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云简

3、国子诸生

　　这种期待的心情很快在第二日清晨打破了。
　　“小公子，起床了。”
　　“小公子。”
　　好吵，我不耐地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
　　“忧儿还没有起床吗？”慕然的声音。
　　“是的，相爷。怎么叫都叫不醒。”
　　“你们先退下吧。”
　　“是。”
　　檀香清远的味道，温暖的怀抱，似乎是慕然在帮我穿衣，然后，束发，漱口。
　　我模模糊糊感受这一切，任由慕然温柔细致的动作，直到感觉温热的帕子蒙在脸上，我才有些清醒了。睁开眼，正对上慕然带着笑的眸子。
　　“爹爹，早。”脸上不禁发烫了，我接过慕然手中的帕子，慕然放下我。
　　对着镜子一看，才发现衣服已经换好。纯白的中衣，外面是一层淡黄色织锦内衫，外罩一层白色丝织长衫。清雅的鹅黄透过外面一层纯白，过滤地更加淡，衣襟处是一围银狐，织锦上细致勾勒着的远山流岚暗纹也清清淡淡地半明半隐。柔软墨黑的头发上方用一根玉白的簪子绾着，下半部分则是任它垂在肩背上、身前。
　　我呆住了。真的…好美！不同于女子的柔美，镜中的少年清雅至极，有着远山流岚的清丽素净。我不由皱了皱眉，向身后的慕然望去。
　　慕然凝视着我，眼眸中似有墨色清浅浮动。许久，慕然轻叹，“忧儿，你已经长大了，也该去面对必然到来的一切。我虽愿意将你护在羽翼下一辈子，但这样却是毁了你。你该去寻找自己的未来了。”慕然轻搂住我，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直觉感到慕然有些哀伤，往日温暖的怀抱也似乎有些冰冷，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得拍了拍慕然的背，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无忧永远是爹爹的无忧。”
　　拥着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恢复正常。慕然牵起我的手，对我温雅一笑，“走吧。”
　　“嗯。”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慕然凝在嘴角的笑逐渐破裂，眼眸中的墨色愈聚愈深。
　　忧儿，直到你离开，我才明白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依旧要亲自送你离开。
　　不能为了我的私心，折了你的羽翼，所以放你去飞。
　　只是，几年后当你回来时，你还是我一个人的忧儿吗？

　　马车内很宽敞，地面铺着暗红色描金的软毯，中央的矮桌上各色食物器皿一应俱全。前面是沐风在驾车，沐风是慕然今早才告诉我的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人，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了。后方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的是眉秋、揽芳，还有几大箱自己的衣物及日常用具。
　　古代的高官子弟好奢侈啊！去上学竟然还可以带侍女侍卫这么夸张。暗暗咂舌。想到慕然刚刚的表情又有些难过，他是这样的舍不得我。有人疼爱着的感觉真好，心里酸酸麻麻的，很暖。
　　“公子，到了。”沐风掀开帘子，看着车内的我。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原本俊逸冰冷的棱角也似乎被柔化了。沐风的声线很低，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我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在其中平复了。
　　我伸出手，让沐风抱我下去。
　　门口还是那两个小厮，一个叫知学，一个叫知秋。知学带着眉秋、揽芳外附一大堆行李前往后院，知秋领着我前往羲和楼。沐风在知学知秋靠近之前就消失了，看得我很惊异，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
　　“小公子来得好早啊，我和知学一直在等您呢。”知秋红着脸摸了摸头，对我局促的笑笑。
　　我也是对他微微一笑。
　　知秋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脚下也不稳当了。
　　我苦笑，扶住他。这不是我的错吧。呃…貌似不是。可是看知秋的表情，又似乎是。
　　从知秋的话中得知，国子监的学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贵族中的贵族。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他都是世家公子或名门之后，澜沧两大世家谢家、苏家公子也在其中。
　　此时的羲和堂空无一人，我找了右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晴光静好，晨雀婉转而鸣。因为有微风的缘故，一丛竹子也作细细凤吟之声。
　　这样的环境很是清幽，我很喜欢。
　　这样看了许久，我揉了揉因早起仍有些酸的眼睛，转过头。
　　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已坐了一个人。这个少年大概15、6的年纪，比自己年长几岁。雪肤黑发，眉目淡雅，一袭白衣，衣袖衣襟处雅致地绣着淡色兰花，从容如水的神态。因为气质的出众，很容易让人忽略五官的美好。这个人此时正看着我，眼神却是深不可测的，与他如水出尘的气质不符，但又糅合得恰到好处。
　　“云简。”少年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我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呆了，脸红了红，转开目光，“呃…慕无忧。”
　　“哦，一弦清一心？”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云简依旧是那般如水的笑，温和从容的语调，“昨天跟顾祭酒弹琴时，他很是高兴地与我讲，说有个小家伙一句话便说出琴道之至境，且锦心绣口，很是灵气逼人。还说…”云简顿了顿，含笑看着我，“小家伙名唤无忧，都已经10岁了，还赖着右相爹爹。”
　　这下子我的脸刷的红了，估计连脖子也红了。这个顾长歌，干嘛跟别人讲这种话，害得我被笑。心里将顾长歌念了好多遍，再看看云简。
　　云简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明显，嘴角呈一道优美的弧度。
　　我瞥了瞥他，不禁有些羞恼，“有什么好笑的啦。”
　　云简的笑逐渐淡下来，对我微一颔首，目光投注到手里的书上。动作优雅至极，一派从容气象。
　　我看着他在晨曦下近乎透明的侧脸，优雅的弧度，心里却有了些温暖的意味。
　　随着学生陆续到来，我也见识到了所谓的人中龙凤是怎样的。
　　“你是新来的？”一个男孩站在我面前，大概7、8岁的样子，乌亮的长发，墨玉冠，白皙的肤色，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巴。
　　好可爱啊！我看着他，内心挣扎着想伸出手捏捏他可爱的脸。明明是小孩子，却偏偏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不由莞尔。
　　“我在问你话呢？”小孩子似乎有些脸红了，却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嗯，我是新来的慕无忧。你好。”我对着他微微一笑。
　　“霜儿，不可无礼。”清清冷冷的声音，有一股难言的贵气。
　　我抬头望去，门口一少年长身玉立，年纪大概和云简差不多大，眉目清俊，一身玄衣，清贵高华。他就这样立在逆光中，身后的影子被拉得斜长，一股孤寂难言的落寞。
　　蓦然地，有种心疼之感。我摇了摇头，真是奇怪，怎么会对这少年有这样的感觉，他明明是那种俯视苍生的上位者，却似乎…很寂寞。
　　“霜儿不懂事，望无忧公子海涵。”少年走进来，对我微鞠躬，明明是道歉的动作，有他做来却自有一种高贵优雅。他直起身，依旧是刚刚清贵的姿态，却似乎柔化了棱角。
　　我很怀疑，他是否洞悉了我刚刚的想法，微微一笑，“没关系的，他很可爱。”
　　说完这句，立马接收到小朋友的白眼。我无奈一笑。
　　那少年眼里似乎有一丝笑意，却在瞬间消失了，依旧是清贵无暇的姿态，“在下容浅，那是九弟容霜。”
　　身边的云简淡淡地扫我一眼，墨玉般的眼里光芒流转。
　　虽觉云简的态度奇怪，我依旧是含笑道，“慕无忧。”
　　说话间，又进来几个人，我向门口望去，是一个面容与容浅有些相似的少年，一袭玄色描金长袍，似乎比容浅稍大几岁，俊美至极，眼里却有几分戾气，不同于容浅的清华雅致，他给人一种凌厉威严之感。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要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离他远远的。
　　这个人身后是一个女孩子，12、3岁的样子，娇小可人，一袭月色长裙，梳着高鬟髻，简洁清雅。入门便嘟着嘴巴对容浅道：“三皇兄，二皇兄欺负仪儿。”
　　三皇兄？二皇兄？
　　呃……
　　无语地看着抚着小女孩头发的容浅，当事人却无辜的很。
　　再看看一旁正看着书的云简，目光投注在书上，嘴角却似笑非笑的勾起。
　　“这位是二皇兄容律，四妹容仪。”容浅淡淡对我道。
　　“二殿下好，四公主好。”我对着那二人微颔首。
　　容律似乎惊讶于我的态度，深深地看着我，眼里神色难辨，道：“名字。”
　　这样的语气，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
　　我不喜欢，但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无奈道，“慕无忧。”
　　容律依旧看着我，用一种探究、感兴趣的眼光，令我浑身不自在。偏这时室内极静，这种巨大的压迫感愈加明显。
　　正在难堪之际，云简轻轻咳了一声，惊醒了入神的容律。
　　“顾祭酒来了。”云简淡淡道。
　　我却知道他是为我解围，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正撞入他抬起的眸子里。他怔了一下，继而笑开，云淡风轻。
　　各自归位，顾长歌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袭青衣，看到我后，笑意从眼底深处溢出，“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学友——慕无忧，据说诗文音律都是很不错的，各位的压力应该更大了吧。”说完还对我眨了眨眼，极美的凤眼流光溢彩。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身上的目光越聚越多，有好奇，有探究，甚至还有嫉妒。
　　“……右相之子……”
　　“小小年纪……风华绝代……”
　　“……不就是有个丞相的爹嘛……”
　　各种各样的字眼，我稳坐不动，只微笑着看着他们。
　　身旁的云简笑意隐隐，依旧从容地看着手上的书。
　　众多的目光我都可以忽视，唯有一道实在令我不安，转身看去，正是容律。
　　见我看他，微微一笑，颇有指点江山的狂傲，贵气逼人。
　　我怔住了，他这样的笑真的很怪异。心底一阵不安，仓促转身，却正对上容浅墨黑的眸子，清冷中似乎有安抚之意，我感激一笑。
　　正听到什么考核、资格的字眼，我疑惑地看着顾长歌。
　　“老师，就让我们考考他吧。”正是那位四公主容仪，见我看她，眼里闪过恶作剧的促狭。再抬头时，已是可爱如小鹿斑比的纯真目光，恳切地看着顾长歌，让人不忍拒绝。
　　我不由暗叹，这位公主真是百变啊！
　　看起来顾长歌已经被她动摇了，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无奈点头。有什么办法呢，要成为这其中的一员，必须要有能让他们信服的实力啊！想起慕然温柔的眼，我可不能给他丢脸呐。
　　“既如此，我们明日就考考慕无忧。”顾长歌笑道，很感兴趣的样子，继而看向我，“无忧，你从经义、策论、律、诗、书、琴、棋、画中选……嗯，就选四项吧。”
　　我微沉吟，琴是一定要选的，顾长歌的意思便是要看看我的音律造诣。至于诗，我苦笑，他刚刚进来时便已说了我的诗文，我自然不能不选。策论、经义一类的，意义太过，自己这个身子方才10岁，对这些精通也是太过显眼。棋艺我却是不精。总的算来，我能选择的只有两项。这个狐狸，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兴致盎然，见我望他，只笑不语。
　　罢了，便选书、画吧，这些年来，自己的书法和画虽非大家，却也是拿得出手的，慕然都会夸的呢。想起慕然，微微一笑，抬头朗声道，“老师，学生选诗、琴、画、书。”
　　“好。”顾长歌爽朗一笑，“明日，我期待无忧公子的惊才绝艳。”
　　汗……
　　接下来的教学让我吃惊，顾长歌完全是放羊式教育，看来精英的学生一定会有个变态的老师。学生既然是精英中的精英，这位顾长歌自然是变态中的变态。
　　再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