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13 ...

  •   13
      ·

      大巴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缓缓蠕动,车厢内弥漫着昏昏欲睡的安静。
      段欲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脖颈下的U型枕柔软,带着极淡的、属于时青车里的那股冷冽木质香,丝丝缕缕缠绕着他。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侧投来的视线,烫得他眼皮下的眼珠都不敢轻易转动。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侵略性。它不像以往的命令或训诫,带着清晰的边界感,反而像一张无形而温热的网,将他密密实实地罩住,挣脱不开,也无处申诉。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段欲趁势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摸出来看了一眼。是李天野,问他团建好不好玩,有没有艳遇。

      段欲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半晌,只回了个“无聊”,便摁灭了屏幕。
      艳遇?

      他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心底那点荒谬感更重了。
      最大的“艳遇”正坐在他旁边,用目光把他里外烤了个透彻。

      车子终于驶离拥堵路段,速度提了上来。轻微的颠簸中,段欲的头随着车身晃动,几次不经意地,轻轻擦过身侧时青的肩膀。每一次触碰都像细小的电流窜过,让他肌肉微绷,又强迫自己放松。

      时青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细微的接触,他的目光终于从段欲身上移开,望向前方道路,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沉静。

      可当段欲因为一个稍大的颠簸,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他肩头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稳稳扶住了他的侧脸,将他轻轻带离,然后,那只手极其自然地停留在他后颈,力道适中地揉了揉。

      “睡吧,到了叫你。”

      时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语气平淡,可那停留在颈后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茧,缓慢揉捏的动作里,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狎昵。

      段欲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他睁开眼,对上时青垂落的视线。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映着窗外掠过的流光,看不出太多情绪,却让段欲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想说“别碰我”,想拍开那只手,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体仿佛背叛了意志,在那恰到好处的揉捏下,僵硬的后颈肌肉竟真的松弛了一丝,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寻到了一个危险的宣泄口。

      他仓惶地重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兵荒马乱。那只手在他后颈停留了大约十几秒,才堪堪收回,仿佛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兄长对弟弟的关怀举动。

      可段欲知道,那不是。

      接下来的路程,段欲再没睡着。他僵直地靠着车窗,努力将自己缩进无形的壳里,可时青身上那股气息,还有后颈残留的触感,却顽固地萦绕不去。

      直到大巴驶入市区,停靠在公司楼下,他才如同获救般,第一个站起身,拎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挤下车,汇入解散的员工人流中。

      他甚至没有等时青。

      回到别墅,段欲径直上楼,背靠着门板,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他走到浴室,用冷水反复冲脸,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影面色泛红,眼底带着狼狈的水光和未散的惶惑。

      他抬手,用力擦了擦后颈那片皮肤,仿佛这样就能擦掉时青留下的印记和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段欲把自己埋进了公司那些日益复杂的项目文件里。他强迫自己专注,试图用那些枯燥的数据、条款和商业逻辑填满所有思绪,将那个男人从脑海里挤出去。

      时青似乎也很忙,两人在公司打照面的时间不多。偶尔在走廊或茶水间遇见,时青也只是淡淡颔首,问一句“进展如何”,得到段欲硬邦邦的“还行”或“在看”之后,便不再多言,擦肩而过。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甚至比团建前更加疏离。可段欲心里清楚,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时青不再事事过问,可他的存在感却比以前更强。他不必出现,只需一个眼神,一次短暂的停留,甚至只是林助理送来的、恰好符合段欲口味的下午茶点,都在无声地提醒段欲——他仍在被密切地关注着,被细致地照顾着,也被不容置疑地圈定在某个范围内。

      这种无处不在的“管束”,比直白的命令更让段欲感到窒息,也更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滋生出一丝可耻的依赖。

      下午,段欲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份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头疼。这份报告涉及大量金融数据和法律条文,晦涩难懂。他看了半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内线电话响起,是时青。

      “进来一下。”

      段欲蹙眉,放下鼠标,推开联通门。

      时青的办公室里有客人。一个穿着得体套裙、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时青对面,两人似乎刚结束一段谈话。看到段欲进来,女人微笑着站起身。

      “这位就是段助理吧?常听时总提起,果然一表人才。”女人笑容亲切,目光在段欲脸上停留片刻,带着职业化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段欲有些不自在,微微颔首,没说话。
      “这是朗悦公关的徐总,徐曼。”时青介绍道,语气如常,“下周三,我们和恒源科技的合作签约发布会,由朗悦负责整体策划和现场执行。有些细节需要对接,你跟进一下。”

      段欲一愣。这种级别的项目发布会,向来是市场部或总经办直接负责,怎么会落到他这个“实习助理”头上?

      “我?”他看向时青,眼神里带着疑问。

      “嗯。”时青点头,目光平静,“徐总经验丰富,你多学习。具体流程和注意事项,徐总会跟你沟通。”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你学习的一部分。总不能一直看文件。”

      话说到这个份上,段欲无法拒绝。他压下心里的诧异和一丝莫名的紧张,转向徐曼:“徐总,请多指教。”

      徐曼笑容爽朗:“段助理客气了。后续我会让我的助理把相关资料发给你,有什么问题随时沟通。”

      又寒暄了几句,徐曼便告辞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段欲和时青两人。

      “为什么让我跟?”段欲直接问。他不信时青只是随口安排。

      时青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落在段欲因为连日熬夜看资料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多接触实务,没坏处。恒源这个项目,你之前看过部分资料,不算完全陌生。跟一场发布会,从筹备到落地,能学到东西。”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段欲抿了抿唇:“要是搞砸了呢?”

      时青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有我在,砸不了。”
      “你尽管去做。”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奇异地安抚了段欲心底那点忐忑,可随即又涌上更复杂的情绪。又是这样,时青永远这样,一面将他推到台前,一面又在他身后张开无形的网。

      他讨厌这种被安排、被保护的感觉,却又无法否认,在这种充满挑战和不确定的时刻,时青那句“有我在”,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知道了。”段欲低声应了,转身准备离开。
      “段欲。”时青叫住他。

      段欲回头。
      时青的目光落在他衬衫最上面那颗不知何时崩开的纽扣上,那里露出一小截锁骨。他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段欲面前。

      距离瞬间拉近,段欲下意识想后退,却强忍住了,只是身体微微僵硬。
      时青抬手,手指灵巧地替他扣上了那颗纽扣。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段欲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无数次。

      “仪容也要注意。”时青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温热的气息,“代表公司形象。”
      扣好纽扣,他的手却没有立刻收回,而是顺势在段欲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力道不重。
      “去吧。”

      段欲几乎是脚步僵硬地走出了时青的办公室。回到自己那边,关上门,他才抬起手,摸了摸刚刚被触碰的颈侧和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时青指尖的温度和力度。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坐回电脑前,却发现刚才还令他头疼的报告,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朗悦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段欲就收到了发布会相关的全套资料,厚厚一沓。他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消化,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列出了无数个问题。

      周一上班,他主动联系了徐曼的助理,约了下午见面沟通。会议安排在段氏的一间小会议室,朗悦那边来了三个人,除了徐曼的助理,还有负责现场执行和媒体对接的同事。

      段欲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发现,对方专业且耐心,对他的问题一一详细解答。随着沟通深入,他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能针对某些流程细节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有些想法略显稚嫩,但角度新颖,让朗悦的同事也颇感意外。

      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徐曼的助理笑着对段欲说:“段助理悟性很高,考虑得很细致,有些点连我们都忽略了。后续我们保持沟通。”
      段欲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些,点了点头:“辛苦了。”

      送走朗悦的人,段欲回到办公室,才发现内线电话的提示灯在闪烁。是时青。
      他接起来。

      “沟通得怎么样?”时青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当面听时更显低沉。
      “还行。”段欲顿了顿,补充道,“流程基本理清了,有些细节还需要确认。”
      “嗯。”时青应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有问题随时问我。另外,明天晚上有个饭局,恒源的王总做东,你也参加。”

      又是饭局。段欲下意识想皱眉,但想到这次自己是项目对接人之一,似乎又没有理由拒绝。
      “好。”
      “下班等我,一起过去。”时青说完,便挂了电话。

      段欲放下听筒,看着桌上摊开的会议笔记和资料,心情复杂。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一步步走入时青早已规划好的轨道,接触更核心的业务,面对更重要的场合。
      抗拒似乎变得徒劳,而心底深处,某种被需要、被赋予责任的感觉,又悄悄萌芽,与他固有的桀骜碰撞、交织。

      隔日晚上的饭局,设在城中一家知名的高端会所,私密性极好。
      时青和段欲到的时候,恒源科技的王总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几位双方公司的高管,以及两位作陪的、看起来像是王总朋友的人。

      王总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笑容可掬,一见面就热情地迎上来与时青握手寒暄,目光随即落到段欲身上,带着打量:“这位就是时总常提起的段助理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段欲不习惯这种场合,只是客气地点头:“王总过奖。”

      落座后,话题自然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合作展开。时青游刃有余,王总也是八面玲珑,气氛很快热络起来。段欲多数时候沉默地听着,只在被问到具体细节时才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偏离正事。王总带来的一个朋友,姓赵,似乎对段欲格外感兴趣,频频将话题引向他。

      “段助理这么年轻,就能在时总身边担此重任,前途不可限量啊!”赵总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段欲,“不知段助理平时有什么爱好?我看你气质独特,不像一般坐办公室的。”

      段欲淡淡回道:“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年轻人不要太谦虚嘛。”赵总不依不饶,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在段欲脸上逡巡,“我听说,段助理车骑得不错?玩机车的,都有股子特别的劲头,难怪……”

      他的话带着某种暗示,语气轻浮。席间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几位高管眼观鼻鼻观心,王总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什么。

      段欲脸色冷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时青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侧过身,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段欲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半环抱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赵总。

      “赵总说笑了。”时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席间细微的杂音,“小欲还年轻,正是学习的时候,兴趣爱好这些,不过是课余放松罢了。至于机车,”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男孩子,年轻气盛时都喜欢追求点速度感,现在收敛多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正事上。”

      赵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没料到时青会如此直接地护着。他讪讪地笑了笑:“那是,那是,有时总这样优秀的兄长带着,段助理自然差不了。”

      时青不再看他,转而举杯向王总示意,话题被轻易地带回正轨。

      段欲僵硬地坐在那里,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时青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存在感。那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和占有欲的姿势,将他与周遭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隔离开来。

      这让他想起了上一次的饭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涌了上来,混杂着安心与悸动。

      整个后半场,时青的手臂都没有收回。他依然与人谈笑风生,掌控全局,那只手却始终稳稳地搭在段欲椅背上,偶尔,指尖会不经意地、极轻地碰触到段欲肩头的衣料。

      段欲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耳根在无人注意处,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他能闻到时青身上传来的、混合了淡淡酒气的冷冽木质香,能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触碰,像羽毛,更像烙印。

      饭局结束时已近深夜。送走王总一行人,时青和段欲走到会所门口等车。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意。段欲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肩上忽然一沉,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披了上来。时青不知何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了他身上。

      “穿上,别着凉。”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比平时更显低沉,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段欲想拒绝,可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将他密密包裹,让他喉头发紧,最终只是僵硬地站着,任由那温暖覆盖。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时青拉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段欲坐进去,时青也随后坐入,吩咐了地址。
      车厢内很安静。段欲偏头看着窗外,身上还披着时青的外套,那气息无孔不入。他想起席间时青护着他的姿态,想起那只始终搭在椅背上的手,想起此刻肩头的温暖。

      “今天,”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谢谢。”
      时青似乎有些意外,侧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段欲的侧脸线条绷紧,睫毛低垂,看不清情绪。
      “分内的事。”时青的声音平静,“以后这种场合,遇到不想搭理的人,不用勉强自己。有我。”

      有我。
      又是这两个字。
      段欲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酸涩而胀痛。他转回头,看向时青。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时青轮廓分明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邃如夜,此刻正静静地回望着他,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

      那目光太深,太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顽固。
      段欲张了张嘴,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急促的呼吸和眼底一丝狼狈的慌乱。

      他仓惶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身上西装外套柔软的布料。

      车子驶入别墅车库。段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塞还给时青,低声道了句“我上去了”,便推门下车,快步走向屋内。

      时青没有立刻跟上。他坐在车里,看着段欲近乎逃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刚刚被段欲抓过的西装外套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的体温和仓促的力道。

      他缓缓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势在必得的暗芒。

      段欲冲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肩上似乎还残留着外套的重量和温度,鼻尖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耳边反复回响着时青那句“有我”。

      他抬手,用力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呼吸。

      太近了。

      时青的靠近,时青的维护,时青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呵护,这一切,都太近了。

      近到他筑起的所有心防都摇摇欲坠,近到他快要无法分辨,那令他恐惧的究竟是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本身,还是失去这份唯一专注的、近乎偏执的“管束”与守护。

      他害怕沉沦,更害怕清醒。

      因为清醒意味着,他必须直面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时青早已超越兄弟界限的、扭曲而真实的渴望与依赖。

      这一夜,段欲又失眠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