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管事无所不能》吹吹飞飞

5、旧事

　　夜晚的颜府往往很安静，只有纱幔后点了盏长明的夜灯偶尔发出火苗灼烧灯芯的声音。

　　今日夜雨打破了这份宁静，雨水敲打在窗，滴落在泥泞的土地上，这样的声音将颜韶带去一个记忆深刻的梦，那同样是一个雨夜。

　　一人骑着马在深夜中疾驰，下着大雨，马蹄踩在湿泥上的声音格外明显，距离颜韶有一段路时，他就已经发现了。

　　颜府在京郊，颜首辅死后颜韶就卖掉了京中的大院，只留了这套小小的，但很安静的院子。

　　这条路很少有人经过。

　　小方小圆并没有陪在他身边，那天的他穿着白衣撑着把油纸伞，头发随意地低低绑在脑后，手里拿着鱼竿和竹篓，竹篓里几条鱼活蹦乱跳。

　　很明显，他刚钓鱼回来，就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马蹄声，于是他撑着伞在暴雨中静伫，像是早就知道这马蹄声冲着自己而来。

　　深秋的雨水不比夏日，是带着点寒冷刺骨的意思，难为油纸伞做这样艰难的事，他白衣被打湿许多，就连头发都湿哒哒地贴在脸边。

　　钓鱼并不是颜少爷的兴趣爱好之一，比起钓鱼他可能更乐于在舒服的被窝里读一本没翻开的书，颜首辅家底深厚，颜明在入京做官之前，出身于平川那边的大家世族。

　　颜首辅藏书众多，他颜韶这辈子都看不完，哪里有闲心做钓鱼的事。

　　可小圆说他读书常常会使眼睛疲惫，思虑过度，催促他做些钓鱼养花之事，更别提，他要做戏给别人看，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在钓鱼之中尝到了几分乐趣。

　　但更重要的是，知道他会外出钓鱼这个消息后，会钓到一些其他的鱼。

　　比如今日。

　　那一人一马在颜韶注视的目光之中停了下来，颜韶几乎是耐心地等待他说词儿了。

　　什么“这位少爷可否暂住一晚”，“我本是行商之人，货物被山贼劫去”……

　　为什么颜韶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他遇到过，这条路上很少有人来往，即使来，也十之八九与颜韶有关。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与他接近，今天这个与以往的也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比以往的都要高，都要帅气，都要白，怎么，还用上美男计了？

　　他喜欢男人的事，这群人也知道了？

　　于是他用眼神催促说，快，快说词啊，他好要看看今日编的什么理由。

　　没想到那骑马的美男子竟吐出一口鲜血，直直从马上坠落。

　　颜韶瞳孔地震，一张苍白的脸上被溅到几滴鲜血，他手一抖，竹篓打翻在地，几条鲤鱼趁着雨水冲刷出来的小股水流，蹭蹭地就往池塘边游。

　　颜韶没管他们，他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接住了那坠马的人。

　　如果真让这人坠马，那岂不是脑袋直接开瓢。

　　死可以，但别死他家门口，尤其别死他跟前，他不想被押到大理寺审讯。

　　他灵光一闪，难道这个派系的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他沾染些洗不脱的杀人嫌疑，再把他强行押送下狱，这样，他们在里面如何折腾他都可以。

　　想到这里，颜韶感到手中男子像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把他直接扔进深山里去。

　　但万一不是呢，万一这人当真是身受重伤，全身家希望都寄托给了他这个好不容易遇到的陌生人。

　　在夜晚中疾驰，强忍身上痛楚，朝着路上唯一的灯火之处行进，便遇上了他。

　　算了，救他一命吧，大不了他有什么变数，再杀了就是。

　　颜韶很少心软，他若是心软，是做不到颜明死后第四年还能完完整整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钓鱼。

　　许是这人刚才看向他的眼神太过脆弱又饱含期盼，许是这人的皮相实在好看，是颜韶恰恰好喜欢的那款，许是大脑一瞬间来不及反应接到了这人。

　　不管是那一条原因，救了就是救了。

　　那人沉睡了三天不见转醒，颜韶在院中小桥上喂鱼。

　　依小圆的诊断，这人是中了剧毒，心脉受损，按时间来说，在遇到颜韶之前就已经毒发，应该是忍耐许久，才在看到颜韶后彻底昏迷。

　　即使是这样，小圆依旧说:“少爷，他很奇怪，这么充足的理由，更显得他有备而来。”

　　小方抱着佩剑站在一边，也应声道:“少爷，我看咱们这池塘里的鱼都饿瘦了。”

　　颜韶看向池中肥硕锦鲤，先不说他没有将活人喂鱼的恶劣嗜好，就说这锦鲤哪里瘦了，一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小猪，他手中拿着的鱼食也不想喂了，都别吃了，真该再瘦点。

　　陈舟刚醒来不久，正在闭着眼装睡，听到门前这两人的话，握紧了拳头。

　　早就听闻颜韶身边有两员江湖高手，一人嗜杀成性，一人善用医毒，果真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只二人便可保护颜韶四年无虞，为了他接近颜韶的大计，这二人决不可留！

　　“小圆姑娘，姑娘喜欢喝山药银耳龙眼粥，这是我特意给姑娘熬的。”

　　小圆搅弄着盅里的粥，无语地看着他说:“做了亏心事，想弥补了？”

　　陈舟脸不红心不跳，心理素质一顶一的好，说:“我与少爷那是情投意合，怎么说是亏心事呢？”

　　小圆尝了一口，甜甜的黏糊糊的，很是好喝，但嘴巴不饶人:“那你最好老实点，别让本姑娘抓到你的狐狸尾巴，到时候一把给你扯断。”

　　陈舟不存在的尾巴痛了一下。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早晨的空气格外凉爽清新，夜里做了个长长的梦，颜韶睡得并不好，他打着哈欠让小圆帮他穿衣服。

　　陈舟惯例给他打了水端进来洗脸，看到小方守在门口，略微一惊，说:“原来小方哥回来了。”

　　小方假意客套说:“对，今早刚回来。”

　　陈舟也没再多说什么，端着水盆走进内室，正好小圆正好刚给颜韶穿好。

　　今日他穿了件月白袍子，腰细腿长，头发还没打理，随意地披散着，还有因睡觉压起来的小卷毛。

　　陈舟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拿着布巾和青盐伺候少爷洗脸刷牙，目光却落在了那腰带束紧的细腰上。

　　平日里也这么伺候，他却没有今日这么想入非非，大概是昨晚真的摸过那腰有多软多细，今天才格外想念。

　　小圆踹了他一脚，还好他下盘够稳，几乎没怎么动，要是换了别人来，恐怕一脚就能给小圆踹趴下。

　　他不好再看，就若无其事地盯着手里的布巾看，直到颜韶站在那里盯了他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要给少爷擦脸。

　　颜韶明知故问，说:“怎么今天陈管事魂不守舍的？”

　　陈舟看着他，没回，倒是门口的小方悠悠来了句:“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啊。”

　　这种氛围让陈舟很局促，他说:“给少爷备好了饭菜，看少爷想去哪里用饭？”

　　颜韶笑了，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陈舟时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就很想亲亲他，于是他做了。

　　他揽住陈舟的脖子，踮起脚尖，在后者略微惊讶的目光中，吻了上去。

　　小圆发出并不明显的吸气声，陈舟终是掐住了让他魂牵梦绕的那段细腰，盈盈一握。

　　颜韶和陈舟公开谈恋爱后，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照旧是起床，洗漱，吃早饭，看书，吃午饭，浇花，喂鱼，偶尔钓鱼，吃晚饭，看书，睡觉而已。

　　但好像又有了什么不同。

　　因为这些每一个步骤前面，都可以加一个不耗时间的吻。

　　偶尔，陈舟也会牵着颜韶的手，在夏夜的花园内，在庭中灯火的照耀之下，捉一只闪烁着绿色光芒的萤火虫。

　　偶尔，两人会就史书中的帝王将相，功过得失一起谈论评说。

　　偶尔，颜韶会黏人似的钻进厨房里抱着陈舟的腰阻止他做饭，再被烟味儿熏得又哭又咳，躲在房间里生怕小圆看到。

　　他们在乱世之前相爱，在刀尖之上起舞，像天下最普通的一双有情人一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颜韶在拿起密信的前一刻钟，还在与陈舟夜观星象，看一颗流星坠入湖水中，此刻，他打开密信，信中只写了寥寥数字。

　　“佟王，廿七。”

　　时日正值，季月廿四。

　　颜韶一大早，就出了趟门，说是出去游山玩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陈舟无需给他准备饭菜，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颜韶走之前，陈舟塞了一张酥饼给他，油纸包裹着，满是香气。

　　没让颜韶自己上车，是陈舟把人抱上去的，颜韶上了马车后，探出个头，两人相望无言。

　　颜韶嘴唇翕动，像是要说点什么，可最后也没说出来，可颜韶目光中那难以掩盖的难过和不舍让陈舟的心脏颤动。

　　他说:“少爷，不是说只是游山玩水，不多久就回来了么，我会在家等你的。”

　　小圆催促说:“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颜韶忽地扯住陈舟的袖子，说:“若是……若是……”

　　又低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陈舟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若是下雨了，我记得收衣服，若是食物掉在地上，我不会去捡，若是打雷了，我知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