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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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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某些快乐」
「在没有我的时刻」
6.
陆沉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越害怕失去的东西,越容易伤害自己。
他曾经拥有过一只兔子。
红色的眼睛,柔软的皮毛。
活跃又灵动,仿佛每一寸血肉都满溢着生机。
在得到它以前,陆沉从没想过原来红色的眼睛也可以那样纯净无暇。
纯净到容不下任何贪婪、狡诈,以及暴虐。
这份不易的拥有,让陆沉生出一种错觉。
在短暂的对视中,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会变得纯净。
如此。
他获得了一丝救赎与慰藉。
他是那么喜爱它。
直至某一天它死了。
陆沉从湿冷的泥土中挖出了它。
尸块腐臭,沾满污秽。
再也没有了生机。
令人作呕的气味久不散去。
充斥在鼻息间,攀绕在衣衫上,似乎还会沁入他的皮肉。
手中的螺丝刀并不锋利。
陆沉垂眸端详着。
是了,这原本也不是需要锋利刃口的工具。
脉搏在跳动,陆沉耐心地数着。
一下又一下,出奇地规律、平静。
陆沉将螺丝刀用力插了下去。
愧疚,亦或是想要偿还。
因他的拥有而失去生命,他才是那把杀死它的刀。
那一刻,陆沉祈求着血流尽后的自由。
但是,囚笼诅咒怎会轻易解开。
他仍困在其中。
陆沉学会了伪装。
在一次次试炼结束后,装作麻木,装作习以为常,甚至装出对嗜血的渴望。
他想,他的眼睛已经同大多血族一样了。
不被允许存在自我,不被允许展露真心。
反抗是虚无的徒劳,是身上累累叠加的见骨伤痕。
陆沉就这样成长着。
扭曲又怪诞。
年少时的陆沉也曾有过幻想。
他想,是不是等他足够强大了,就不会再被迫着失去。
陆沉开始期盼长大。
可是,事与愿违。
他并不是被幸运眷顾的那个人。
7.
“陆沉,我们分手。”
是你发给陆沉的最后一条信息。
陆沉收到的时候,谈判会议刚结束不久。
三四个小时的勾心推扯,繁冗又枯燥,一连多日的重压负荷下,也令他觉出些许疲累。
少眠已是陆沉近期的常态。
除却你不在身边的缘故,还因着有不少工作需要他亲自处理。
但更多的,是一些无法借旁人之手完成的隐秘。
血族内部的争权夺利已至昭然,各方使下的手段越发激进,早就不满足点到即止的试探。
陆沉知道,他们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暗涌肆起的漩涡中心,向来不缺血肉横飞的杀戮。
陆沉游刃有余地周旋着。
他不断压榨自己的精力、天赋,一切。
他想要尽快回去陪你。
陆沉摁亮手机屏幕,深色的背景上显示着极其亲昵的备注,是一众公式化中最特别的存在。
只为你。
信息栏的通知犹如转换开关,会将凌厉的神情变得柔和。
陆沉弯起嘴角,已不复方才那副冷淡模样。
镜片后透露出的眸光缀满爱意,带着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深刻眷恋。
解锁下的背景是你的照片。
你眼睛亮亮的,笑得格外开心。
陆沉的嘴角也跟着弯高。
可是。
当看到你发来的内容时,陆沉感觉心脏倏地一紧,眸色也随之暗了下来。
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罕见地显出一丝慌乱。
陆沉没有立即回复。
他一遍遍回想着这些时日的举动,思考着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
是和你道过晚安后还在彻夜工作,忽视了你的叮嘱?
还是未对你言明受伤的情况,被你发现,害你担心了?
陆沉自知做事滴水不漏。
他有心隐瞒,你便没可能知道血族内部的厮杀。
陆沉想着,或许你只是在气呼呼地撒娇,表达对他的不满。
毕竟在他离开的时候,你是那样的依恋与不舍。
陆沉耐心地哄你。
“抱歉,是我的过错,做得让小姑娘不满意了。”
“可以和我讲讲原因吗?虽然是取巧的方式,但我更想让小姑娘尽快开心起来。”
“或者,等我回去后,小姑娘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并且我会任由小姑娘惩罚。”
没有回复。
打去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我们分手。”
陆沉看着这几个字,眉心越蹙越紧。
近乎命令的生硬语气。
不像你平时闹别捏的样子。
陆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离掌控。
可他却无法阻止。
联络不到你,也定位不到你的行踪,各类手段一时皆是无果。
就在陆沉愈发担忧之际,万甄收到了你的辞呈。
陆沉开始不计后果地肃清血族中的敌对者,用重伤的代价换来了提早几日的归程。
他迫不及待地赶回光启,丝毫不顾未愈的伤势。
陆沉在书房看到了熟悉的档案袋。
他在某一瞬间竟有些释然,就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虚伪肮脏的内里被一层层剖开,明晃晃地展露出无法示人的不堪。
罪恶被宣判,得到应有的惩罚。
很圆满不是吗?
陆沉忽然想起你让他读过的那些睡前故事。
美好童话的结尾,相爱的人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长长久久。
至死不渝。
但现实,这种美好从未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得到的,是再一次失去。
8.
是个阴雨天。
你站在三楼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开得正盛的绣球。
大团大团的,株株纷繁呈艳。
可你觉得它们需要肥料。
你没有搬至家族所在的庄园,而是固执地留在了幼时居住过的宅邸。
你喜欢这里的绣球。
父亲安排了不少人照顾你的起居日常,可偌大的地方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尤其是小老外不来的时候。
你不承认自己会想他,只觉得有他在,那些被压缩深埋的甜腻过往才不会反扑。
不会一次次伤害你。
雨水刚停,地面还有些湿漉。
你着了件晨袍长裙,没换鞋子就去往了花园。
你挑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你没去细想为什么宅邸里会特意安放几只活物。
你知道它们不是食材。
你也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有人太过了解你的心思。
毛绒细软,触感温热。
你不紧不慢地逗弄着手边的兔子,又看着它眼中的勃勃生机一点点消散。
最后,没了气息,成为死物。
各处部位被完好地切割,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一起。
你抚了抚不再温热的躯干,雪白的皮毛混杂着血液与泥土,变得黏腻又难看。
你将这些全都埋在了绣球花枝之下。
你记得花圃里埋过更大的东西。
你知道。
但你选择不去想。
同样的天气。
幼时的你因为贪玩,故意躲开照顾你的佣人,独自跑来了花园。
父亲也在。
他很快就发现了你。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摸摸你的头,笑着告诉你,那些开得好看的绣球需要肥料。
你听话地应声,假装没看见父亲袖口的暗红。
后来,父亲给你换了一批新的佣人。
再后来,你也学会了在雨天给绣球施肥。
你丢下手中的短刃,缓缓起了身。
鞋间缎面洇了水渍,装饰的流苏湿作一团,而月白色的裙摆也被脏污浸染大片。
你皱了皱眉。
“我抱你回去。”
“来,把湿鞋子踢掉。”
“嗯。”
你没想到小老外会在这时出现,但你乖乖窝进了他的怀里。
你体力告急,你不想自己走回去。
小老外什么都不问,可你觉得他早有准备,指不定已经看了多久。
不然你身上的毯子他是从哪变出来的。
呵,爱往别人身上蹭口水又爱偷窥的变态。
你坏心地在小老外的衣襟上擦手,没等来你想象中的恼怒,倒是惹得他闷笑几声,和你说好痒。
小老外用脸颊贴了贴你的额头,你想着这才多一会儿,你还能原地烧起来不成。
你用了点力顶了回去,觉得他小题大做。
“再乱动就要掉下去了。”
小老外吓唬你,可是边说着又边收紧了臂弯。
“把我摔坏了,二公子就没有联姻的对象了。”
“下一个可不好找。”
你反呛他,把二公子几个字念得格外重。
“我不要别人。”
“只有你会是雷德家的家主夫人。”
小老外忽然换了副郑重的神色,承诺似的对你说着。
“你和你哥商量好了?”
“什么?!”
“我说我想当县长夫人。”
“那我去当县长。”
“我建议你把那部电影再看一遍。”
“我已经看懂了。”
你看懂个锤子。
你在心里默默骂他。
毯子很暖,小老外的怀抱也很暖。
你不由得多了点困意。
而昏昏沉沉之际,你似乎听见小老外和你说——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去杀血族也可以。”
“去杀陆沉…”
“也可以。”
9.
你果然发烧了。
你说一定是小老外在克你。
为了欺负他,你还费心地和他解释了一下,克就是不合适的意思。
小老外知道后脸色都变了,死活不承认。
而令你万万没想到的是,小老外转天就去请了几个大师,说你和他是命定的姻缘,再有大师护法加持一番,只会百年好合,鸾凤和鸣。
啧,鸾凤和鸣。听听这词。
谁教他的啊。
小老外又说了一堆吉祥话,你都不知道他怎么记住的。
你只觉得那几个大师真是老油条,小连招张口就来。
比你厉害。
“你给了大师们多少钱?”
你有点好奇小老外被骗到什么程度。
“大师说,我们不讲钱,只讲缘。”
“施主问姻缘,只需十八万八千缘。”
小老外答得还挺骄傲。
“你是不是觉得很便宜?”
“这不叫便宜,叫有缘。”
瞧瞧,都给这小子忽悠瘸了。
你白了小老外一眼,不想理他。
“把药吃了再睡好不好?”
“啊…”
你自觉张嘴,使唤小老外使唤得毫无愧疚。
你躺回被子里,眼睛定定地看着房间的高顶。
你想了想,然后开口——
“下个月万甄旗下高珠线新品发表,会办晚宴,你陪我去。”
“想救他?”
“不是。”
“那就是想买东西,我们去买。”
“你都不问我要好处的吗?”
“我要你就够了。”
“哦。”
“所以你刚刚的犹豫是在想怎么能不给我好处?”
“才不是!”
“好。不是不是。”
10.
前几日定下的几套晚宴礼服送来试装,你拉着小老外一起,想顺便将他的那套也选配好。
可腻腻歪歪地在你身边贴了半天,小老外还是一副你挑什么我穿什么的模样,不往礼服上分半个眼神。
“头发都乱了!”
你不满地控诉着。
小老外被你凶得老实了下来。
维持三分钟左右,极限是四分。
小老外最近多出个坏习惯。
因着身高差距,只要他站在你背后准会把下巴搁在你的头顶。
眯着眼,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可你不喜欢。
你觉得他好重。
你的小连招因为这事也被迫物理升级了。
梆梆就是两个肘击。
可你又不能太用力,你怕他装作被你打疼了,找借口赖着你。
没错,小老外学坏了。
你怀疑他请的那几位大师都成了顾问团,整天没事干,凑在一块净琢磨着给他出馊主意。
你越想越气。
梆梆又加了俩肘击。
小老外不躲。
他变本加厉,直接把你环在了怀里。
指尖一圈圈绕着你的发尾,唇边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好像你怎样对他他都觉得开心。
“二公子,收敛点。”
你要忍不住了。
“我是我哥,你说二公子的话我听不见。”
真的,你小子行。
行啊。
你都快咬牙切齿了。
小老外的纯情傻瓜人设呢?
主要也怪你作死。
小老外照顾你的那几天,你没少折腾他,不是让他抱你去浴室,就是让他抱你去餐厅。
你还说想看花园,总之哪条路远就去哪条。
心眼坏得很。
差不多就是,你滴,良心,大大滴坏。
从此以后,小老外如同开启了人生隐藏任务一样。
每天就是和你贴贴,红着脸也要和你贴贴。
直到最近,已经磨练得不怎么脸红了。
你非常后悔。
“放开,我要换衣服了。”
“好。”
“路易斯,你也要试。”
“你之前还叫我宝贝路易斯呢。”
“我没有。”
你直接否认,转身就走,也不管小老外是不是在偷笑。
可你不知道的是,他看向你的目光中,占有欲已浓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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