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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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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清晨,鸡鸣犬吠,人声渐起,汴梁码头接驳一条大船,纤夫吆喝,岸边候着一群身着单衣皮肤黝黑的汉子,船一靠岸,这些闲汉就迎上去忙活卸货,初春时分,原是耕种时节,只是难得的装卸活少有,谁也不愿错过。
揽月阁大国觋卜卦国运,各地建天圣娘娘庙,香火供奉,保风调雨顺,平安顺遂,人丁兴旺。汴梁首先开工,据说,天圣娘娘像身以陛下为模。
张蒨从家中出来,路过码头,便见纤夫们脱了上衣,只在肩头搭一块布,初春的天,呼吸的气还带着冰寒,纤夫们身上已布满汗。
张蒨越过平民百姓所居的西城,来到达官贵人所居东城,她一身墨绿劲衣,干净利落,腰上配剑,步履沉重,神情淡漠,两小孩追逐而来,迎面撞上她,她也只是扶了一把,没有说话。
直到来到文府。
“小哥,烦请通传一声,羽林卫张伯青之妹求见左相大人。”
“可有拜帖?”
张蒨愣住,摇摇头,取了一碇银子塞进门房手中,“麻烦你了,就问一问,他若不想见就罢了。”
“听姑娘的口音,是雍州来的?”
张蒨点点头,门房神色缓和,“还请稍等,老爷今日休沐,应该在家中。”
张蒨很快被请进文府,到了此步,她又觉得好似没必要,只是终究不甘心。
文奇一身家居常服,似方沐浴过,慵懒轻松,通身已是贵族老爷的做派,他依旧像以往那般随和,见了张蒨道:“张姑娘,怎么穿着这样单薄,春寒料峭,该多添件衣服才是。”
又命丫头取斗篷来,张蒨摇头拒绝,“习武之人,不怕冷。”
“那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二人对坐,许久未说话,张蒨喝下一杯热茶,才缓和了脸上的冰凉,原来她只是冷而不自知。
“文先生,我知你对我不是完全无意,如果我说,我愿意为妾,你可要我。”
文奇愣怔,他本以为以张蒨的气性,得知他定亲,必不会再与他相见,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开口要予他为妾。心中陌然欣喜,可话在嘴边又咽回去,“张姑娘说笑了,我不值得你如此糟践自己。”
张蒨忍不住拍桌而起,“那为何是段小妹,我见过她,见过你们相处的时候,你根本对她无意,偏偏选了她,是因为她是状元,唯一的女状元,你怕她给天下女子做典范,将来无数女子效仿,怕将来女子占据你们读书人的位置,文先生还真是大仁大义。我早该想到,在雍州你就已经说要娶妻,我死乞白赖地送上门你都不要,就是嫌弃我门第不高又是江湖儿女,你要的是相夫教子的妻,根本就不想要我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我真是傻。”
“张蒨……”
“文奇,一个月后的武举我会去,天圣朝不仅会有文科女状元,也会有武科女状元,我会让你看看,女子立世,到底碍了谁的眼!”
一月后的武举不如恩科热闹,张蒨当真去会考武举,而文奇和段小妹的婚礼也在这时候。
恰好与清王同小梨花的婚礼撞上,因是赐婚,蓝静亲自出席了小梨花的婚礼,文奇那边就稍显落寞,大家都知道小梨花的婚期定在这日,是蓝静有意为之,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似乎失了帝王恩宠。
多数朝臣都去了圣女的婚礼,左相这边的礼也没少,也派家中人出席,让人没想到的是,太后出席了左相的婚礼,文奇受宠若惊,奉为上座,在场无不是人精,太后明显是受皇帝所托而来,可见这位左相还是深得帝心,纵有差池,不过小惩大诫。
书玉陪同太后而来,这让文奇大为稀罕,无论二人政见如何不同,面上功夫书玉还是做足了。
韩绪也匆匆赶来,这位伏波大将军的出现,给足了胡国公面子,光是贺礼就十个箱子。
在京中这两件轰轰烈烈的喜事之下,还有另一对平凡的新人。
安振玄既没有去文奇的婚礼,也没有去小梨花的婚礼,而是去了卫通和农娘的婚礼。
自年夜变故,李刀死于金珠之手,水雾离开不知所踪,卫通发动蛛网也没找到金珠的下落,大感世事无常,他不想像李刀和水雾那样,意外分离生死相隔,没有同相爱之人相伴,农娘也不想追究往事,谁知她与卫通会不会同李刀水雾那样错过,二人没多久就决定成婚,能守一时一刻也好。
卫通和农娘的婚礼很简单,在巷子里摆上几桌,请了酒楼的师傅,置上流水席,附近的人家都能来,安振玄来时,秋萝和秦礼那十个侍卫都在,怡梅带着小花和她那个还未成亲的表哥也来了,怡梅的表哥看着是个憨厚的汉子,一直照顾小花吃东西,怡梅手里抱着秋萝的孩子,秋萝每回见着怡梅就把孩子往她手里塞,自己躲懒去,嘴里豪迈巴拉吃菜,还不忘指挥着秦礼给她夹菜。
一见安振玄,大家都起身招呼,其中一个侍卫给他腾了坐,自个端着碗蹲门边去,又有两个与同好的侍卫打声招呼也蹲他旁边去。
众人都穿着便服,除了衣服好点,与附近来吃酒的人家没什么两样,彼此热热闹闹说着话,卫通和农娘都在另一头招呼人,还不知安振玄来,安振玄也不客气,抹了把筷子就开吃,正吃着,又来两人。
是张蒨和龙青,两人在巷口撞见,便结伴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伙计,抱着万响的炮仗。
安振玄先是看到那两伙计,“我送的礼到了。新郎官和新娘子呢,怎么还不见人。”又招呼两伙计在巷子绕圈摆好炮仗,随口和龙青两人打了招呼。
“蒨妹子,你哥呢,龙青,你哥怎么也不来。”
张蒨:“我哥同堂主、副堂主去左相的婚宴了。”
龙青:“我哥也去了那头,我打算两头吃,反正我跟我哥长得一样,这头吃完我就跟他换过来,听说清王的婚宴也挺热闹的,皇帝陛下也在那头也不知道够不够时间跑那边一趟。”
“你还真贪心啊,一天吃三顿酒席,也不怕噎着。”
“不吃白不吃嘛。”
安振玄又问张蒨:“你昨日武举怎么样了?”
张蒨:“那是自然夺魁了,现在就等笔试出来,真是的,考武举为何要笔试呢,我大字都不识几个。”
安振玄:“笔试不重要,多得是不会写字的,国子监不就考虑到这情况,额外增加了沙盘面试吗,你排兵布阵没问题。”
张蒨:“那是自然!”
“新娘子来了。”
说着话,卫通和农娘相伴而来,二人身上穿着大红衣裳,农娘脸上妆容明媚动人,卫通胸前挂着大红巾揉编的红花,二人脸上都带着羞涩的喜意,众人抱拳贺喜,安振玄把包着红纸的贺礼送上,卫通二人没长辈,请了邻居红姨帮衬,红姨接过几人的礼,送进房中。
“新人来了,快点炮仗。”
万响炮仗从巷尾到巷头,噼里啪啦地炸起,一股硝烟飘来,烟雾掠过,将人笼住,又很快被风吹散。
众人入席,卫通和农娘陪坐用饭,宾客间敬了几回酒,卫通实在喝不下,连忙求饶,“大伙儿饶了吧,今晚我还想洞房呢。”
安振玄:“嘿,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尾巴翘上天了,兄弟的酒也不喝了,这才几口酒你就推脱了,信不信今晚咱闹洞房去。”
“别别别,最后一回啊。”
农娘笑着拦住:“安小爷你就做个好人吧,把他闹醉了,还不是我受累去照顾。”
“成吧,新娘子都发话了,这酒我替兄弟喝了。”
众人齐声喝好。
坐了一会儿,卫通这个新郎官又被拉去招呼客人,他不舍得农娘受累,就让农娘仍在这桌陪坐。
三杯黄酒下肚,安振玄开始上头了,“今日是大喜日子啊,文兄也是这日,可惜你们撞日子了,不然还能互相去吃个酒,卫兄跟文兄这样好,却没办法出席对方的喜宴。”
农娘:“咱先挑的日子,是他撞上我们。我们送的礼,他送的礼都提前送到了,吃酒往后多得是时候。安小爷,你怎么巴巴就往我们这边跑,文先生那头你不去?”朝堂的事,农娘也是知道一点。
“我丈母娘去了,圣女那里有静儿,我可不得来这吗,不能厚此薄彼啊。”
“多谢陛下还惦记着我们。”
“来出席的是我,怎么是她惦记了,明明是我惦记你们。”
“是是是,今日是好日子,安小爷敞开了肚吃。”
罢了,农娘也去看卫通那头。
安振玄只好拦着龙青吃酒。龙青摆摆手:“我还有两顿喜酒没喝呢,浑身酒气怎么去,安小爷你找秦侍卫陪你喝啊。”
秋萝还没开口,安振玄便道:“算了罢,他回去还要带孩子,滴酒不沾呢,咱秋萝姑姑看得紧。”
秋萝:“姑爷你少吃点酒吧。”
龙青:“是了,城南的天圣娘娘庙快建好了,我昨儿去看了一眼,那娘娘像看着有几分陛下的模样。”
安振玄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长的人像木雕,随身携带,也不显硌得慌,“我让他们照着这个建的,像吧。娘娘像是我盯着工匠雕刻的,跟静儿一模一样。”
小花:“跟雍州的圣女像一样!天圣娘娘就是圣女吗?”小花分不清蓝静的身份,却记得倒塌在战火中的圣女像,雍州的小孩最喜欢去圣女殿耍了,可惜圣女像被推塌了,他们只得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庇护石。
安振玄笑容神秘:“是也不是。”
龙青靠近安振玄小声道:“那娘娘像,是为了给陛下塑身,承天下香火供奉吧,凡人以香火供神,以求庇佑,陛下又不是神,香火供奉有什么用?这是庐仙师传下来的秘法吗?”
“嘘,不可外传,不可外传。”
安振玄醉醺醺被抬回宫里,蓝静早他回宫,见他这个样子,直接命人将他扔在外头榻上,自个回房睡去。
半夜安振玄醒来,又摸索着爬回床,蓝静已经熟睡,他迷迷糊糊又想看看人,到桌上摸来一个烛台,点亮了往蓝静脸上照,橙黄光晕下,蓝静恬睡安逸,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他伸手去探,手悬于空中又收回,蓝静已悠悠醒来。
“做什么梦了?”
蓝静揉了揉眼,好一会儿才说,“做噩梦了。”
安振玄脑子半迷糊着,他下意识把烛台放下,想上床抱住她安慰。“做什么噩梦了?”
还没凑近,蓝静就推开他,“一身酒气,你到外头散一晚味儿再说,我困了。”说罢,背对着他继续睡。
安振玄被推了个屁股墩,愣怔一会才拿起烛台起身,“成吧,姑奶奶,小的不打搅您,您好好睡吧。”
他回到榻上,清醒了许多,从怀里又摸出那个人像木雕。
“香火愿力,也算是一种能量吧,龙气加身,灵力残存,愿力供奉,应该能留住了,哎,怎么还不能引气入体呢,如果能修炼就万无一失了。”
安振玄向后仰倒,把木雕放在心口的位置,“可一定要成功啊,不然我也没法子了……”
第二日,蓝静神清气爽,早已不记得昨日还做过什么梦,走出一看,安振玄睡的七仰八叉的,恨铁不成钢踹了他一脚,赶去上早朝了。
没多久,武举放榜,张蒨果然夺魁,成了第一个女武状元,她是属于未成婚,以后招赘的,蓝静对她大力嘉赏,封为宁远将军,连她哥也沾了光,晋升一级。
蓝静是铁了心,重用女子为官,她当日所下旨,虽阻了一些人沽名钓誉想借科举升价攀附权贵之心,但也是给大部分人一颗定心丸,毕竟之前女子参与科举,纵使考到状元也是要嫁人,嫁人便是别人家,与娘家无利,可若是招赘,或自立门户,女子能与男子般会考,建功立业,光耀的就是娘家,培育女儿,就不是亏本买卖,家中男儿不中用,还有女儿支撑门楣。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从中获利,此次恩科中,便有已定亲还未成亲的女进士,若想保住婚事,就只能放弃贡士身份。
多数对女子为官此等飘渺虚无的将来不抱期望,自然不舍放弃定下的婚事,更妄论她们本就抱着以贡士的身份为自个婚事添彩。但也有为保住官位,放弃婚事的。
此次唯二的女进士,沈玟,本与乡绅子定亲,蓝静圣旨一下,乡绅子就上门要求沈玟放弃进士的身份,对方也知进士身份得之不易,甚至提了不少退让的条件,谁知沈玟却要求对方入赘,乡绅一家一气之下就退了婚,并扬言沈玟无妇德妇容,不堪为人妻。此言一出,本有待乡绅退婚后上门求亲的人,都打退堂鼓。
此次恩科,唯二的女进士,一个嫁与当朝左相,一个被退亲无人敢求娶,而沈玟保住的官位,也不过是个与前朝无甚牵扯的起居注官。
轰轰烈烈的女子恩科,也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