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天龙李建

3、蠢蠢欲动

　　蜜月过后，芳成回到茶技站上班，八哥专心在巡司和筠连县城之间倒腾干鲜，低买高卖，他想尽快把债还掉。玉米、谷子成熟时，芳成选定好吉日良辰，摘两个玉米、三吊黄熟的谷吊子，弄成米，撒在老米里一同蒸熟，先敬天地，这叫“吃新”。这一习俗，是农村庄稼人，祈求老天风调雨顺，能够丰收。
　　秋与云平，中秋节到来，八哥和芳成开始打糍粑、吃月饼、走亲戚、观月亮。国庆节后翌日，八哥家隔壁的老王半夜起来上茅司（厕所），被人用菜刀砍死。一大早，八哥向警察报告说，昨晚11点过他插上门栓正要睡觉时，听见门外有响动，他拔掉门栓打开门，从门缝里伸出脑壳，看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娃在老王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八哥揉揉眼睛，再看时，小男娃不见了。警察问他看清小男娃长什么样没？“嗯......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其他呢？”“没得啰......”
　　老王走了，留下了老婆和刚出生半个多月的儿子，还有50多岁的父亲。
　　邻居家的丧事，八哥是忙前忙后。他帮忙请老师在老王入葬前看地、订期，还请道士做道场。做1---2天为“还过奠”，7---9天为“三昼宵”，而且，还要杀猪摆酒席。亲朋邻里中有人说道：“唉，我们准备吃这家人的满月酒的，没想到倒来吃丧酒了......”逝者老王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及实亲用长孝帕子包在头上。实亲来下祭，即送肥猪，死者上山安葬前两天为家奠，前一天为客奠。亲朋好友前来祭奠，老王的婆娘抱着儿子跪地行礼，受礼人则及时扶起俩娘母。亡者老王入葬后，灵房供了49天才烧，烧灵时还做了道场。之后，此案成为未破的悬案......
　　临近春节，芳成忙着置办过年货，她和八哥一起熬麻糖、打苕粉做粉条、推酒米粑粑面。腊月里，八哥要看个好日子杀年猪，又叫“洗过年菜”。杀年猪要请手艺好的杀猪匠，杀过年猪的时候，不能让“头刀菜”即猪血洒在地上。还要点香蜡、烧钱纸。两口子还请邻居、亲朋好友、帮忙的吃年猪肉。八哥还砍了一点“二刀肉”、“宝肋肉”送最亲的长辈------爷爷、娘娘（奶奶）、家家（外公）、婆婆（外婆）和父母、老丈人、丈母娘、母舅等。
　　腊月二十三，八哥砍根竹子把屋子里的顶板、屋梁上的扬尘扫掉，芳成也跟着一起打扫各间屋子及周围的明渠暗沟、敞坝。她还清洗各种器具、桌椅板凳，拆洗被褥窗帘。打扫完，芳成将最黑的扬尘弄一点，倒在十字路口，沿着路倒3---6小堆。
　　过年的前夕，腊月二十七，还要宰鸡赶大集。杀过年鸡在农历二十七或者二十九，有“杀七不杀八”之说。此时，下街的小娃儿们正等着扯鸡毛扎毽子。杀过年鸡时，芳成烧上香蜡纸钱，还扯了几根鸡毛粘上鸡血贴在正堂屋的神壁左边处。腊月三十或者月小二十九，人们习惯叫“大年三十”。这天，巡司区巡司乡的每家每户都要把煮熟了的过年猪头、过年鸡、一块上等肉共三样放在一个盘里，猪头、鸡头朝上敬菩萨、老祖人，敬天、土地神，敬灶神、猪神，并烧钱化纸，祈求平安吉祥。芳成还弄了“九大碗”菜------蛋圆子、蒸鸡、烧白、香蹄花、扣肉、干巴牛肉、豆豉巴鱼、酥肉、猪香嘴，香溢扑鼻。芳成把“九大碗”摆在堂屋正中大方桌上，小两口洗干净手、脸，穿戴整齐，烧香敬祖。敬祖时，还要放鞭炮。
　　敬过祖后，就吃团年饭。八哥一大家子人吃团年饭，爷爷、娘娘（奶奶）、父母坐上方，八哥和芳成坐下方。动筷子也是由长辈先动手夹菜。有的人家吃过团年饭后，小娃儿就在街上踢毽子，表示见子见孙。晚上，大家“守田坎”，给果树缠红纸条，祈求来年庄稼丰收，果树结更多果子。
　　大年初一，早晨尽量不多说话，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特别不能催叫人起床，忌讳说“你咋个（怎么）还不起来？”之类的话。碗筷都要要轻拿轻放，以免打烂了。初一早晨，还要抢“元宝”------将硬币包在猪儿粑和汤圆里，一些粑粑里不放硬币，一些粑粑里包有硬币，看哪个人吃的粑粑里有硬币，咬到的硬币越多，说明这个幸运者今年财气越旺。初一早晨，也要将猪儿粑和汤圆先敬祖先、灶神。早晨，吃过猪儿粑和汤圆，八哥和芳成带上粑粑、干盘子、白酒及杯子、香蜡钱纸，去祭拜祖先的坟。中午，八哥和芳成都吃耙青菜奔（蘸）木香子油，表示一年都清爽、健康。初一至初三忌朝门外扫垃圾、向外倒水，一般都要等过了初三才倒垃圾，寓意留住财。
　　从正月初一起，民间龙灯、狮子灯、车车灯、牛灯、幺姑灯相继出灯。筠连人只有正月才耍龙灯，十五耍灯闹元宵。龙灯所到之处，主人要点香蜡、烧纸钱、放鞭炮、送红包、挂红布接灯。正月十五晚上一般都要烧灯，标志灯会结束。除了龙灯，还有狮子灯活动。春节期间，街上很多人家都要耍狮子。如工程竣工、农村修房子、结婚等也要耍狮子灯庆贺，主人在接待时，要专门摆上酒和吃食，供耍灯人享用，除了吃的外还要放上红包。
　　八哥带着芳成去看车车灯，又叫彩莲船，划船的人男扮女装，莲枪队伍尾随其后，唱着小调，打着莲枪，一路摇行。过去的调子多为方言俚语，有的较粗俗，随着时代的变迁，演唱者对曲词进行修改，推陈出新，更能体现时代色彩。
　　两口子又去看牛灯，边远地区的人们把它看成既可添加节日气氛，又能够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神灯。特别是耕地离不开牛，解放前，农民穷得打鬼，都盼望自己有头耕牛，甚至崇拜耕牛，直到视牛为神的地步。所以，灯的模样按照牛造型，有精致的，有简易的。耍灯的配上渔、樵、耕，敲锣打鼓、唱曲子伴奏，场面大、人群多的还吹苗族大唢呐、芦笙，烘托热闹气氛。
　　两人耍牛灯，要熟悉牛的动作、习性，而且要模仿、表演，另外还有一人为看牛匠，在“牛”旁边配合“牛”进行表演。牛灯的地位很高，所到之处，如遇到其他的灯种，都要让它先耍，各家门上的牛灯贴子也要在其他灯种贴子的上面。耍灯时，各户主人要烧香蜡、纸钱，放鞭炮、送红包，以示对牛王的敬重......
　　清明节来了，雨草萋萋，风吹麦苗，河柳映堤。八哥和芳成拿着铲锄、柴刀，带上香蜡纸钱、白酒和杯子、干盘子等祭品去扫墓、拜祖坟。临近五月初五端阳节，芳成就开始包粽子、炸麻花，家门前挂艾狗。挺着大肚子的芳成虽然临近预产期，可她还是回娘家送节，送扇子。刚从娘家回来的翌日，她就生了个男娃。
　　18岁的八哥高兴得合不拢嘴，他陪着芳成坐月子，他修炼育婴大法。半夜0:30，儿子醒，大小便；1：00，八哥把孩子抱到芳成怀里喂母乳，1:30儿子睡觉；2:00儿子溢奶；4:00儿子醒，八哥给儿子喂了约1两温水喝，4:05孩子他妈喂奶，4:45儿子睡；7:00儿子醒，大小便；7:05喂奶，7:20儿子睡觉；10:10儿子醒，八哥给儿子干洗全身，特别是屁股，然后喂水喝，10:40喂奶，11:20大小便，11:45八哥喂水，12:00喂奶，13:20儿子睡觉；14:20儿子醒，喂奶，14:50儿子睡；15:30儿子醒，16:10睡；16:45醒，16:50喂奶，17:40睡；19:50醒，20:20喂奶，21:00睡；21:50醒，喂水，22:30儿子大小便，喂水，22：50喂奶，0：00喂奶......
　　儿子吵夜，八哥让老婆继续睡，斜光到晓，他抱着儿子在屋头（房里）不停地走动，边走，左手臂边摇，右手掌轻轻拍着儿子的小屁股，有时还哼点摇篮曲，虽然跑调不好听。连续几天下来，实在太困，八哥站着都能睡戳（着）。晚上睡觉，他不脱衣服，斜靠在床边打瞌睡，只要一听到婴儿床里儿子“瓮安......”的叫声，他像一根弹簧立刻蹦起来。他抱着吵夜、整晚不睡的儿子，刚开始还会遐想儿子长大了什么样？幸好长得不想他爸，像漂亮的妈妈。一个月过后，他什么也不想，他抱着孩子也能睡戳（着），八哥只想好好睡一觉。
　　忙里偷闲，他也翻翻老婆以前从单位拿回来的报纸，他对有些内容感兴趣，诸如：“1984年巡司公社改名为巡司乡，大队改名叫村......”“1984年，筠连县常住人口30万，约有1.5万人外出经商，占比5%......”“1984年6月10日，朱建华打破世界跳高纪录......”“1984年7月30日，许海峰为中国赢得第一枚奥运金牌......”“1985年１月１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决定改革农产品统派购制度，从1985年起实行合同定购和市场收购......”“1985年2月18日，中共中央、□□批转《长江、珠江三角洲和闽南厦漳泉三角地区座谈会纪要》，决定将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闽南厦漳泉三角地区开辟为沿海经济开放区......”
　　几个月后，还清结婚欠下的债，蠢蠢欲动的八哥，就像从蛰伏冬眠中苏醒过来一样，寂寞无行路。他一心想要当一名商人，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成为一名商人，简直是白活！如今，这个念头愈发浓烈。每个人都希冀自己的人生是一张成画的草图！
　　八哥想方设法、四处打听，了解到，1984年，筠连人外出经商，在成都开始形成批发地段，以骡马市、□□街一带最集中，以所住旅馆房间为门面，或以附近开店的形式从事布匹批发。部分筠连商人还低价购进成都、重庆等各大百货公司积压的化纤布，通过火车运到山西太原等地零售。1985年，国家放开对纺织品的限制，筠连商人以成都为中心，从广东省佛山市的西樵市场和江苏省苏州市的盛泽市场采购布匹，通过铁路运到成都等地做二次批发......
　　“我想要外出经商！”八哥把这个想法给老婆说了，没想到老婆支持他这么想、那么做，芳成居然说她可以辞掉农技站的聘用工作，和八哥一起出去，八哥喜出望外！多方打听，几番斟酌，两口子下定决心外出经商。这下，他俩遭到前后二家的反对、讥讽------“出去那钱好找得很啊？”“出去打倒（失败）了咋个办哦？”“铁饭碗工作都不要啰，疯啦？”“女人出去干啥子？好好在屋头待斗（着）！”“你们不听话，古兜（硬）要出去，娃儿我们不管哈！”......
　　芳成对八哥说：“人应该既知足、又进取。人应该有所行动，如果找不到已经准备好的，那么就自己来创造。然而无数的人都忍受着比我们还寂寞的生活，还有无数的人在与他们自身的命运抗争。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种反抗在人世间酝酿着。普遍的观点都认为，女人应该过平稳的生活，但是女人与男人是一样的。我也想像男人那样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自己的能力。倘若我被严格地束缚着，脚步停滞，就会像男人一样感觉到痛苦。只有心胸狭窄的人才会说，女人只应当弄（做）饭菜、织毛衣、绣荷包、带孩子。如果一个女人想要跨越世俗的规范，只是因为这个女人想做更多的事情，去学更多的东西，因此就要受到别人的谴责和讥笑，那么这些人也太过轻率了！”八哥听着听着，恍惚间，仿佛觉着眼前的是一位“女神”......
　　深思熟虑后，两口子打算春节过后，借五千块钱作为老本，带着儿子到山西太原卖布匹，芳成负责带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八哥负责找（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