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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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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足在景知殿的云玦,神色憔悴,面色苍白,腰带松松垮垮,足足瘦了一大圈。
云稚踏入景知殿,来探望云玦,只见他躺在榻上,整个人病如弱柳,一阵风就能吹倒,似乎心气溃散,已存死志。
云稚颤着声地喊道,“五哥……”
云玦一点好脸色不给她,“你不去陛下那儿晨昏定省,怎么来探望我这么个无用之人?”
云稚满眼心疼,端着粥,走到床边道,“五哥,吃些东西吧。”
云玦撇开了脸。
云稚低下了头,道,“我听闻,张贵侍死后,陛下下令,把尸体千刀万剐。”
云玦一听,两眼一翻,又要晕厥过去。云稚连忙放下粥碗,抱住他,轻拍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云玦的两只眼睛已经红肿得跟桃子似的,他这几天哭过太多回,现如今已经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云稚又道,“今日午时,三皇姐就要行刑。”
云玦如同一只被踩了一脚的兔子,急道,“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云稚拥住他的肩膀,“我不走!五哥,忘了三皇姐好不好,你还有我。”
“你滚开!”云玦怒道,一口气没喘上来,开始剧烈地咳嗽。
云稚轻轻拍他的背,“五哥,我能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云玦无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问,“你真的能帮我?你想要什么?”
云稚紧紧抱住他的腰,道,“我什么也不要,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还当我的好五哥。”
云玦抓紧了她的手臂,掐出了血痕,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现在就能带我出宫吗?”
云稚点了点头,“你要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
云玦去够榻前的碗,“……我吃,我这就吃……”
云玦大口喝完了粥,看着云稚,眼里有一丝期待。
云稚看着他恢复了一点生气,舒了一口气,给云玦换上了宫侍的衣裳,戴上了面纱。
云稚带着云玦走到宫门口,坐马车出宫。由于宫里都在传闻,七皇女云稚有望成为下一任太女,因此,无人敢拦她的车驾。
西市
日光当头,万里无云,众人围满在行刑台前的空地上。
只见一辆木囚车行驶过来,车上载着个披头散发满头污秽的人。
“她就是通敌谋逆犯!”
“全都是她害得!我家人全被戎人叛军烧死了!呜呜呜……”说着,路人扔了块石头上去。
紧接着,菜叶子臭鸡蛋纷纷扔上了囚车,上面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阿季!阿季!”云玦高声喊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云稚连忙捂住了云玦的嘴,把他带着往后退去。
云玦挣扎间,已泪流满面。
云稚一看,却是两行血泪,心惊不已。
台上,刽子手口含烈酒,朝大刀喷了一遍,台上监斩的大司寇李旻道,“时辰到,行刑!”
云季的头颅从高台上滚下,被一只跑过来的癞皮狗叼走了。
云玦亲眼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不——阿季——”
云玦奋力想要挣脱云稚的束缚,冲上前去,却不能。他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去,血泪不断滚下。
回宫的路上,云玦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哀莫大于心死。悲伤到了极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的爹爹被杀了,最爱的姐姐也死了。从今天起,他在世间再无依靠和牵挂。
云稚把云玦带进了景明宫,自己的房间,她住在六皇女房间隔壁。
云稚把云玦安顿在房内,百般安慰,云玦都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趁夜,云稚已歇息。云玦悄悄起身,离开了云稚的房间,摸着黑走回到云季曾经住过的房间。
他的手指拂过家具上厚厚的灰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睹物思人,他曾经与云季一起在榻上下六博棋,她从来没有赢过他。
他曾躲在屏风后,偷看着云季换衣裳。
曾经在景明宫里的时光,是多么无忧无虑。
云玦蓦地想起了什么,他走到柜前,打开柜门,开启暗格,他伸手进去,一片冰凉的金属触感,这里面摆着的是一把匕首。
云季爱好收集兵器,这匕首是她打算送给他防身的,但他并不好武,她就妥善收在暗格里,说等他用得上的时候,再送给他。
深更半夜
云玦出了景明宫,躲着守卫,在宫中行走,身形一闪,进了长宁宫,一路走到卷舒殿前。
卷舒殿里黑漆漆的,无人守卫,云玦握紧了怀中匕首,轻手轻脚进了卷舒殿。
烛光骤然大亮,吴统领带着持刀的侍卫们打开殿门,纷纷踏入殿内。
“原来是你。”云瑟坐在榻上,见云玦战战兢兢地举着匕首,问,“你要弑母犯上?孤生你养你,给孤一个理由?”
云玦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我的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您要那样残忍地对待他?”
云瑟的眉头都未动一下,“他要谋反。”
“陛下!他是冤枉的!我父亲他胸无城府,哪里敌得过别人的陷害?景新殿里那位又有多干净,陛下却信任他还让他主政!”
“张繁与林鸿不同。”云瑟语气平淡道,她知道他们两个都背叛了自己,但张繁太蠢了,死了活该。而林鸿,有他的价值。
“为何陛下总是先入为主,心怀偏见?为何同为皇女,大姐与三姐都曾购买奴隶,凭什么认定罪魁祸首是三姐?三姐救了陛下,而陛下却不顾青红皂白杀了她!
陛下从不与我们讲血脉亲情,那我们又为何要遵从孝道?
我今夜来这儿,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陛下无德,总有一天,会有人颠覆了这乾坤,颠倒了这阴阳!我诅咒陛下,诅咒陛下失去江山!失去所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云瑟哂笑一声,“死不悔改。乾坤有天命,阴阳有定数,岂会因你诅咒而变。”
云玦高声叫喊道,“要杀快杀!陛下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姐姐!陛下没有心!快点也把我杀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一心求死,冥顽不灵,云瑟冷冷开口,“那就如你所愿,送你去见你的好爹爹,好姐姐!吴涵!”
“不用!”云玦朝着侍卫寒光闪闪的刀刃撞上去,决绝地用刃尖抹了脖子,鲜血染红了白玉地砖。
触刃而死,倒是有几分气节。
云瑟下令,把云玦和云季两人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曝尸三日,任凭乌鸦啄食。
…………………………
三皇女处斩行刑之日的前一夜,诏狱之中,云季戴着沉重的手链脚镣,坐在茅草堆上,沉思着。
这么多天了,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自己。从林鸿俘虏了戎族头领,顾泽之进入云极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她也认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绞车连弩一击不中,当时局势十分不利。而那时面对戎族的无差别攻击,她为了自保和留退路,只能去救援那个女人。
只可惜,她冒死为那个女人挡箭,以为能消解嫌疑,却分毫动摇不了她的铁石心肠。在那个女人面前,她谋不了一线生机。
那个女人,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母亲,不会丝毫不念及舐犊亲情。
那个女人,只是坐在云极殿上的,冷血无情的君王。
她以谋反定自己的罪,她担心的,永远只是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受到挑战。
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认清她的本质;只恨自己,没有在战场就杀了她。
虎毒尚不食子,而人比虎毒。
落到如今地步,只怪自己不够心狠。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阿玦,现在他一定伤心极了。
若是阿玦能来诏狱就好了。她想拥抱他,安慰他,他那么天真善良,一定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云季正想着心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矫健的女子,停在了她的牢房门口。女子穿着一双有些嫌小的皂靴,一身紧绷的狱卒服,赭色帽子下却是一双灰色的眼。
留尼?怎么是他?
留尼查探到,云季曾经资助过的两名卫戍军女兵调去了诏狱值守,便与她们联系上了。
他自己,就是被云季从西市暗窑救出来的,他单独找到那两名狱卒,分别对她们道,“三殿下是被冤枉的。她只是心善救了我们,我们中却有心怀不轨的人,恩将仇报。”
“可你也是戎族,这万一要是个陷阱……”
“你们云国人中有好人有坏人。我们也有好人坏人。我是为了报三殿下的恩,你们了解三殿下,求你们救救她!”
他终于说动了两个狱卒。她们通过换班,二人终于一起能值守,于是三人开始行动。
两名狱卒提前在同僚酒中下了蒙汗药,几人一起喝晕了。
深夜,待狱卒们晕死过去之后,一身狱卒服的留尼,揽着个同样一身狱卒服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诏狱。
他从破庙里弄来了个和云季身高相似的女子,给她贴上了人皮面具,让她代替云季被砍头。
这个替死鬼也被下了蒙汗药,留尼打开了牢房门锁,把昏迷的女人往地上一扔,开始扒她身上的狱卒服。
云季看着作狱卒打扮的留尼,明白了他的用意,云季叱骂道,“你们两个醉鬼,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玩玩喽,反正明天都是要死了,不如便宜便宜我。”留尼大声道。
“我是皇女!”
留尼骂道,“狗屁!死到临头了,管你是谁!闭嘴吧你!”
云季也开始演,“呜……”
云季已飞快地把囚服换下,换上了狱卒服,留尼把囚服给昏迷女人换上。
留尼拍打昏迷女人的大腿,发出有节奏的啪啦声。过了半刻钟,留尼扶着云季,十分顺利地把她带出诏狱。
…………………………………
城北破庙 清晨
“少主,您受苦了。”留尼单膝跪下道。
云季问他,“为什么救我?”
留尼答,“老族长于我一家有恩。要不是有老族长,我阿妈也不能平安生下我。”
“总之,谢谢,你是唯一一个愿意来救我的人。”云季道,“匕首给我。”
留尼把腰间挂的匕首解了下来,递过去。
云季接过匕首,一刀一刀划花了自己的脸,顶着满脸的鲜血,她道,“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云季这个人了。”
从今往后,她与云氏一族再无瓜葛。
云季思考接下来的打算,对留尼道,“那个替身,等中午在闹市一问斩,云季就已经死了。而三皇女封地,也已泡汤了。我们回不去北地。”
留尼道,“少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接下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休整一日,探听消息,养一养伤。”
云季道,“明日,咱们再找个法子出城,你的头发和眼睛太容易被识破了,记得戴上幕篱。”
留尼应了下来。
云季静静地等着午时一过,她终于是个全新的人。
下午,云季就顶着满脸血痕,外出去查探消息。
她还在顾府门口溜达了一圈,被当成讨饭的,给塞了一碗赈济粥。云季想着,云玦要是嫁进这样的人家,也算是有了好归宿。
云季回到了破庙,留尼也没有探听到什么新消息。
第二日一大早,云季脸上的伤口已敷好了药,留尼也做好了伪装,二人决定出城。
经过北城门口,云季看到了挂在高处的两个尸体,一个无头女尸,一个绿衣男尸,路人指着高处道,“三皇女和五皇子谋逆,看吧,恶有恶报。”
云季仰起头,定睛一看,绿衣那个的确像是云玦。
她夺过了一旁猎户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高处桅杆的绳子,云玦摔了下来。
云季抱起云玦就飞奔,后面的人追着骂道,“盗尸人!”
北城门的卫戍军想要去追,钟鸾拦住了,道,“别管了,尸体被盗尸人盗走,做成尸傀,是永世不得超生。这个下场,其实比被乌鸦啄食殆尽更惨。”
云季抱着云玦的尸身,一路奔跑,躲进了城外北郊的破茅屋内。
她看着他闭紧双眸的模样,依然不敢相信,三日未见,就已阴阳两隔。
冰冷,处处冰冷,死亡的灰色爬上他僵冷的脸,云季低下了头,吻着他的唇,已泪如雨下。
她的阿玦,她可怜的爱人,终其一生,他都只是她的阿弟,“阿玦……对不起……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布满伤痕的脸上,一双眸子似是燃起了九幽之火,“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昏聩多疑,连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阿玦都杀了。
她一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外头传来叩门声,云季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进。”
留尼走了进来,“主子,请节哀,死者毕竟需要入土为安。”
云季看向留尼,目光中带着恳求,“你能帮我,找一副棺材来么?”
留尼道,“诺。”
阿玦爱洁,走的时候,一定不能这么血淋淋的。云季便去屋外的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
云季脱下了云玦身上血迹斑驳的绿色锦袍,给他擦干净身上血迹,她望着他脖子上的痕迹,他被利刃抹了脖子,云季翻找茅屋的柜子,给云玦换上了干净的麻布中衣。
云季轻轻地给他梳好了头发,却没有找出一根簪子为他束发。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是我没用……”
留尼已经拉着车,拖了一副棺材到了门外。
如今凌云城内外处处办丧事,棺材铺里摆了许多口棺材,丢失了一口,也无人察觉。
云季把云玦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她望着他,却不舍得合上棺材盖。
留尼出声提醒,“主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往西边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把我阿弟葬了罢。”云季这才缓缓推上了棺材盖。
云季如今身份全无,她想过与于奚恢复联系,找到回北地的路,也想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这些都被她否定了。
阿玦的死,让她有了别的打算。
昨日,云季在茶馆里听到有人说,那些被俘虏的戎族奴隶叛军,要被刺配鸣枭山挖矿干苦役,而鸣枭山在西岭方向。
那么,她也必须去鸣枭山,那些战俘,是她复仇最后的希望。
留尼拉着车,二人朝西走了两个时辰,云季见到了一片竹林。
云季骤然回忆起了,也是在一个竹林里,她为阿玦的发间插上了玉笄,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云季的眼眶又有些湿意,被她压了下去,道,“停一下,就把他葬在这里。”
亲手挖好了坑,安放了好云玦的棺椁之后,云季在坟前立了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爱夫阿玦之墓”,云季又弯腰插上一支绿竹。
阿玦,等我,我会回来接你。若能成,我为你报仇雪恨,若不成,我便与你一同长眠于此。
云季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转身,走出了竹林。
云季和留尼两个人,一路往西,在一处驿栈的茶棚里歇脚。他们喝着茶,却遇上了一队商队,留尼前去交谈,“这位大官人,带了这么多人,是要去哪儿?”
领头的商人道,“去鸣枭山啊,我们商队可是皇商了,奉的那是皇命。”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留尼吹捧了好几句,把商人吹得心花怒放。
留尼笑道,“大官人,你看看,我和姐姐两个,是当护卫的好材料吧?”
“你可以留下,她,太吓人了。”
云季抱拳道,“还请大官人多多照顾我弟弟,我就在你们的队伍前面,为你们开路。”
云季因为脸部毁了容,形容可怖。一路上的流氓混混,一个都不敢上前找麻烦。
于是她也应聘上了商队护卫一职。
云季已改名为季匀,留尼改名季留,二人跟随这群商人,前往西岭鸣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