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对岸》陆极峰

3、三

　　头一天，他幸福的找不着北，这么多的东西，都不知该如何享受了，大脑和心脏像浸泡在了蜂蜜烈酒中，极度甜蜜和激动，伴随着酣醉般的眩晕。

　　第二天，他稍微觉得有些寂寞，这座城市里一个人也没有，要是能有人陪他分享这些快乐就好了。可他仍然满足，人不应该要得太多，只要让他待在这里，一辈子不和人说话都行。
　　反正，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那一晚，他坐在城中那座巨大精美的钟楼底下，吹着晚风喝酒，怀里搂着一名高挑漂亮的假人模特。午夜的时候，他拥着她跳起了舞，她的纱裙飘扬起来真好看呀，但为什么她的眼睛如此冷漠？
　　李先生想，她要是能笑一下该多好，那样他会爱上她的。
　　巨大的钟表悬在高高的夜空里，亮着辉煌的灯，像一只橘色的眼球俯视着他。李先生喝了很多酒，憨憨地笑着，心里有点失落。
　　他在午夜空旷的街道徘徊，爬上最高的钟塔，大声放歌，满城灿烂的灯火只为他而亮。他幻想着自己张开双臂，像燕子一样飞过一片又一片高楼的楼顶，在探照灯的光影间穿梭。
　　梦想几乎实现了，只是少了人群，喧嚣的人群，欢声笑语的人群。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能陪我说说话呢？”到最后，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三天他过得浑浑噩噩。
　　也许是可选择的东西太多，他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不认识这里的文字，也搞不懂很多东西的用途，在这座奢华庞大的城里，越走越迷茫，越走越陌生。
　　饭菜总是很神奇地出现在餐厅里，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却不见厨师，更不见宾客。所有的房门都开着，他可以随意出入，无拘无束。
　　李先生拥着他的“丽人”，拎上几瓶酒并一包烟，来到大河边，坐在白色的台阶上。
　　远远的，他望见他的故乡，隔着大河，荒凉地笼罩在薄薄的白色迷雾里。他点燃一支烟，静静地遥望，只能看见一线黑色的岸，与指尖的雾渐渐消融在一起。
　　他本来应该永远属于那儿的。
　　“我是个幸运的人。”他说，“只是没人注意过我，我们……都被遗忘了。”
　　大河静静地听，将声音传到朦胧的远方。
　　李先生打开一瓶酒，仰脖灌了起来：“嗝……我们连彼此都忘了，真悲哀。”李先生不受控制地说道，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才三天，就已经变得不知满足。
　　他突然想游回对岸去，把那边的人都带过来。这样他就不会寂寞了。
　　“喂——！！”他大声呼喊起来，“喂——！！有没有人，回答我啊！有没有人？！有没有……”
　　他的声音被大河吞没了。
　　李先生红着眼睛愤怒地将空酒瓶掷进河里，“咚”的一声，瓶子晃晃悠悠地浮起半个身体。
　　假人站在他身后，安静而冷漠地瞧着他，夜风将她纱裙的一角吹拂而起，姿势凝固着美丽。“你！”他忽然愤怒地指向她，“你也是假的，假的！”
　　李先生抱着头咆哮起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当然，她不会回答。
　　绝望随着酒精的作用侵袭了他的身体，视线模糊着旋转起来，好像那条河里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满满一川寂寞的魂灵。
　　他是如此迷茫。
　　第三天，当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一道猩红的光圈套住了她，李先生消失了。
　　M市一下子热闹起来，
　　人群、汽车、音乐，喧闹如常，川流不息。人们继续着纸醉金迷的安乐生活，在虚幻与现实间醉生梦死，不夜城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
　　造型复古的大钟冷漠地俯视着这幅艳丽浮靡的夜之浮世绘，它呆板而精确，此刻，它修长的黑色指针终于开始了三天来的第一次转动。
　　没有人在意河对岸的黑暗。
　　反正，那只是邻国战乱后遗留下来的乱葬岗而已，据说马上就要扒掉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