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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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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
温柔的絮语犹在耳边,谢云烛疼得呲牙咧嘴,许久未讲的粗俗俚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搞什么嘛,装的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把毒酒递给他的时候手都不带抖一下。
谢云烛捂着腹部,那里没有狰狞的伤口,因为剧毒而引起的绞痛也早已消失殆尽,可他就是憋屈的慌。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扶正头上的发冠,看着破烂到几乎不成体统的宝蓝色袍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具壳子看上去像出身富贵人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难道是仇家追杀?”谢云烛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却不慎牵动了唇角细微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啧,少爷的身体就是矜贵。”
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谢云烛不得不面对这具堪称“千疮百孔”的新身体。
胳膊好像脱臼了一只,不过不碍事,他有办法把断手接好,就是背后横贯的刀伤有点麻烦,一看就知道对方是下了死手的。
至于脸嘛?
谢云烛随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流畅的骨骼线条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应该不算太坏。
“嘶.…..”
谢云烛疼得一个踉跄,差点重新跌回淤泥里。大概是灵魂慢慢和这具身体相融合的缘故,原身的伤痛开始快速转移,打了谢云烛个措手不及。
他蹲在原地,企图缓解这一波又一波疼痛侵袭,耳边是秋风吹落枯叶的簌簌声响,隐约夹杂着几道凌乱的脚步声。
谢云烛眼神一凛,拖着疲惫的身体躲在了粗壮的树干后。
忽明忽暗的火焰逐渐靠近,五大三粗的汉子高举着火把,精明的豆豆眼止不住的滴溜乱转。
“老大,谢家那小子肯定是死.透了。”
旁边的瘦高个抱臂低语,尖细的嗓音里满满都是对汉子的畏惧禾谄媚:“夜里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吧。”
庄渠环顾四周,犀利的目光落在谢云烛刚刚躺过的地方,表情耐人寻味:“死没死透我们说了算。”
“那位要的可是挫骨扬灰,留个全.尸可不够。”
霎那间阴风四起,瘦高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握紧手里的火把,从微弱的火星里汲取温暖。
他没有资格知道雇主是谁,但从领头敬畏的态度中倒是能窥探一二,“谢云烛”再怎么人品低劣臭名昭著,好歹也是大燕第一皇商的独生子,据说家中女眷曾做过先帝的妃嫔,和京中许多贵人都沾亲带故。如果不是胆大妄为冲撞了“那位”,也不至于曝.尸荒野,死得不明不白。
瘦高个家中未中落之前也算是个富家公子哥,对于这些纨绔子弟的顽劣脾性了如指掌,他扪心自问,若是他做到“谢云烛”这个份上,兴许会比“谢云烛”还要嚣张跋扈。
可事事没有如果。
天之骄子尸.骨无存,而他仍然躲在阴沟里苟延残喘。家财万贯又如何呢?还不是命运飘零,死无葬身之地。
瘦高个拍了拍冻得发僵的脸颊,跟着庄渠搜寻“谢云烛”的下落。
谢云烛从他们零散的对话里大致听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约莫是对“谢云烛”不放心,折返回来赶尽杀绝的。
他倒是会点拳脚功夫,只不过是上辈子和乞儿抢食中积攒下来是经验,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却贪图享乐,什么苦痛荣辱通通忘了个干净,至少表面上看着有了个正形。
对面那粗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估计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
能避则避。
谢云烛不动声色地移动着站位,安静地和二人周旋。偶尔踩过落在地上的枯枝,所幸没有引起那两人的注意。毕竟现实不是画本子,不存在偷听墙角就一定会被发现的定律。
这块地总共就巴掌大,又没有建筑作掩护,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谢云烛蹙眉,他屈膝蹲在一个足足有半人之高的土堆后面,模模糊糊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沉闷钟声。
或许并不是钟声。
他眯着眼睛,柔和的月光给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轻盈的薄纱,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但那敲击青铜器所发出的闷响越开越清晰,就像是那个人在往他们这边走一样。
正常人会大晚上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谢云烛如临大敌,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袍,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顾不得躲避那两个来者不善的刽子手,谢云烛拖着残破的身体,亦步亦趋地朝着反方向跑。
一定要逃!
他慌不择路,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杂乱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搜寻猎物的两人,庄渠啐了口唾沫星子:“他奶奶的,这小子还真是命硬!”
他一眼就认出了“谢云烛”那身标志性的宝蓝色外袍,得知那臭小子竟然还有口气在,顿感晦气。
“那小子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我们追上去!”
瘦高个闻言,麻利地接过庄渠手里的火把为他照明。庄渠抽出挂在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正渴求着血液的温润。
谢云烛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只能拼尽全力一路狂奔,凛冽的秋风刮过摇摇欲坠的身体,疼得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可那道堪称诡异的梵音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忽近忽远,一直都不曾停歇。渐渐的盖过了那伙强盗毫无章法的追捕声。
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身体的负荷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使是三岁稚子也能轻易了结他的性命。他半跪在杂草丛生的庙门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铃音就是从这扇破旧的木门后传来的,兜兜转转,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起点。
谢云烛苦笑一声,随即像是彻底丧失了信心,随意的躺在湿润的土地上。
荒山古庙,诡异铃音,饶是谢云烛不信鬼神,此刻也是心中发毛。
脚步声逐渐逼近,如同一道可怕的催命符,他别无选择。
“若这世间真有神明,约莫也会庇护我等可怜之人吧。”
谢云烛听见了耳畔呼啸的风,夹杂着几乎微不可闻的血腥味,他不敢回头,他深知亡命之徒的疯狂,既然上苍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断没有让他折在这里的道理。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远的仿佛隔了天堑,喉头的腥甜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的险境,谢云烛双腿发软,一个不察跌倒在地,细长的手指死死地拽住一把枯草,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
眼前的大门慌成重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求而不得,无声的嘲弄着来人的无能。
但谢云烛偏不信命。
真正的谢云烛早就死了,现在活在这具壳子里的,是从内而外都烂透了的纨绔谢三。
他谢三不信命。
他用手肘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朝大门爬去,大片皮肤裸.露在外,和粗糙的地面紧紧贴在一块,很快就被石子磨的惨不忍睹。
四周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仿佛刚才紧密的脚步声都是错觉,谢云烛自然也知道,那群人找不到他自然是最好,他今天偏要进这破庙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触碰到了生锈的门环。
谢云烛顿了顿,斑驳的锈迹和指尖的血迹红的那样刺目,他几乎是贪婪地望向那一抹殷红,眼里燃起不知由来的渴望。
几乎是被蛊惑般的,谢云烛死死抓住门环,哪怕他已经没有了推门的力气。
他只是无力的把全身的重量寄托在一块快要报废的铁块身上,轻慢地扣了扣。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谢云烛靠在破庙的门板上,抬手扶额,不知怎的忽然笑出声来。
看看,看看,他最终也和那些所谓的上流人一样,寄希望于鬼神之术,最终的下场只有自我毁灭。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谢云烛把自己的幻想权当作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双手无力地垂下,尽管他再如何想活,不过是只引颈受戮的鸟罢了。
“他死了吗?”
“没有,不过也快了,咱们再等等。”
“真讨厌啊,人类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惊扰了大人好眠,这可真是我们的罪过!”
“还不是因为山鬼这家伙乱敲往生锣,一天两天的就知道添乱。”
“我那不是……”
“吵死了!”
耳边稀稀疏疏的交谈声蓦然停住,谢云烛不耐烦地捂住耳朵:“我都快要死了,能不能消停会!”
“他,是在诈我们对吧?一届凡人怎么可能听到我们的对话呢?这太荒谬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听上去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
另外一个则沉稳的多:“慌什么,这凡人生魂都快彻底消散了,怎么可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允许他在大人的地盘歇脚已经是大不敬了,更何况这还是个凡人”
“我怎么了?”
谢云烛懒懒抬眼,语气里有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兴奋:“你们倒是说说,怎么个大不敬法?”
“还有,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凡人这样叫我,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