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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渡船(一更) ...

  •   所以被那个花红夏威夷衫没系扣的男人用意大利语搭话时,我还真有种恍惚感。

      不过,比起搭讪,他的嘴甜更像是拉客手段。我翻开旅游手册,指着上面的地图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要去哪,怎么搭船过去。

      "piazza?"他的墨镜泛着炫彩的光,"Sì, la piazza."我突然有些后悔之前买的心型太阳镜没带来,明明可以重新利用到这次游客扮演中。

      临水的公寓被漆成落日般橘红,视野内排排整齐的建筑像是一块块利落切好的柠檬蛋糕,在孔雀蓝的湖面上装盘。

      “喂,保罗!”他转向后面大声喊道,“保罗!这有人要乘船。”

      停泊渔船上的某个男人闻言两三步跨到岸上,他剃得短短的发茬紧贴着头皮,衬衫上多年来海水留下的痕迹几乎要结出盐粒。他的目光短暂落在我身上,但随即转头去和拉客的男人交谈起来。

      比较特殊的是,从船上下来的还有个头发垂到耳下的孩子。戴墨镜的男人揉了揉他的发顶,从他的口吻和称呼中可以推测这小孩大概率是“保罗”的儿子。

      我露出一幅无聊的表情,假装听不懂而被后面的来往船只吸引了注意力。两人都带着本地口音,交谈的内容无非是“载游客去观光景点”这生意这几周是否景气,还有孩子、学校等等全世界家长都会头疼的问题。

      一个人包船是不大可能的——哪怕SPW此行提供给我的资金足够我如此挥霍,在一堆等待的背包客中大摇大摆地单独包船对隐蔽在人群中也并没什么好处。所以我把提包带子从腋下拉过、绕了两圈,确保即便下一秒有人跳出来抢夺也无法得手后没什么话地和其他人一起在港口等待。

      这位渔夫,或者该叫船长,显然突破了人们的刻板印象,不怎么擅长也不热心于社交,好几位游客试图闲聊都被他几句话快速糊弄过去了。与之相反的是,他家这个目测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却展现了惊人热烈的友善。

      有三两结伴的年轻旅客在谈笑中询问他目的地附近推荐的餐厅,他也在干活间隙抽空一一回应。其中一人用英语对同伴说,这孩子脸上的微笑值得百万小费,我默默旁听只想感叹掌握多门语言的重要性。

      但游客们的闲聊也并没什么很值得把握的信息,我捧着脸百无聊赖地四处观察,感觉除了治安好像更差以外,这里与几十年后我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没什么有所不同。而船的另一边,已经被乘客放弃搭话的船长安安心心地专注于船桨和水波,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客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观察他上。

      ——那只被水泡皱的粗糙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多年佩戴戒指留下的内凹环痕,但本该被首饰遮挡的那小块皮肤颜色却并不比手指其他部位白皙多少;看来不大可能是为了工作刚刚摘下的,至少有一年让那圈皮肤也经历了风霜雨打。

      我心里有个猜想,但要是说出来也只能起到得罪的效果,心里自嘲居然还自顾自玩起了这种“观察训练”,一转头撞见男孩朝向这边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哎呀,被发现了。我眨了眨眼,惊讶的是和毫无所觉的父亲不同,他小小年纪却是十分敏锐。这点探究的行为可能让他摸不着头脑,也可能让他感觉被冒犯而抗拒,然而男孩却并没有表现出那些情绪,反而自然地开口与我寒暄。

      你的意大利语说的真好,他一边检查船上绳结是否绑牢,一边和我聊天。我告诉他我出生在这儿,只是很久没回来过了。真的很久,我用手指在空中画圈着比划道。

      那该说“欢迎回来”了,signorina(小姐).他抬起头,小脸已然被烈日晒红,汗水黏住嘴边好几根黑发,比爱琴海还澄澈透蓝的双眼里有好似感同身受归乡的喜悦,其中的真诚仿佛是击中心脏的金箭。

      啊,我明白刚才那几个游客的感受了。他的确是百万小费奖不可缺少的提名者,转移我原本观察时的注意力手法也算得上可圈可点。

      我刚要回答,却被坐在旁边一脸兴致勃勃的游客打断了。他问那孩子“为什么不去上学”,语气好似在博物馆里对着玻璃展台发问“那是什么”。

      但男孩反应很快,他立刻转向那人回答现在是升天节假期,但平时他也经常来船上打下手,能帮上父亲的忙他很高兴。他说话时仍礼貌地挂着微笑,没有任何自卑动摇,声音坚定。他并不以这种生活为耻,只是听着就能感受到。

      下船时我忍不住向他父亲“多嘴”:“你真的有个很好的儿子。”这位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父亲宛若刹那间获得全世界的聚光灯般挺起胸膛,发自内心的微笑在他嘴角绽开。“我的骄傲,”他说,用拇指比个手势,目光止不住向船边套绳索的孩子投去,“人人都说布鲁诺是这个街区最好的小伙子,他一直是我的骄傲。”这一刻,就算让他胸前缀满琳琅勋章,给他全世界的荣誉,他也不会有如此骄傲。

      -

      购买潜艇的前期沟通都十分顺利,只是后半程那位卖家提出邀请我同去克里奥女士的聚会。

      准备来说,是邀请“维·艾·马尼奥里亚”小姐,一个虽然出生在意大利,但中学时期就满世界旅行的富家女孩。我能扮演好这个角色吗?其实不必要,毕竟这只是个“一次性身份”,只要我不在晚餐时拿错旁边人的杯子、把鱼子酱洒到主人头顶,其他的礼仪错误和大意就随它去吧,上流阶层的笑料又不会传进我耳朵里。

      时间紧迫,没法从零开始为我订做一件专属礼服;但丝吉Q女士还是设法从她私人设计师的作品中找出几件较适合的在我挑选后改成我的尺寸,我简直万分感激。

      我像等待参加过家家茶话会的洋娃娃般坐在软椅上,任由专业人士灵巧而熟稔地梳起我的头发,除了她有时无奈提醒我头不要动之外全程没什么交流。这过程实在漫长,吹风机、剪刀、发胶……我忍不住想抠椅垫上与海绵分离的软皮。

      她最后将大把头发盘在我脑后,用月桂叶样式的缀钻发饰固定。我在她鼓励的目光中尝试着左右转头,眼睛没有离开镜面中的倒影——那仿佛是一圈朝阳盛放的金黄喇叭花;烧焦、削断的部分被藏在发髻里,仅有耳旁留下了两缕卷曲的发丝,新生的枝蔓般平添这个年纪应有的俏丽活泼。

      这发型放在我那个时代可以入选复古风格教程,但在当下还有点前卫。造型师打开面前桌上其中一个方盒,躺软绒黑布中的红榴石耳夹在灯光下静静闪耀。

      我的耳洞早在刚打完后未曾戴上耳钉的时候就长好了,如今精挑细选了软垫式的耳夹也依然让耳垂处传来阵痛,没关系,比礼服下还缠着纱布的槍伤伤口好忍。我望着镜中一身璀璨而略显陌生的自己不禁感慨一声:这全身上下的首饰比我全部身家(包括那台21世纪产的照相机)都值钱了。

      但本只为丝吉Q女士服务的造型师小姐却并没有因此表露出对我这穷鬼的歧视。“你很漂亮。”她忽然脱口而出这句赞美。

      “——我知道。”我下意识接道,眨眨眼向她微笑,感谢她在这造型中付出的努力,当然还有她的夸赞,“谢谢你。”

      ……毕竟,外貌可是父亲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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