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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际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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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吧我说吧,他真的能听见!”
“闭嘴蠢货!”
年长的那道声音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反正他都要死了,就算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区区凡人之躯,又有孽障缠身,怕是堕入十八层地狱都不得清净。”
“可是重明,他他他,他进去了!”
“魂归酆都了?倒是比我想的要快。”
“不。他进屋了。”
“你说什么!!?”
重明几乎要跳起来,他煽动着翅膀,企图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打出去,谢云烛微微偏头,竟然轻易地就躲过了重明的袭击。
“感谢引路。”
“啊呸,谁给你引路了,你这凡人莫要不识好歹。速速离去,否则要是主人追究起来,你可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那有什么关系?”
谢云烛无所谓地笑了笑,隐藏在宽大袍子下的手心却在微微冒汗。
坏了,遇到真精怪了。
眼下走是不可能走了,倒不如闯一闯。
他长舒一口气,手下微微用力。
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模样俊俏的童男童女站在门后,尽管样貌精致无可挑剔,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只因那一双眼睛实在太过深邃,乌木似的没有光泽,就连正午最灼烈的骄阳都不能为其添上半分神采。
那两双眼睛盯久了,心底只觉得一阵针扎般的森寒。
“主人说让我们在这迎你。”
“不要让主人久等。”
一男一女一唱一和,根本没给人拒绝的余地。女孩摇着手里的铜铃,轻轻晃动几下,谢云烛一时间只觉得耳目清净,就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手里古朴的铃铛上,只觉得这物件实在稀罕,绝非凡品,倒是没生出其他的什么心思。
“不行,这个凡人这么脏,万一冒犯到了大人怎么办!”
重明扑腾着翅膀,它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见一个脏兮兮的凡人,甚至让他进入自己府邸。”
“这是主人的命令。”
童男一板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主人不会追究你们私自敲响往生锣引来生魂的罪行。”
“下不为例。”
重明一下子蔫了,它用翅膀盖住脑袋,不敢再吱声。
“公子随我来。”
童女微微欠身,给谢云烛让了条路。身后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般轰然倒塌,激起一阵飞扬的木屑。
谢云烛抬起袖子去挡,差点吃了满嘴的灰,却见童男童女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衣摆都不带动一下,不由得咽下了想说的话。
这门真的没问题吗?
似是知晓谢云烛心中所想,童女张了张嘴,解答了谢云烛的疑惑:“不过是应付凡夫俗子的障眼法,就算没有这道屏障,旁人也进不来。”
“您是主人钦点的贵客,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不要怪罪。”
说罢她转过身,抽出一条黑色的缎带,叫谢云烛蒙在眼睛上。
谢云烛没多问,随意在脑后绑了个活结,自然也没看到童女那一瞬年弯下的唇角:“公子体弱,魂魄亦如风中残烛,不甚稳固,无奈才出此下策。”
言下之意,这玩意儿对你好,你不要这么敷衍。
童男点了灯笼,三人被笼罩在这微弱的烛光里,亦步亦趋地朝前走。谢云烛眼上笼着黑布,只能透过缝隙窥见一丝微弱的烛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一双鞋在刚才逃亡的路上丢了一只,另一只也磨烂了脚掌,不能穿了。好在脚下是光滑的回廊,倒不至于受伤。
等等,回廊?
谢云烛素来不信神佛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他落魄时从未得到神佛相助,反而被那些所谓的江湖术士骗走了不少“香火钱”。
后来被叶栩强压着去白马寺还愿进香,更是百般不愿。
那些事仿佛离他很远很远了。
谢云烛恍惚了一会,心脏隐隐作痛,他迷茫地捂住心口,暗道不妙。
莫非这具新身子还有心疾不成?
他可不是那般多愁善感之人,相反他冷心冷情,若是知道他那些往事,没有一人不骂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谢云烛几乎无法呼吸,他揪着心口那块单薄的布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绑在脑后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散落在地,谢云烛狼狈地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衣裳,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对男女提着大红色的灯笼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两个看不见的黑点。
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又被放弃了啊。
谢云烛暗暗唾弃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与人非亲非故,这么轻易地就交付了信任,甚至因为他人的离去心口绞痛。
他早该习惯的。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暗,谢云烛目光涣散,地下光滑的回廊好像又变成了潮湿的泥土地,黏糊泥泞,择人而噬。大概这就是临死之前的幻想吧。
他就说吧,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精怪的存在,那对童男童女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可是从他走进那扇木门开始,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驱使着他忽略这种种不合理的迹象,一向谨慎的他居然也着了道。
好冷啊。
谢云烛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他紧闭双眼,白皙的脖颈上全是涔涔的汗水。
鲜红的柱子围绕在他周围,慢慢成包围之势,挂在檐角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谢云烛不敢抬头,他对危险的感知一向很敏锐。
铃声愈发急促,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绳索,此刻正恶劣地企图吓坏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或许是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人之将死,谢云烛也生出了几分勇气。
他缓过了那股疼痛劲儿,小脸发白,决定临死之前好好潇酒一回,也好过窝囊地被那些所谓的“鬼神”吓的魂不守舍。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谢云烛忽然产生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联想。
就像是上京城最大最好的教坊里精心培养的舞女,她们步履摇曳,姿态轻慢,一举一动都是勾人心魄的艳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看客的心尖尖上。
谢云烛抚上躁动的心口,鲜红的心脏陷在破碎不堪的皮囊内,难以抑制地狂跳。
口干舌燥。
金丝绣绘的黑色长袍逶迤在地,“簌簌”发出奇异的声响。谢云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或许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咬着牙,伸手拽住了那片绣着大片云纹的衣袖。
“求你,不管是谁,救救我。”
衣袖的主人顿了顿。
就在谢云烛已经放弃了思考,准备安静等死的时候,忽然听见从头顶出传来的一声轻笑。
“已死之人?”
他音调华丽,好似天外来客,谢云烛晕乎乎地想,手里的力道不由得放缓了些。
“我救不了你。”
“你不是神仙吗?”
昏昏沉沉间,谢云烛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那片缎子般的衣袖不至于脱手,他咬着牙,哼哧哼哧说完这句话。
“神仙?”
那人似乎笑了,轻的仿佛是谢云烛的错觉。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称呼过吾了。”
他语气带笑,细细听来,竟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惘然。
“凡人,不该来这。”
他叹了口气,只是轻轻地抬手,那片如云彩般的衣袖就从谢云烛手中抽离。
“不过你肉.身已死,灵魂却附身在这破败的身躯上,实在稀罕。”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谢云烛笑了笑,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若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绝对不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荒诞可笑,他重生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里,并且这具躯壳状态糟糕,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眼前的男人绝非等闲之辈,可他话里话外,并没有要搭救自己的意思。
谢云烛拧眉,他艰难地抬起胳膊,也不管自己的污血会沾在男人一看就精工细琢的袍子上。
而后,一双略小的,布满细小伤痕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男人宽大长袍下的无名指。
冷,这是谢云烛的第一感觉。
极致的寒冷让谢云烛打了个哆嗦,可他仍然紧紧握住,说什么也不愿松手。
“只要你救救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咽下嘴里的血沫,笑容灿烂,活脱脱一副“无赖样”。
“你会死。”
这次男人没有急着挣脱,他只是平静地向谢云烛陈述事实。
“我不怕死。”
他撒了慌,其实他怕极了。
哪怕已经死过一次,但谢云烛也分不清,到底是直接身陨一了百了可怕,还是明明有生的希望,却因没有把握住机会被生生掐断生机更让人绝望。
“我不会违逆天命。”
半晌,他只是淡淡吐出这几个字,谢云烛却宛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他说,他不能,而非他不想。
巨大的狂喜瞬间溢满心脏,谢云烛喘着粗气,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这是他唯一能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