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对岸》陆极峰

2、二

　　M市。
　　小舟摇摇晃晃地荡过夜色，漂过了无数遐想，等到达的时候，天已黎明了，河面上起了一层薄雾，岸上静悄悄的。
　　“到了。”
　　“哦，你可真慢！”李先生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岸，一转头，人和船却都已经不见了，只有雾气弥漫。
　　“真见鬼。”他嘟囔了一句。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乐土，李先生忍不住跪下来亲吻地面——这里连地面都是平整干净且精美的。
　　修建漂亮的高楼一栋栋整齐地砌在砖石路面上，仿佛冲天的巨碑矗立在他眼前，层层叠叠望不到头，震撼着他的心。李先生在原地站了好一阵，仰得脖子都发酸了，也没能把所有的美景都装进眼睛里，这才迈开步伐，慢慢地向城里走去。
　　也许是太早，整个城市还没有醒来，路上停着各式各样漂亮的小轿车，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沿途许多绘着优雅图案和文字的彩色招牌仿佛在冲他眨眼睛，将他引进那一排排敞开的门洞里去，那些橱窗玻璃明亮得想一块块大水晶，将所有奇异美丽的物件都封在里面，琳琅满目，见所未见。巨大的广告牌在高墙上霸气地俯瞰着街道，不断变换的内容上，有衣着暴露的女人披挂珠宝，睁着魅惑的大眼睛高傲地俯视他，长睫毛下是能吸走人魂魄的旋涡。
　　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仙境。
　　隐隐约约地，似乎有歌声隔着一条街传过来，甜美的、欢快的、嘈杂的，细细钻进他的耳朵里。
　　有人！李先生一下子振奋起来，迈开大步顺着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一路找过去，脸上的笑容随着声音的临近越来越深，心脏狂喜地跳动起来。转过一道弯，李先生刚想举起手大声地打个招呼，却被眼前被所见的一切惊呆了，他居然在一块巨大的方形玻璃板上看到了会动的人！
　　那些人和真人一模一样，穿着怪异而美丽的衣服，在一个会发光的舞台上又唱又跳，歌词他一句也听不懂，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观众，狂热地挥舞着彩色的荧光棒。
　　然而他们都被封在一个平面里，在另一个世界，喧嚣与他无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怪不得这座城里见不到人呢，”李先生失落地嘟囔着，“原来他们都跑到这里面去了。”
　　他试着朝那块大板子喊了几声，但他们大概听不见他，于是只能悻悻地转身离开，“算了，等他们从这个奇怪的大方框里出来我再同他们打招呼吧。”
　　独自一人漫步在清晨唯美安静的街道上，吹着口哨边走边逛，李先生来到了一家精品糕点房的门前，摸着空空的肚子，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雕花的玻璃木门。“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在他头顶响起，浓郁的糕点香气随之飘进他的鼻孔，将馋虫从胃里勾出来。天哪，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闻到最香的东西，头一次，他记起了饿是什么滋味。
　　他看到了什么？
　　琳琅满目的新鲜糕点摆放在托盘上，外表精致诱人，有的还冒着热腾腾的丝丝白气，奶油、培根、肉松和水果装饰在上面，刷了蜂蜜的小面包卷裹着巧克力和果仁，还有各色布丁和蛋糕，那么可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摆放在他眼前，待人随意取食品尝。
　　李先生哪里还忍得住，如饿狼一样扑上去，爱不释手地尝了一个又一个，直到风卷残云般将那些糕点吃了个干净，也没有任何人出来愤怒地驱赶他。
　　“这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啊。”李先生满足地感慨道。
　　突然，他看到了自己倒映在玻璃橱窗上衣衫褴褛的影子，灰扑扑脏兮兮，蓬乱的头发里还爬着虱子，与这座干净漂亮的城市格格不入，不禁皱起了眉。
　　他找到一家男装店，从里面拿了标价最贵的一套衣服和一双鳄鱼皮鞋，反正没有人，他就大剌剌地拿着衣服走到了市中心的喷泉哪儿，在光天化日下跳进去洗了起来，“唔，这水真凉！”他站到喷泉中央那尊美人鱼的雕塑前，让从她抱着的那个海神瓶中流出的清水浇洗他满是脏污的身体，边搓边哼起了歌儿。薄雾散去，阳光洒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水珠砸落时崩裂出闪亮的光，他看到美人鱼的瓶子前逐渐架起了一座小小的虹桥。
　　一时间，如斯美丽已致奇幻的景象让他无法言语。
　　李先生的眼眶流出了泪水。
　　他一屁股坐进水池里，背靠着大理石边沿，无比惬意地观赏着这座城市。
　　一个人的城市。
　　“太好了，没有别人，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李先生满足地笑起来。
　　换好衣服，李先生满意地从橱窗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焕然一新的身影，风姿挺拔，像一个真正的绅士，忍不住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欣赏。他将开始新的旅途，他要在这里探险！
　　“哼哼，我的同乡们，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识这些的！”他得意地想道。
　　辉煌澄净的金色阳光洒满整座城，庞大死寂的城里，只有他一个人快乐的歌声孤单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