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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谢淑梅很讨厌梅雨季,她说江南有一点不好,就是雨多,湿漉漉的,闷得人心烦。

      我没敢说其实我很喜欢下雨,尤其是呆在老屋子里听外头雨水打在太湖石上的声音。

      这声音偶尔伴杂着后窗外风吹竹林的响动和池子里锦鲤晃动着尾巴荡起的涟漪。

      谢琅给家取名琢漪记的初衷虽不在此,却也误打误撞让我小小年纪就从文字中感受到了一点山水园林的美学。

      “今天晚上不能蹬被子,估计要降温了。”谢君玉叮嘱正在听着雨声写作业的我。

      我不置可否地“嗯嗯”两声算是答应,继续和数学题作战斗。

      天知道在外头是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谢君玉背地里睡觉和我一个德行,那就是醒不来。

      他非得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能清醒,所以不存在半夜给我盖被子这个说法。

      但他有一点比我好,就是睡姿不动如山,不会叉被子也不会乱动。

      我不一样,我睡觉毛病很多,睡前还喜欢摸他的颈窝。

      颈窝里的皮肤又软又暖,能直接感受到谢君玉呼吸的节奏和温度。

      和后来流行的阿贝贝一样,我一度认为谢君玉也是大型阿贝贝的一种。

      小时候逢年过节我们俩挤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做,谢君玉一开始不习惯,后来变成了无奈和纵容。

      渐渐地他发现我有更多奇葩的毛病。比如七岁那年的除夕,我在睡梦中叉了被子,第二天直接发烧到了四十度。

      谢君玉那时只比我大一岁,却能冷静地去别院叫大人送我去医院挂水,在我哭得嗓子都哑掉,大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拿西瓜霜当糖哄我吃下去。

      可能是我烧成碳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深的童年阴影,后来的每一个降温日他总会提醒我不要蹬被。

      外头的雨声更大了,屋子里的白炽灯照得人眩目。

      我和最后两大题的战斗宣告失败,伸了个拦腰爬起来,接受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理科这个事实。

      谢君玉正在我旁边翻谢琅的旧书,眉目沉静,垂下来的时候更像谢淑兰了一点。

      谢君玉从不在家写作业,他比我大一届,身为理科班战神总是在老师那里拥有不少特权,不用做繁杂的课后作业就是其中之一。

      我看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齐物论》。

      “你在看什么?”

      我不想写数学题了,想着剩两道题那个长得像鸵鸟的数学老师不至于让我罚站,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谢君玉估计也懒得给我瓜子大的脑仁开窍。

      他把齐物论放在琴桌上,翻到的一页背景正好是80年代手绘风格的一只蝴蝶。

      他胸口也有一只用栀子花和藤条编成的,很香的蝴蝶。

      “庄周梦蝶,挺有意思的故事。”

      谢君玉给我解释,“庄周睡梦中梦到了一只蝴蝶,醒来以后他很怅然,不知道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

      我那时刚中考完,还记得九年级上册语文书上的《逍遥游》。

      庄子是个神奇的人物,他的世界里有北冥巨大的鲲鹏,楚南寿与天齐的大树,还有一只似梦非梦的蝴蝶。

      “他是个自由但不正常的人。”

      我大言不惭地评价这位道学始祖。

      我羡慕他的自由,却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巨大的鲲鹏,五百年的大树和会做梦的蝴蝶。

      庄子在我这和隔壁的谢淑梅本质上差不多。

      谢君玉笑了,似乎在笑话我天真大胆的发言。

      他把手指放在琴弦上,后窗外拍打着竹林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显得他指尖流出的音符有些沉闷。

      今夜是高山流水,和院子里的落在石头上的雨声相辅相成。

      我好心地拿走了压住琴头的《齐物论》,好让声音更空灵一点,又不免看到书上的古文。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呢?”我觉得我跟刚睡醒的庄周一样迷惑起来。

      “人生变幻无常,蝶是庄周,庄周也是蝶。”谢君玉没有停下练习,他的学霸属性在文科上也碾压了我。

      “没人能说庄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也许他梦里那只蝴蝶才是世界的本貌。”

      “两个世界?”

      我傻里傻气地问,我承认我不太懂他的话,却在恍然间想起了白天顾亚萍那句祝愿。

      也许存在这样一个世界,谢君玉和我不再是表兄弟,或者再大胆一点,我们其中有一个是女孩......

      那是不是不用躲躲藏藏?也可以像学校里早恋的小情侣一样牵着手走在街上?

      我很快否认这个荒谬的想法,因为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没有这层血缘,谢君玉也许根本就不会看到我。

      我既不好看也不聪明,只会成为他学生生涯众多爱慕者中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琴声停下了,谢君玉在雨天昏暗的房间里抬头看我,双眼黑沉沉的。

      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摸准我的想法,扬手摸我头发的时候带起一阵栀子的香气。

      “谢江徵很好看,也很聪明。”

      他有点无奈地安慰我。

      隔壁的谢淑梅忽然调大了昆曲的音量,疯疯癫癫地跟着唱起来。

      我在他的掌心下突然涌起一阵悲伤,忍不住问他,“我们这样是对是错?”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的答案。

      只是希望谢君玉可以附和我一句,哪怕不要直说这样的关系是错的,好让日子不那么煎熬。

      谢君玉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他如我所愿没有批判这是一个错误。

      他重新捻起琴弦,声音淡而悠远飘在雨里。

      “庄周梦蝶不过一场大梦,没有真假,所以我们也没有对错。”

      /
      因为谢君玉□□的缘故,顾亚萍和我的关系逐渐好起来。

      不仅仅是作为在早自习和课后闲聊瞎扯的同桌,更是“谢君玉十中后援会”的核心成员。只不过她把我当神仙,我把她当情敌。

      “你哥哥好好哦,我还以为是冰山美人,结果他昨天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以后还跟我打招呼!”

      顾亚萍给我看她蓝色贴着水晶贴的滑盖手机,上面有谢君玉简短的一句“你好,请问你是?”

      看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却足够让顾亚萍激动半天。

      我突然就释然了,没再把她当成假想敌。

      毕竟谢君玉昨夜刚和我接过吻,后来又抱在一起睡了一夜。

      如果我想听到谢君玉的一句问候,可以让他在我耳边说千百遍不带重样,这是顾亚萍和其他追求者得不到的。

      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卑劣的自得。

      而顾亚萍依旧快乐。

      她由衷地感谢我并表示回头再请我喝奶茶,校门口那辆小吃车除了香芋味奶茶火爆,哈密瓜味的也很好喝。

      于是我连最后一点敌意也消失了。

      我觉得我喜欢顾亚萍,当然这和对谢君玉的喜欢不一样。

      顾亚萍是个很好很乐观的朋友,并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是我除了谢君玉以外最大的支撑。

      今天是高一年级阶段摸底考的日子,我和顾亚萍的话题刚进行到谢君玉会不会打篮球,那位像鸵鸟的数学老师已经抓着一叠卷子走进了教室。

      整个班的小孩停止了响动,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噤若寒蝉,默默地看着她挪着肥大的肚子走到讲台上。

      紧接着,犀利的眼神如同探照灯一样阴侧侧地扫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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