复加,如若不是在外头遭了难,自家这个混世魔王又怎么会这样乖乖的伏在她的膝上,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
她请的医师已经在旁边待命,徐素心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捧着谢云烛的脸:“让医师替你好好看看,不然阿娘不放心。”
“我没什么事。”
话一出口,连谢云烛都意识到了不妥,从未体会过的温情让他倍感焦虑,以至于无论他说出什么话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生.硬得厉害。
徐素心浑然不在意,她招来医师,不似对待谢云烛时的柔和,隐隐有种敲打的意味。
“仔细着自己的言行,想必你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医师唯唯诺诺地点头,他放下手里的药箱:“请公子伸手。”
谢云烛犹豫了片刻,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袍,把右边的手腕递到医师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