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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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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蘅隔空对上他深邃的视线,心脏猛地一缩,忘了抬步。
“终于见着姑爷面了,万幸待会儿不用娘子独自一人敬茶。”蓟姑在旁吁了一口气,旋即又低声提醒道,“娘子快移步吧,姑爷在等您敬茶呢,切记走路姿势要得体些,莫让谢家人见了笑话。”
江月蘅微微颌首,待平复好心跳,便迈着小而轻盈的步伐,尽力展现出婀娜柔美的姿态,走上前去。
她自小生长于乡野,原本并不懂这些礼节,来长安后江夫人特地派了蓟姑来做她的傅母,每日教授她礼仪和妇德,别的不说,至少现在走路和行礼的姿势她已过关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谢玹的目光注视下太紧张了,在即将快走到他跟前时,江月蘅脚下忽一崴,身子便不受控地向前扑去。
惊呼尚未出口,就已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鼻尖撞上他衣襟,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竟让她一时忘了反应。
“你准备抱多久?”
江月蘅猛地抬头,正撞进他带着寒意的漆黑眼眸,两道锋利剑眉紧紧蹙着,眼底翻涌着明显的不悦。
江月蘅脸腾地烧起来,忙不迭退开距离,一脸窘迫地解释:“对不住,我是不小心崴……”
谢玹却打断她的话:“不必解释,随我敬茶。”说罢,转身往屋里走去。
他定是以为自己是故意扑到他怀里的了。
上次赏荷宴,他也是以为自己是故意落水的,对她印象不太好呢。
江月蘅咬着下唇,低着头跟上他的步伐。
进了厅堂,只见里头乌泱泱聚满了人,老老少少视线均落过来,个个怀揣着各异心思瞧着她。
来了长安后,这样的眼神她经常能见到,那是一种被人从头扫到脚无比轻视打量的目光。
相比于初来时的手足无措,江月蘅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她刻意忽略众人的目光,神色平静跟在谢玹身侧。
丫鬟拿来蒲团,新人一道跪下稽首叩安。
江月蘅按蓟姑先前教的,从一旁婢女捧着的红漆盘中接过茶奉给谢大老爷。
“儿媳给父亲请安。”
谢老爷接茶喝了,对她投来一个温和的笑容,“既嫁进来了就是谢家的人,日后要敬重长辈,关怀夫君,争取早日生儿育女,为谢家开枝散叶。”
江月蘅腼腆点头。
轮到给婆母盛氏敬茶,她照旧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茶,却不料刚一碰到杯壁就烫得指腹疼缩。
明明方才奉给公爹那杯只觉温热,现在这杯却不知为何烫得惊人,明显是刚滚烫烧开的茶水。
江月蘅微怔,抬眸一瞥,就从盛氏眼中看到了不喜和厌弃,当下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想必是盛氏不喜她,所以刚进门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眼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等着她动作,她只好忍着滚烫,跪下将茶奉给盛氏:“儿媳给母亲请安。”
盛氏却没接。
掌心里像捂着块烧烫的烙铁,烫得江月蘅指尖发颤,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强忍着不动分毫,若是这杯茶端不稳,摔撒在地,不知要落下多少口舌。
她自己出丑倒罢了,不想连累谢玹跟着丢脸。
厅堂里静得可怕,伺候的丫鬟仆妇们都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她那双烫得渐渐发红的手上瞟,谢媱和其他几房的人彼此目光交汇,神色各异,也都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戏。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手腕开始发颤,捧茶的动作也有些不稳了,盛氏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谢大老爷觉得有些过了,干咳了一声,示意妻子快接茶。
盛氏却仍旧恍若未闻,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意味的弧度。
谢玹睨了一眼笔直跪在地上的新婚妻子,她的指腹已经被茶水烫得发红至紫,看着就疼,她捧着茶杯也不出声,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饶是谢玹不喜欢她,也不禁皱眉。
“母亲,该接茶了。”他出声提醒。
盛氏听见儿子发话,这才终于抬了眼,慢悠悠伸出手,接过那杯茶,却是一口没喝,只是随意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起来吧。”她声音冷冷淡淡的,连正眼都没看江月蘅一下。
江月蘅尽了该尽的礼数,起身退回谢玹身侧,默默将手藏于袖中。
谢大老爷又给盛氏使眼色,暗示她该给见面礼了。
盛氏便不情不愿地从手上褪了个翡翠水镯下来递给江月蘅。
这水镯是盛氏所有首饰里最不值钱的一个,且还有一条小小的裂缝,她就是故意挑选来羞辱江月蘅的。
她对自家儿子娶这个乡下长大的新妇是很不满意的,在她眼中,自家儿子相貌堂堂,文韬武略,年纪轻轻就已官拜执金吾,就是皇室公主也配得,怎么能配一个粗鄙不知礼数,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姑呢?
若不是谢大老爷念及两家情谊,不愿退亲伤了和气,这门婚事她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江月蘅再没见识,来了长安半年,也多少有点识货。
盛氏对她不满早有预兆,她这半年来也曾见过盛氏几次,每次盛氏对她的态度都很冷淡,倒是常拉着江月婵亲热说笑。即便知道要与谢玹成婚的人是她,也从未单独邀请她这个未来儿媳妇到府上游玩说话。
江月蘅瞥了一眼镯子上的裂缝,心里很清楚,盛氏这是故意拿不值钱且有瑕疵的水镯让她难堪。
谢媱盯着江月蘅的脸色变化,在人群里捂嘴偷笑,其他两房的人也都在交头接耳,猜测江月蘅吃了亏会不会直接闹。
“这新妇是乡下来的,极不知礼数,说不定待会儿就直接翻脸闹起来了……”
耳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江月蘅抬眸望了一眼谢玹,他面色淡薄没什么表情,明显不为所动。
她不免有些黯然。
于是微微垂了眼帘,默默将情绪往下压了压,这才双手接过:“儿媳谢过婆母赏。”
见状,谢媱不禁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看这个粗俗的村妇大闹一场,露出市侩的嘴脸,斤斤计较的一面,二哥哥见了,定会更讨厌她。
却没想到她面对长辈的刁难,连一丝委屈和不适都没表现出来。
谢媱撇了撇嘴,心想倒是小瞧这个村姑了。
江月蘅将镯子递给一旁的银烛收着,紧接着又随着谢玹给二房和三房的叔婶见了礼,方坐下等着其他人给她敬茶。
出嫁之前,祖母就同她细细说过谢家每房的情况。
谢大老爷谢寅一生只娶了盛氏一位夫人,夫妇二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在这个动辄三妻四妾的朝代显得极其难能可贵,一直是长安城内的一段佳话。盛氏头胎生的是谢家大郎,只可惜夭折了,后来又生了谢玹和谢媱两兄妹。
二房老爷谢俭有一妻一妾,正妻王氏生了排行第三的谢瑭,今岁十六。小妾柳氏则生了一个女儿,今岁十四,名唤谢娴。
三房老爷谢炀妻妾最多,共有一妻六妾,另有外头的露水姻缘忽略不计。然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怎的,这么多年只有其中一个小妾白氏诞下一子,名唤谢琅,今年十五岁。
谢瑭和谢琅主动向前行了个礼,“见过二嫂。”
江月蘅抬眸一看,谢瑭生得文弱,年纪小些的谢琅倒生得英气,一眼望去,谢琅的身形和眉眼与谢玹还有几分相似。
堂兄弟之间长得相像倒不足为奇,江月蘅没有在意,各赠了两人一枚蟠螭纹剑穗。
紧接着谢娴上前施了一礼,这是个文静娴雅的小姑娘,人如其名,江月蘅将一支白玉莲花簪赠给她。
其余三人都见了礼,唯独谢媱一直不动作。
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在谢大老爷凌厉目光的震慑下,谢媱才朝江月蘅草草施了一礼,硬邦邦道:“见过二嫂。”
江月蘅知道谢媱与江月婵交好,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故而对她充满敌意,心里虽然对谢媱待自己的态度有些伤心,但也未过多在意。
她给谢媱赠了一支和谢娴一样的白玉莲花簪,谢媱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一旁的婢女。
江月蘅垂眸当做没看到,内心安慰自己不要在意,日后还有很多相处机会,只要她真诚待人,相信时间久了,谢媱就不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了。
待敬茶礼结束,江月蘅跟着谢玹一道出了门,谢玹走在前头,江月蘅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想搭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想起方才敬茶的事,便出声道谢:“夫君,方才多亏了你帮我解围,不然我的手定要被烫伤了。”
她将红肿的手指往衣袖里缩了缩,实则已经被烫伤了。
谢玹闻言,头也不回,只淡声道:“我只是单纯不认可母亲这种行为,并非为了你,不必谢我。”
“哦…”江月蘅低着头,心里有一丝落寞,但很快又自我安慰:不管怎样,他就是帮了她。
一恍神的功夫,谢玹又与她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眼看他要往书房那条路去,江月蘅忙碎步跟上去,询问道:“夫君,我听说昨夜二姐姐发了高烧,她好些了吗?”
江月婵也算是她的家人,虽然昨夜谢玹为了她,留自己独守空房,但她心里并不怨恨,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谊,一时割舍不下也是人之常情。
想起这个,她便关心一下,正好问问江月婵好些了没。
却没想到谢玹陡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来看她一眼,目光晦暗不明,冷声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少把心计用在婵儿身上。”
说完,径直往前院书房而去。
江月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愣怔在原地。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又突然对她说那么重的话。在他眼里,自己是什么很有心计的人吗?
她承认自己粗苯了一些,没有长安城的贵女们懂得多,没有她们那么优雅有才,可她从未主动伤害过别人,为什么说她有心计呢?
或许…他还在为亲事突然换成她而不满?认为她在赏荷宴上是故意落水,致使他不得不对她负责?
可她那日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是江月婵不小心落水,她看见了想去救她,才跟着跳了下去……
江月蘅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胡思乱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很难过,本想着不管他之前如何,成婚后她再好好和他培养感情就是,时间久了,她总能捂热这块冷玉,可没想到婚后第一天她就受了挫。
江月蘅垂头丧气回到凌云堂,唤来伺候谢玹的侍婢绿漪,问了些谢玹的饮食喜好与忌口,这一日晚膳,亲自下厨做了些吃食来。
只是当晚她和前夜一样,一直等到深夜也没等到他回房,后来银烛跑去前院问,带回的消息是谢玹又在书房宿下了。
接下来的时间谢玹都不曾回过凌云堂,一直到回门宴当日,江月蘅才再次见到谢玹的面。
谢玹一大早便等候在府门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锦衣玉带,看上去贵气又沉稳。
见她出来,他目光毫无波澜地挪开了。
“随我回门。”语气淡漠疏离。
银烛有些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低声抱怨道,“娘子昨日亲自下厨做好饭菜,三催四请姑爷都不来,今日回江家倒是积极,莫不是江家才有他想见的人……”
“好了银烛……”江月蘅何尝不知,她心里发堵,又不得不咽下这情绪,“我们先上马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