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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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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乃是辉月楼的敞阁,也是西府中景致最好的地方。此楼一共五层,东临天仙湖,西靠春华园。
清晨登楼可以看到雾气弥漫好似镜面一般的湖水,养在湖里的白鹤展翅高飞像要化作仙人远去。
冬日的午时向西眺望可以看到假山怪石,凌寒竞放的花。春日里百花盛开,更是美不胜收,等到落雪寒梅开枝头,观赏红梅时还能一品淡雅的梅香。
嘉乐强打起精神在花厅里理账不提,却说她原本打算午歇后见东府的管事,问一问账目不够分明的地方,但宫中来人传唤,令她到中宫面见皇后。她只得重新上妆,更换出门的衣物,乘坐马车来到大业宫北门,皇宫禁军归傅国公管辖,她凭自己的腰牌进宫从未受到过阻拦。进宫之后却只能步行,北门直通后宫诸殿。
穿过玉液池回廊,绕过浴堂殿便可看见金碧辉煌的熹乐宫。此地为皇后居所,又称中宫。
今上的元后姓孙,有两子一女,乃是太祖皇帝亲自为还是太子的今上选定的世家豪族嫡女,为的事平衡世家和新贵将领间的关系。孙皇后做国母没有几年就病逝,如今的继后姓白,乃是今上的心头娇,生得姝色逼人,令六宫粉黛失色。
嘉乐在殿外整理衣衫,被黄门引进殿中。居中高坐一位面若银盆,杏脸桃腮,姿质丰艳的绝色美人,正是白皇后。左下方倚靠着一位身穿齐胸罗裙,丰乳若隐若现得到丽人,她眼角已有细纹,仍不堕风流情态。乃是先帝长女,今上的同母长姐,长公主文秀。
另有白皇后亲生的公主三人,行十七、十八、二十一,作陪的宗室贵女数人。嘉乐眼波一扫,奇怪今日的主角、殿中客座的十多位女眷皆是陌生面孔。她们是何身份?观衣衫配饰皆非长安时兴的样式,反而有点南方临海一带的特征。好几位上年纪的贵妇佩戴成套的海珠,颗颗走盘(正圆形),质地上乘,价超黄金。
殿中歌舞正兴,宴会进程大半。嘉乐显然不在原本的宴请名单之上,中途被叫来不知是福是祸。
白皇后像是早就在等她一样,一见嘉乐就双眼发光。嘉乐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必是祸事。白皇后何时见到她会展露笑颜呢?她倒霉的时候。
嘉乐怎么得罪大的白皇后,此事还要从她的姻缘说起。
白皇后是今上继位之后才伴驾的佳丽,彼时今上膝下已经儿女环绕,她荣宠不衰但一连生下三个女儿,等大儿子出生的时候,在兄弟里的排行已经落到第十三位。虽然她晋封皇后产下的儿子是中宫嫡子,但无奈今上儿子太多,显不出他来。更何况太子的地位已经稳固,白皇后纵有夺嫡之心,拳脚也难以施展。
为替儿子获得足够的助力,她盯上简在帝心的傅国公。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番设计之下竟然成功了,可惜却被嘉乐摘得硕果。
白皇后是一个心思浅薄的人,怎能忍下怨气?嘉乐备嫁的时候常被她为难,开府出宫后对方依旧不肯罢休,常常召她进宫刁难。
好在白皇后的愚蠢宫内宫外皆知,为难人的办法只有三板斧。
今儿的手段却很新鲜让嘉乐猜不透,只见白皇后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一名眼生的贵女说:“你把刚才的新闻(“新闻”一词最早出于南宋)说给她听。”
贵女初到长安,但已经从王皇后口中得知嘉乐是谁,受王皇后颐指气使的指挥,微有些窘迫但也知晓不能不听从她的话。
贵女站起来对嘉乐行礼。
“臣女叫妙音,家父青州参议妙思礼。拜见嘉乐公主。”
嘉乐已非吴下阿蒙,对妙音还以半礼。参议是从四品的武将,在地方上是跺跺脚震慑众人的人物,但在长安城里不算什么。重点是妙思礼就任的地点——青州,青州是叛军占据之地,朝廷一直想要收服此地,完成中原大一统。
青州位于东南沿海地区,是海珠丰产之地。
日前青州平叛有捷报传来,青州王归降。这个青州参议妙思礼从前是叛军的将领,嘉乐对朝廷的事情不清楚,没听过他的姓名,但也知道青州的重要武将已经来到长安,距离青州王拜见今上的日子不远了。
青州王如何本来和嘉乐一个闲散公主并不相干,可青州王名动天下的独女却由不得她不在意。只因对方是她的前辈,傅国公的上一任未婚妻。
嘉乐对二人之事知之甚少,只是从传闻中晓得青州王独女早年在长安为质,和傅国公一起在宫中长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青梅及笄,二人在还是太子妃的孙皇后撮合下订婚,彼时青州王上折接女儿回家待嫁,上允。
谁承想佳人一去不复返,再有消息传回长安的时候青州王反了。
一对佳人的婚约作废,据说傅国公二十六还未娶妻正是在等待一个转圜的机会。
谁知被嘉乐摘下人人觊觎的水蜜桃。
妙音歉意地看着嘉乐,说道:“青州王携女晋见陛下,按日程明日便能抵达长安。”
嘉乐被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同情刺痛,张嘴“哦”一声。
哦一声就完了?
她该不会不知内情吧?
死丫头自小在闭塞的冷宫长大,消息不灵通也是有的。
白皇后主动介绍道:“子琼和青州王之女有婚约。”
嘉乐连忙说:“以前、那是以前的事,傅国公忠于陛下,天地可鉴,绝不是勾结逆贼之辈。”
白皇后一讪,说道:“本宫没说子琼勾结逆贼,你少东扯西拉胡言乱语。一会儿话题都不知道偏哪去了……”
文秀长公主忽而“嗯哼”一声,对白皇后说:“有歌无酒非好宴,熹乐宫中的桃花酿最好。娘娘赐赐我一壶,热热的烫来。”
文秀长公主开口,白皇后无有不应的,她有些怵大姑子,也惊觉自己说错话了。青州王归降携女来朝涉及国策,不该作逸闻在熹乐宫的小宴上品评。今日招待青州官眷是陛下交代的政治任务,陛下对她的期待本就不多,搞砸于她难道有好处吗?
都怪死丫头。
白皇后瞪嘉乐一眼,女官见状引嘉乐入座。嘉乐小小松一口气,没动桌上的东西盯着歌舞作欣赏状。
实则是蓄养精神,等待之后的雷霆风暴。
宴毕,白皇后果然将她留下来。三位嫡公主走的时候瞪她一眼,她装作没看到。已得实惠就不要在意失败者的无能狂怒了!她是个生鸡蛋不敢去碰硬石头,只能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等殿中只剩下白皇后的一干心腹,她才恶毒地说道:“子琼和青州王之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就不担心二人再续旧情?”
嘉乐低眉顺眼。
“我听说青州王之女早早另嫁他人,成亲已八载。如今儿女双全,昔日青梅竹马各自缔结婚盟,旧情恐怕难以延续。”
白皇后嬉笑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吧。青州王的女婿得急病死了,寡妇配鳏夫不是正合适?”
嘉乐柔声细语说:“娘娘,我还活着,傅国公不是鳏夫。”
白皇后冷笑一声说:“小屁孩还没开窍,对男人来说得不到女人是天上一抹皎洁的莹白月光,有月光落进怀里的机会他能忍住吗?若他忍不住,你的下场是什么有没有想过。”
嘉乐歪头“啊”一声。
“你啊什么?”
嘉乐装傻,又“啊”一声。
白皇后白眼一翻,骂道:“你还不知道事情的厉害哩。呆鹅一只,抄经去吧。”
大业信奉佛祖,宫中建有光大寺和舍利塔。宫中妃嫔为得皇帝宠爱都会抄经以显虔诚,皇后也不例外,但她不通文墨只能让人代抄。这是一项殊荣,软刀子磨人嘉乐生生受剐。
白皇后带着女官宫女们呼呼喝喝走了,留下嘉乐在宫女的带领下前往皇后的书房“文阁”抄经。经卷早已展开,宣纸也平整的铺好了。
嘉乐提笔抄写,一行行工整的字慢慢落到纸上。她的蒙学教育还是在文阁里完成的,遥想第一回替白皇后抄经的情景,她握笔的姿势都是错的,低垂着头说“我不识字看不懂经书”,白皇后大怒骂她忤逆。
她说的是实话,皇后为什么生气呢?
因为,白皇后也不识字。
这位皇后原是城郊农家的牧鹅女,微服出宫的皇帝对她一见倾心。入宫多年她没有读书习字,登上后位依旧大字不识一箩筐,常常口出口里语,贻笑大方。当今不以为耻,夸她天然质朴。
白皇后以为嘉乐是在嘲讽她,完全没想到公主竟然和一个农家女一样不认识字。
得知实情,白皇后生出找到同盟的感觉心中大乐:傅玠挑中这么一个夫人,珠玉和瓦砾都分不清楚,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哼。
这么一来,她倒是对嘉乐宽容许多。
勤学苦练之下,嘉乐的一笔字已经赶上宫中普通女官的水平。因习经而开蒙,她巧合之下得到一句“颇有慧根”的夸赞,还曾传到陛下耳中。抄经她是做熟的,但今日进宫太晚,一卷经抄完宫门快要下钥,富丽堂皇的熹乐宫没有她的一张硬榻——白皇后能做出大晚上把嘉乐扫地出门的事情,而且没人会为她做主。
眼见赶不及出宫,嘉乐带着桃枝走小路奔向北门,途径光大寺琉璃假山,双耳听得小猫叫春一样的动静,抬眼一看,只见一对情人席天慕地合二为一。鲜红的金缕罗裙铺在白玉砖上,点翠钗勾缠着海青色袈裟。
一尊不着寸缕的玉观音坐莲台之上,飘荡于南海汹波中起起伏伏。
正是要紧时候,观音睁眼睨来,隐秘之事遭人撞破的兴奋送她攀上高峰。
真如呆鹅一般的嘉乐转身欲躲,谁人安敢□□宫闱?席上替她解围的长公主文秀是也。附近肯定有长公主的侍从驱散闲杂人等,恰恰好,嘉乐走的是一条鲜为人知的路,却是避开了长公主的人,不幸撞破奸/情。
“站住——”
嘉乐停住脚步,不敢转身。
少卿,背后又传来文秀长公主的声音。
“小嘉乐,转过身来。”
嘉乐僵硬地转身,身后一对情人已披上衣物。她眼角余波瞥到男子光洁带戒疤的头颅,心跳犹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