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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蓝朱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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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个老奶奶太容易了,耄耋老太,行动不便,不可能像乌提那样藏在地窖这种憋屈的地方,稍微找人一打听,就把人找出来了。
老太太满头银丝,眼皮子几乎遮住整个眼睛,只留下红豆大小的缝隙,几如盲人,但人看起来还很精神,一身气度又有华衣支撑,不愧是奶过皇室的嬷嬷。
蓝静单独来见她,她只面露笑容点点头。
“金嬷嬷,您老高寿?看着真健朗。”
“今年八十五了,老掉牙咯。”
“真长寿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长寿的人。”
金嬷嬷笑着摸她的手,又爱抚摸摸脸,“闺女长得真俊啊。你从哪儿来。”
“金嬷嬷真会开玩笑,人把你带来,能来见你的还能是谁,自然是你家金蛋蛋的敌人。我可是来讨伐你们的一军首领。”
“我滴乖乖,女人当将军,还这么年轻,给咱女人长脸了。”
蓝静噗嗤笑了:“我可总算知道轩辕玞那嘴皮子随哪个了,您老可真会说话,哄的我高兴地都不舍得对你的金蛋蛋用刑了。”
“将军是个讲理的,何必跟他一个小子计较,不过是被架上头的傀儡,乌提大人见了我,又发现先帝留下的帛书,一下就猜到跟在我身边的小子是先帝流落民间的长子。”
“我也不懂,就算是庶子,就算先帝要娶正妻,一个皇子,也犯不着将自己的儿子放到外头。”
金嬷嬷摇头:“他出身不好,他娘怀他之前与人私通,在准备生下的时候被人发现,本来要打死的,谁知道当时就生产了,还是个带把儿的,父不详,先帝也算是慈悲,没捏死他,让我带他在外头住着,后来,我心软,就带着他逃了,先帝的帛书也是出府的时候给的,算是他的一点怜惜。我本想烧了,又舍不得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早知如此,我就烧了这劳什子。”
“先帝的东西说烧就烧,您老不怕被治大不敬之罪。”
金嬷嬷畅怀大笑:“我都这个岁数了,早活够本了。”
蓝静托腮看着金嬷嬷,思索一番:“奇怪,太奇怪。”
“有何奇怪?”
“我捉住了他又捉住了你,我不过随意表明身份,甚至连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都没拿出来,你就这么坦然的将皇室秘辛告诉我,未免太实诚了些。”
“看来姑娘是多疑的性子,老身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若要人信服,故事一定要半真半假,那这个故事从哪里是真的又从哪里开始是假的呢?”
金嬷嬷不再应她,视若无物的的双眸直视前方,坦坦荡荡。
“出身不好是真的,出府是真的,但既然先帝只是让你带他出府,必定还是在先帝眼皮子底下,你再善良也是先帝的乳母,何必为了一点良心带他离开,而且先帝未必没有认下其子的意思,过个几年,或作义子,或等孩子长大观模样辨其生父再收认回来,你何必犯嫌,除非,孩子当初就夭折。”
金嬷嬷身躯微颤,蓝静笑了,“猜对了,这才是你离开的真相,先帝让你抚养其子,但你却把人带死了,或者是其母生他前遭过刑打,胎儿出生就气弱,养不活。现在的轩辕玞是你后来收养回来的吧。可你偏留着那块帛书,被乌提看见,他就认定轩辕玞是当初的孩子,你怕欺君,也不敢说,稀里糊涂到如今局面。”
金嬷嬷叹气:“不曾想姑娘如此聪慧,二十几年了,若可以,谁想卷入这场风波。”
蓝静点点头,“您也辛苦了,这么多年在外头也够辛苦,我不会为难一个老婆婆,过几天我就让人放了你。”
蓝静起身要走,金嬷嬷急的站起来,“姑娘,将军,你打算对那孩子如何,他也是无辜的,我保证,把他带的远远的,不再抱有非分之想。”
蓝静没回身,“他真的无辜?乌提就算认出你,他又怎么会知道那块帛书的存在,你怕欺君定会将帛书藏得死死的,是哪个有心人无意中露出来的罢。”
金嬷嬷颓废坐下,佝偻了身子,手在桌上恨恨连拍几下。“我就说不行,莫贪莫赌!臭小子……”
蓝静回到州府,文奇等人对她亲自去找金嬷嬷询问的结果很好奇,蓝静对此却含糊其辞,只说要单独询问轩辕玞。
轩辕玞被带到她房里,人倒是没被绑,在一众士兵的紧盯下,他身无武力,脑子再灵光也逃不出。蓝静单独见他,让他动了些心思,趁着蓝静装相低头喝茶的瞬间手握拳头砸向她脖子,被轻而易举反擒住,蓝静一脸看傻蛋的样子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没见过我出手也该听过我的家世,不会武艺我能统领三州?”
“谁知道,多得是空有脑子没有武力的统帅啊,你还是个女的,我以为我至少是个男人,比你强。”说到后来,心虚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蓝静把他甩开,继续喝茶,他眼睛滴溜溜地转,还是试探机会出手。
“金嬷嬷都同我说了。你是假的。”
轩辕玞顿住,又佯装无事,“那老太婆真多事,她怕我死你手上故意说的。”
“准确说,她说的版本是你们合计好的,你是假凤凰的事,是我猜出来的。你也不必狡辩,这事只有我知道。”
轩辕玞还想说什么,蓝静继续道:“你本名叫什么。你不会正想一辈子顶着别人的名字吧。”
轩辕玞试图从蓝静眼里看出端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是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彻底泄了一口气,坐到蓝静对面,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猛灌下去。“金玞,小名凤儿,所以他们叫我金凤凰。”
蓝静嗤笑:“从玉,金嬷嬷还真把你当皇子养。”
“那,那又怎么,反正你也知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我把这事告诉你,就是不想杀你,你大可猜猜,我要和你做什么交易。”
轩辕玞眼神在蓝静身上提溜转,“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我虽然是个假凤凰,好歹也是凤凰啊。”
“抱歉,我对容颜有要求。”
“……”
轩辕玞黑了脸,正色道:“你想要我的身份?跟那个乌提一样,扶我做皇帝,做摄政大臣?你个小女子,野心挺大啊。”
“你可以往深了猜。”
“深?你不是南轩辕那边的吗?你扶持我,是要同南轩辕撕破脸?似乎没这个必要吧,你都是轩辕圣女,又是大将军,有兵权。”
蓝静深笑不语。
“你,你该不会想自己当皇帝?”
蓝静不知可否。
“我去!你野心也太大了吧,乌提也不过想做摄政大臣,你垂帘听政都不够还要坐龙椅?!”
“你野心不大?一个乡野小子,妄图冒充皇子,往大了就是傀儡皇帝,往小了还能做个闲散王爷。”
“哪有你大,你都要做皇帝了,哪有女人做皇帝的。”
蓝静冷笑:“我随时可以杀了你,然后出去说你是假的,外头多的是人巴不得这个结果,你若想活下来,只有同我做这个交易,我以你的名义征战,扶你为皇,你再禅位于我。”
轩辕玞心跳如擂,好似看到怪物那样,一步步后退,手在摸到门边时瞬间清醒。
“我就算答应你,你如何保证事后不杀我。”
蓝静低头沉思:“好像,保证不了,不过,你答应了就能晚点死,不答应,现在就得死,为了保证不泄露,我会让金嬷嬷紧跟你身后。”
轩辕玞暗骂,妖女!
在蓝静从房里出来后,文奇等人只知她已策反轩辕玞,说服其为他们所用,至于用了什么法子,蓝静也没有解释。
熟识蓝静行事风格的韩绪,文奇等人没太大感想,书玉却对此很为奇怪,若要说服轩辕玞,无论是她还是文奇都能轻易做到,何必她一个首脑去做这等事,轩辕玞再睿智也有把柄,就拿那个金嬷嬷,只要有这人在手,轩辕玞不敢不从。除非她另有事要瞒着众人,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的两个结义兄弟。
念及此,书玉动了心思,也许她也该从金嬷嬷处着手。
当初跟随轩辕璎,大军曾驻扎过徐州,李山作为军帅,比起刚入驻的蓝家军,他在此地更有门路,蓝静放了金嬷嬷后,并没有限制她的去处,只是他派人去寻才发现已经有另一波人寻其下落,李山派出的人很有一套,在误导那一波似敌非友的人后,将金嬷嬷带到书玉面前。
李山同书玉汇报:“那伙人似乎是军营里来的,应当是为了掩人耳目,与蓝城主派出的人不是一波的,底下的人查到,似乎是文先生那边。”
书玉冷笑:“我便知,他怎会没有一丝怀疑。你派出的人,待我见过金嬷嬷后,安排他们离开城里躲避一段时间,莫让军营其他人发现。”
李山点点头,“只是我不懂,为何要避开人,寻找金嬷嬷是蓝城主亲自下令的,你要见,同城主说一声也可以,何必迂回曲折。”
“城主把找人的事放在明面,却没让我们任何一人插手,你觉得她会让我们介入其中?文奇不也是暗中探访。”
“你似乎一直对文先生有些敌意。”
书玉叹气:“城主身边已经有一个智囊了,我身份又敏感,我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再且,除了蓝静,没有一个当权者会要一个女人做智囊。”
“都是我拖累了长公主,我若争气些,又何必长公主亲自为我们的前程谋划奔波。”
“你本就不善于此,我也乐于做这些事,在皇宫的时候,我就常想,我若为男子,是不是就不比任何一个皇子差,在先太子薨逝后,太后是不是就会考虑立我为储而非那个五岁稚童。”
李山有些乍舌,他从来不知长公主竟然还有这种念头。
书玉很快在金嬷嬷那里套到话,绕是金嬷嬷已经又过上一次当的衣服经验,书玉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真相。
是夜,秋萝伺候蓝静安寝,因秋萝还有个娃要照顾,蓝静只让她帮忙解了发髻就打发回去了,秋萝半掐酸道:“姑娘还是再买个人伺候吧,怡梅不在,你又不让我伺候,长期以往如何得了。”
蓝静白了她一眼:“有你和怡梅还不够我烦的,赶紧回去奶孩子吧,饿坏我大侄子,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秋萝满足地离开。
她方离开,书玉便来了,蓝静见她深夜前来,半是奇怪半是猜测。
书玉开门见山:“夜深了,我就不打搅蓝妹妹太久,长话短说吧,我以知真正的轩辕玞已死,现在这个是假的吧。”
“你见过金嬷嬷了?”
“城主放心,金嬷嬷我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毕竟文先生也在找她。”
蓝静笑了,她对着镜子篦头,“你同我说这个是想怎样?威胁?那你该找轩辕玞才是。”
“自然是投诚,你想瞒住这件事,我同你共有一个秘密,你对我才会更放心,比任何人,包括文先生都更信任。”
蓝静冷笑:“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猜文奇比你更早知道此事的话,他会不会像你这样来找我。”
“正是因为他不会,他对你不够坦诚,所以才会一次次消磨你的容忍,凌沂姑娘想做你的刀,我想成为你的脑,比起其他人,我们同为女子,更为契合才是。”
蓝静摇头道:“你错了,比起信任你,我应该更提防你才是,若扶持轩辕玞这个假皇室为傀儡皇帝,再谋其位,我若能成女皇,你皇长女的身份不是比我更有资格。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像对轩辕玞那样对我。”
书玉愣住,她以前的确没有这个念头,可跟随蓝静身边久了,要说完全没想法是不可能的,可去深究她却发现她其实完全做不到。
“蓝妹妹太看得起我了,能位极人臣已是我从前从未有过的奢望,我跟你之间的差距不是身份高贵所能弥补的,你若在我的位置上,早一步登天了,绝不会像我这样身不由己。”
书玉起身,“我来也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不过同你说,金嬷嬷的事我处理好了,我书玉若要奉主,只会奉你一人,绝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择优而选。”
书玉离开后,蓝静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往日安振玄若在,她还能同他有的没的瞎聊一些,她若疑心重了,他还能说些话或安慰或讽刺,好歹把心中所想抒发出来。实在躺不住,她便起身披上外衣就往外走,到了院子的凉亭,竟发现亭子顶上一左一右坐着皃儿跟凌沂。
她很是奇怪:“大半夜的你们不睡,在上面做什么?”
皃儿白了她一眼,“你见过死人睡觉吗?”
“……长眠不算睡觉?”
皃儿气急,“你才是,大半夜不睡觉你出来干嘛。”
蓝静预测一番,找了个角度,跃上凉亭,翻身上去的瞬间,外衣滑落,眼看要掉下去,一条长鞭甩来卷住外衣,扔回蓝静怀里。蓝静道:“谢啦。”坐到两人中间。
凌沂道:“今晚月色很好,皃儿说这个位置赏月最好。”
蓝静看天上,一片墨蓝中,莹润的月色状若银盘。
“十五了。”
蓝静叹气:“同聪明人打交道太难了,我还是喜欢同你们待在一起。”
皃儿:“你也知道我平时跟你待在一起的感觉了。”她恍然大悟:“不对,你是不是骂我傻!”
“肯定不是啊,你一猜就猜中我的话中意,怎么不是聪明人呢。”
皃儿合计半天也没算明白账。掏出黑色虫子,“你又耍我!信不信我让蓝朱朱咬你。”
蓝静一脸难以言状,“这虫子叫蓝朱朱?你确定不是在内涵什么?而且你这虫子明明是黑色的。”
皃儿不服气:“它才不是黑色的,它是深朱色,身上还有六圈细小的蓝纹,这个名字最适合它了!”
二人就虫子的名字争执半天,最后还是蓝静败下阵来,皃儿倒没什么,关键是这虫子还真认定蓝朱朱这个名字,一叫就应,叫别的就装死。
三人共坐半晌,蓝静突然问道凌沂:“那天,你为何说要做我的刀?当真是为了给女兵营报仇?”
“那日你教导洪生时说过,你要让世间女子不仅下可修身齐家,上可文功武治,不再掬于后宅,青史垂名,流芳百世。我一直记着,我第一次听过这种,这种,奇怪的话。”
蓝静淡淡道:“你焉知我不适说大话。”
“至少,你将这种可能展现在我面前,我觉得只要跟在你身边,也许有实现这些可能的一天,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会给我这个机会。”
凌沂说着与书玉殊途同归的话,她那双不再反射光亮的眼珠子坚定而迷茫,执着而不安。
现在的蓝静也说不清这种为共同目标而汇聚在一起努力的感觉可否称之为理想。在最初,她不过是为了多活一天就多做些她认为值得的事,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光活得更有价值,可随着时间的增多,她得到的权力越多,看到的困苦越多,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权力所熏心还是为初心驱使,她也逐渐有些分不清,就像她怕死又不畏死,如同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她的灵魂。
也许一定要等到生命终结才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