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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花良辰 ...

  •   自上次自东宫归来,已逾十日。此间,姜棣棠日闭其室,不出户庭,不与外界通。或问其故,则称是体有微恙。太后闻之,特遣太医往诊瞧看,结果到底是染了风寒之疾,不过并不甚重,卧榻数日即可康复。

      姜棣棠自通医术,病状如何,心中早已有数。更何况这风寒本系自己折腾出来的,又何须烦劳太医院院判走这一遭。

      只是太后不放心罢了。

      院判所留药方,她也弃而不用。说来倒是稀奇,昔时学医,尝百草而无怨言,每每病自袭身,却常以畏苦为名,拒不饮药,太后亦莫可奈何,唯从其意而已。

      故姜棣棠闺中常备银针一套,每病则自针自治,虽费时稍久,终能得愈。

      畏苦不畏疼。

      “姑娘,您这已经整整十日闭门不出了,太后娘娘不会生疑么。”蓝溪依于姜棣棠身后,低声问之。

      太后知蓝溪与姜棣棠情谊笃厚,且蓝溪乃其生母所遗之婢,故救出姜棣棠之时,亦顺携蓝溪而出。

      “这四周皆为太后娘娘的眼线,我之状况,每日皆有人定时禀报。且忆往昔病时,未尝非旬日半月方愈。今十日已过,尚未有人召我,又何惧之有?”姜棣棠将手中之针递予蓝溪,以目示意,令其藏墙上所悬竹板。

      她哪是在房中养病。

      分明是在房中练习投掷银针。

      昔时病卧闺中,闲暇之余,她好以银针戏掷。后觉其可充飞镖之用,且细小易携,不失为护身杀敌之利器。因是,她每月必设法自致重病,缠绵病榻旬日乃至半月,托词风寒不宜见人,闭户潜修掷针之术。

      她本性恬淡,不喜外游,与人交游亦鲜。况乎去处寥寥,何若托病幽居,自得其乐,连太后亦无须见。

      她早知太后对她垂爱之深,亦是别有用心。

      只不过她素未涉武学之门,又乏良师指引,唯凭己力摸索。历经五六载,方得堪堪达七环八环之境。

      这么想来谢徵的九环倒还真是不错。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姑娘尽折腾自个儿,对自己竟也是这样心狠。”蓝溪将东西收好藏在柜中,才回身蹲于姜棣棠面前,低声嘀咕道。

      “哪有。”姜棣棠揉了揉太阳穴,随口回了小侍女的话。

      自浸了冷水而感风寒以来,迄今已旬日,她犹觉头痛不已,应是未痊愈也。

      蓝溪摇头不语,她知晓自家姑娘脾性,明知是自戕其身,然又死活不肯承认。

      “我观今日天色甚佳,你伴我居此室中,恐亦觉沉闷如霉。随我出去走走,可好?”姜棣棠瞧清了蓝溪的神色,知其稍有不悦,然仍顺着自己的意,便也自觉将人终日囚于室内颇为惭愧,倒也顺了次蓝溪之意。

      果不其然,蓝溪听了她的话,即欣然色喜。

      到底是沉不住气。

      姜棣棠先是去了正殿拜了太后一回,被挽留叙谈良久,才得以从长秋宫抽身出来。

      昔时隐于宫中不好露面时,她欲游之处甚众,然今得宫中自由之行,反不知所往。

      于是不知缘由的,她又携着蓝溪至宫后苑。

      宫后苑与菡萏池相接,中有长桥贯通,可至望月亭。

      日色渐升,天渐回暖,枝梢幼鸟啾鸣,小泉无声汩汩淌,轻接澈水涟漪荡,淳膏湛碧。

      倒是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春色光景气派,向来引人。

      故而姜棣棠于长桥之畔,望见望月亭中影影绰绰,亦不觉稀奇。

      看着雍容华贵,珠围翠绕,许是这宫里头的哪位娘娘。

      姜棣棠素性不喜与人交往,况又不识此贵人。本欲视若无睹,悄然离去,岂料庭中之人亦窥见之,含笑举手招之。

      这一出,便是逃也逃不掉。

      姜棣棠只得依言趋前,然又不知何以称之,惟微屈其膝,致以问候。

      “你就是惠宁县主罢,果真玉软花柔,袅袅婷婷,令本宫见之亦心生欢喜。”该女子携姜棣棠至其侧,令其并坐,复言曰:“本宫乃顾氏,名晴臻。召你至此,实无大事,惟欲询你宫中生活可惯否?前些日子本宫往太后处请安,原欲顺道瞧瞧你,谁知你染了风寒闭门不出,这才作罢。今儿倒巧,在这儿遇见了。”

      姜棣棠听着顾晴臻的名讳,才突然忆起此人当是臻淑妃。

      也是——谢明霁的生母。

      自魏皇后崩逝后,钦文帝未立新后,故宫中位分至高者乃臻淑妃,执掌六宫之权亦在其手。

      “棣棠不知是淑妃娘娘,适才礼数或有不周之处,祈娘娘海涵。”姜棣棠忙又起身,复向顾晴臻行跪拜之礼。

      “无需拘礼,本宫此处素不重繁文缛节,”顾晴臻伸臂扶她,眉宇间流露出温和之意,“淑妃之称,不过虚名耳。你既为太后义孙女,又为陛下亲封之县主,自当与其他公主皇子等同视之。唤本宫为臻娘娘便是,可否?”

      姜棣棠心内暗惊,不解顾晴臻的用意。
      她只是个亡了家还寄人篱下的女儿,纵得太后之恩典,众人亦知其地位之卑微。然顾晴臻竟肯自降身份以抬高她姜棣棠的地位,姜棣棠心内更多的是未知之惧。

      此宫中之人,能至今日之境者,所行所为皆有所图。

      然她终不能拂逆顾晴臻之意,遂颔首应之。

      “见你气色尚佳,料其身体恢复无虞,本宫心也稍安。念及太后娘娘必不轻慢于你之衣食起居,然若有所需之物,或婢仆有冒犯之处,皆可告于本宫。”顾晴臻瞧出了她的拘谨不安之状,略作思索,终未多言。“本宫忽忆及,下月中旬宫中将设百花宴,若你无事,可来共襄盛举。”

      姜棣棠默然而应,二人静立片刻,终是顾晴臻先启言,言其微感疲乏。携婢子渐行渐远后,姜棣棠才缓缓离开望月亭。

      百花宴……

      姜棣棠摇头叹息,她素性不喜喧嚣。

      毕竟从小就是清静大的。

      四月十二日。

      春光不惮颜如玉,怠慢炎风刁似燃。

      晨起雾散,孟夏稍燥,光影落窗几缕,铜镜之前,有少女婉约,正描眉施红妆。静影散散,发髻轻绾,珠钗摇曳,粉扑双颊,如玉生香。

      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

      姜棣棠终应顾晴臻之邀,以赴百花宴。

      原因无他,不过是近日方知此宴非唯赏百花尝百花而已,亦是旨在邀三品及以上大臣之女眷入宫游玩小住,名曰共庆春来,实则为选秀。

      乃为诸皇子择家世、容貌、才情皆上乘之皇子妃。

      其间……

      恐不乏太子妃之选也。

      然太后嫌闹,又说净是些小姑娘的聚会,若是她这个老婆子在,恐怕也叫她们玩不尽兴。

      遂仅与顾晴臻知会了声,又遣了几个长秋宫的嬷嬷太监细心照料着姜棣棠,免得她磕了碰了,其他的也就随她去。

      及姜棣棠至宫后苑时,莺莺燕燕已围了一群。

      有人见了姜棣棠,却未见其傍之长者,一时间拿不准她是谁家姑娘,只默默看着她,瞧清她这副架势后,亦仅点头以示意。

      本就不熟络,若姜棣棠为哪位贵人所瞩皇子之妃候选,则她们更为角逐之敌也。

      “漂亮姐姐!”一侧贵女环伺之谢辞因,瞥见姜棣棠,犹见救命之稻草。遂觅隙而出,疾奔向姜棣棠,直直扑在她身上。

      姜棣棠揽住谢辞因,欲语之时,见谢辞因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其态可爱又憋屈,引得姜棣棠忍俊不禁,笑声盈盈。

      “漂亮姐姐,帮我撵走她们,我可以许诺你一个愿望!”谢辞因见其静然不动,仅掩帕而笑,遂又急附其身侧低语。

      “一个愿望啊——”姜棣棠微愣,语声悠扬,似在权衡谢辞因所提之交易是否值得。

      “两愿,两愿可否?”谢辞因低声细语,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在姜棣棠面前晃,“我母妃素性慵懒,今日又不与我同行,惟命我往臻娘娘处游玩。然途中,我嫌侍女们繁扰,遂丢下她们独自行来,不期臻娘娘亦不在此。本欲往昭纯宫寻之,未行两步,便遭此群人所阻,好不容易才盼得你来。”

      “既如此,我愿伴公主往寻臻娘娘,如何?”

      姜棣棠牵起正在发牢骚的谢辞因远离喧嚣,她身后的一众随从连忙跟上,避去众女窥探之目。

      “敢问公主殿下,你母妃是?”姜棣棠领着谢辞因走了一段路,见着离人群远了些才佯装不经意开口询问。

      “你竟然不知道我母妃!”谢辞因闻姜棣棠之言,亦是一愣,旋即满面疑惑地视之,然后笑了出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漂亮姐姐,你竟然不识得我母妃!”

      “我母妃乃虞明宛,父皇之贤妃,亦臻娘娘昔日闺中密友也!”

      姜棣棠身后的嬷嬷亦小声同她讲道,顾晴臻与虞明宛皆出身江南,家世原非显赫。顾老先生曾任平江府知府,掌一府政令;虞老先生则任通判,与顾知府共理兵民州事。因此,顾晴臻与虞明宛幼时常相嬉戏,情谊甚笃,入宫后亦常结伴而行。

      或因其家境并不显贵,钦文帝倒是未尝打压二人,故迄今二人皆顺利晋至四妃之位,然欲再升,恐亦艰难。

      不过这亦是目前宫中的最高位了。

      姜棣棠方欲应语,就听见不远处一阵笑声:“辞因快些来,让臻娘娘好生瞧瞧。”

      姜棣棠闻声抬头,这才见顾晴臻率众侍婢翩然而至,遂携谢辞因趋前见礼。

      “折之亦至,倒不成想本宫竟为最迟者。”顾晴臻笑语嫣然,点头示之,揽谢辞因而语,“折之应乃你之小字,本宫这般唤你可使得?原欲多带婢子以照料你,不料太后娘娘已虑及周详,拨人至此。”

      姜棣棠柔声细语,恭敬答之:“臻娘娘忙于百花宴之事,已极辛劳,岂敢再劳娘娘为棣棠之事费心。娘娘若愿以棣棠小字相呼,实乃棣棠之幸。”

      “折之……那我可以叫你折之吗?”谢辞因倚着顾晴臻抬头瞧她,莫名地问出了这话。

      “自然,”姜棣棠俯身,轻抚谢辞因的头,“公主欲唤何名皆可。”

      “瞧着辞因倒是同你亲近,她的几个兄长皇姐又还未到,便劳烦折之代本宫照看她了。”顾晴臻见她们相处的还算融洽,便将谢辞因又推回了姜棣棠身旁,“本宫尚需主持宴会,与世家夫人交际联络,恐费时颇久。若你们疲倦了,前往昭纯宫休憩便是。”

      顾晴臻又指了个丫头予姜棣棠,说着若是烦倦了便跟着那丫头归昭纯宫就行。

      “辞因安心跟着你折之姐姐便是。折之姐姐乃你皇祖母之义孙女,又为你父皇所封惠宁县主,也算是你的皇姐,若有事,尽可告之。”

      姜棣棠颔首而应,待顾晴臻往人群里去后,乃俯首问谢辞因欲往何处。

      “何地皆可,折之,可令她们离我们稍远些吗?”谢辞因踢着路边的石子,小巧精致的绣鞋上沾了些泥尘。

      姜棣棠循谢辞因所指,知其所言乃围绕之众侍从也。

      姜棣棠沉吟片刻,虑及独携谢辞因恐不妥,然又不欲拂其意,深知小公主得宠,当与之交好才是。

      须臾,姜棣棠微微颔首,向众侍从言道:“你们不必紧随,保持十步之距即可。若有急事,我再召你们。”

      言罢,姜棣棠又蹲下身,柔声问谢辞因曰:“公主意下如何?”

      “尚可。”谢辞因微微颔首,略显勉强。

      终究是千宠万爱养大的小公主,难以将就。

      谢辞因挽姜棣棠之手,趋步宫后苑之外:“我不欲瞧见她们,皆是些欲媚我以求嫁于皇兄,为我之皇嫂之人。折之,你亦莫留此,同我往他处游赏。若你喜爱百花宴,他日我定请母妃再赔你一场!”谢辞因言毕,又释姜棣棠之衣袖,以手势描绘,“更胜此宴,仅为你一人而设!”

      姜棣棠静观谢辞因诱之以利,颔首应之。

      左右侍婢已离远,姜棣棠见此古灵精怪之少女,终究问道:“公主何以知,我非欲谄媚于你以求为你皇嫂,才伴你游玩呢?”

      “你同她们不一样。”

      谢辞因疾行数步,止于距姜棣棠二丈之地,回首肃然视之曰:“虽你助我编花环,解我困境,然我总觉你乃清冷佳人。与我三皇兄相类,皆似高不可攀之主,岂肯屈尊降贵以奉承我。”

      姜棣棠闻谢辞因之言,忽忆谢明霁之容,那张面庞虽冷,却美艳绝伦,比世间女子容颜更甚。

      她像谢明霁吗。

      总归不一样,谢明霁更可怖些。

      正思及此,忽闻小公主续言:“纵是如此,亦无妨。折之若为我皇嫂,我求之不得!”

      “然勿嫁太子皇兄,其性柔和,恐与你不搭。”

      “三皇兄倒为佳选,我倒是希望看看你们谁更冷些!”

      “我赌三皇兄不忍对你冷眼相待!”

      粉英绿苔,卧笑春风。

      姜棣棠倚路侧,初听谢辞因自语,无聊之间,抚花以遣兴。未料闻其言中某句,指尖稍用力,竟是将开的正好的西府海棠折了下来。

      折得一枝香在手。

      人间应未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百花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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