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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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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是要挽留自己,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以后跟你阿婆好好过,就别再想着这里了。”
……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转过身去听她说话,不然她现在很可能就已经冲上去挠花她母亲那张被生活磋磨到并不算好看的脸了,那样的话,她估计很难再还算完整地走出去。
她沉默着走到村口处,对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抱什么希望。
在她五岁这年,她失去了左耳良好的听力,逃离了那个家,逃离了那个村子。
但准确来说那并不能算是逃离,因为她是被赶出去的。
她的好父亲和好母亲听了村里其他人的建议,把她送到了阿婆那里,并美其名曰:“让孩子去孝敬老人”。
他们说阿婆一个人住怪孤单的,所以决定让她去陪阿婆。
可真好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怎么孝敬老人。
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无非就是换一个环境逃离,换一个人伺候。
只伺候一个人倒还让她轻松不少。
走在路上,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村口站着的小老太太,小老太太也看见了她,不算年轻的人向她快步跑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我的小孙女”。
居然和刘胜男不同,她内心里感到诧异。
照理来说,能教出刘胜男这样的孩子,老太太应该好不到哪去。
老人跑到她的面前,仔细看了看她,非常高兴地感叹自己的小孙女都长这么大了,又热情地紧紧抱住她,脸还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从没有人这样对她。
高兴过后,小老太太才注意她藏在头发里的纱布,和她形同虚设的包裹。
“闺女,谁给你打成这样?”
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被发现,老太太很心疼,说什么也要给她讨个说法。
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如果知道是自己女儿把她打成这样,她还会是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吗?
她恶劣地想,然后面无表情地告诉老太太:“妈妈打的。”
说完之后,她抬眼对上老太太,不想放过对方一个表情。
错愕,了然,气愤,伤心。
好复杂的情绪。
她想。
“是阿婆的错,阿婆没教好你娘,不然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
她对此感到不解,为什么明明是刘胜男的错,面前这个人却要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
但她没有发问,只是任凭着小老太太牵着自己的手往家里走去。
这就要退货了吗。
所以见到她时欣喜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对她的喜爱和心疼也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是更喜欢弟弟那个只喜欢玩乐的蠢货吗。
为什么要做出这副样子去骗一个五岁的小孩啊。
有必要吗。
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还为这份虚假的关爱久违地感到感动。
真是令人失望啊,亏她还以为以后可以再也不用面对那讨人厌的一家三口了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接到人赶紧走吗?”
“把小鱼户口迁出来到我这里。”
“这像哪门子话!”
“迁到我这里,以后小鱼的生活费一点都不用你们出,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她看见她那个母亲很明显地心动了。
“那怎么行,我们好歹还养了她五年!”
“于大伟你要不要点脸啊!孩子被养成这样你也好意思说你养她!”
他们开始争吵了。
但她听不见了,阿婆把她的耳朵捂了起来。
她不是来退掉她的。
她是来让她彻底脱离这个家的。
她在听隔壁大学生和她娘吵架的时候听见过,把户口迁出去,她就不属于这个家了,以后她也就不会被按着和老鳏夫结婚了。
阿婆真的是在关心她。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名为“喜悦”的感情,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在向上弯曲到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弧度,这种弧度被称为笑容,从前她只在那些蠢货脸上看到过。
但她和那些蠢货不一样,她的笑容源于她感受到的一份真挚的感情。
看见阿婆逐渐落入下风,她决定帮她一把,也是帮自己一把。
“妈妈。”
“干什么?!”刘胜男没好气地吼道。
“我的左耳听不见了。
“被你扇的。
“村里的赤脚大夫说,如果不去大城市的医院做手术,这辈子左耳朵就都聋了。
“手术要花好多钱,可我不想做聋子,王花说残了就没男人要了,耳朵聋也是残。
“妈妈你带我去医院做手术吧。”
听见这话的几人立马停下了争吵,阿婆很紧张地询问着她的伤势,拉着她的手就要去城里医院给她治病。
可她不动。
她就站在那里,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受伤的耳朵看着自己的父母权衡利弊。
看他们还有些犹豫的样子,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妈妈,你就带我去做手术吧,我快要听不见你们说话了。”
“做什么做!你一女娃子去做哪门子手术!合着钱不用你来挣是吧!
“我告诉你于余,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跟着你阿婆生活!以后你就是你阿婆的人了,是死是活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耀祖要睡觉了,你们赶紧走吧,明天我带你们去迁户口!”
他们料定了以她现在的名声和废了一只耳的身体以后嫁不了好价钱,又不想再给她花那一点点吊着她命的钱,更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儿子再被她打。
所以他们同意了这个要求。
她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想让他们为了这一点点情分出了做手术的钱。
不出意料地,最后她们被大骂一通赶出家门,成功地没有让那两个人渣跟阿婆要她前五年那几乎等于零的生活费。
她又一次感到愉悦,她觉得这情绪来得莫名。
但她还是很开心,她少见的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期待,因为在从前的日子里从没有人会为了她据理力争。
“你这孩子,伤这么严重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
又是责怪的话语,可这好像不是责怪。
她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安慰道:“阿婆,我不疼的。”
阿婆没有听她的,带着她直奔城里的医院。
就连那点行李都被撂下了,阿婆说回家里给她置办些新的行头。
可最后她的耳朵还是没有治好,只是能模糊地听个响,只凭左耳的话是完全没有办法与人交流的。
医生宣布结果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于她而言,能保住那一点仅有的听力就已经很好了,她有的不多,就更不会奢望太多。
更何况她已经为自己做得足够多,她已经争取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所有能争取的了。
一只耳朵换一个有希望的未来,不亏。
反倒是阿婆,在旁边不停的抹眼泪,说要是自己早一点发现就好了,要是再重视一点就好了,要是没有跟她爸妈吵架就好了。
她很奇怪,为什么阿婆又开始责怪自己了。
这一次她问出了口,而后在阿婆愣神之际告诉她,自己很高兴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她很讨厌那个家。
并且告诉她,自己很喜欢这个全新的、由她们两个人组成的家。
小孩子对于情绪的感知能力是很强的,她也是,她与大多数孩子不同的地方只是她足够冷漠与冷静,并且不会被那些人的歪理绑架并带歪。
这真的不是她在自夸。
虽然这在那些人的眼里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但她的“冷血”确实让她免于承受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也没有让她长歪。
不然她也不会执着于离开。
她好像生来就是怪胎,和家人不亲近,和任何人都不亲近,简直不像个小孩。
但她能感受到阿婆对她真的好。
她想试一试和阿婆一起好好过下去这个日子。
第二天她带着阿婆主动上门,让阿婆跟她的马上就要变成陌生人的便宜父母说她的耳朵可以治好,只是要花三十万,不然就会彻底变成聋子。
这让那对夫妻彻底放弃了她这个换彩礼的工具。
他们很坚定地把她的户口迁了出去,并且让她们两个好好过,就算是死了也和他们没关系。
她没什么感觉,只是看见阿婆很伤心的样子,自己也有点不爽。
“那就祝你们家的蠢货儿子不要病死吧。”
临走前她对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气得过来围观的奶奶指着她鼻子就骂。
“嘿!你个便宜货咒谁呢你!小小年纪心肠这么歹毒难怪你爹娘都不要你!他们早该听我的把你溺死!就不该心软说把你养大了换彩礼!”
骂完还觉得不解气,她又开始反驳她说于耀祖是蠢货的事情。
“还有,你个小贱蹄子说谁是蠢货呢?我家大孙子那可是顶顶聪明的,以后那可是要考清华的!你一个女娃娃懂个屁!”
她就冷眼看着面前对着她出言不逊的女人,拉住了想要上去理论的阿婆,唯一的表情就是皱眉,因为她这个只爱她大孙子的奶奶口水实在是太爱乱喷。
她实在搞不懂这个蠢货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一切肮脏的拿不上台面的打算揭开来告诉五岁的她,但无论她听不听得懂,这都对她造不成伤害。
这只会让他们于家的名声更臭而已。
周围人看着这个蠢货的目光早已开始变样,只是她浑然不觉,直到自己的儿子儿媳觉得丢脸开始拉她才反应过堪堪住嘴。
看她骂的不是很尽兴的样子,她很贴心地对自己曾经的好奶奶的辱骂做出反应:“哦。但你的儿子、儿媳、孙子都是蠢货。”
说完她也不再看他们气得跳脚的样子,在一片骂声中和阿婆离开了这个地方。
“小鱼,你以后的名字就叫何暖了。”在大巴车上,阿婆这样和她说。
这是刚刚改的,两个人当着于大伟的面给她改了姓,让于大伟气得不轻。
她觉得这很令人愉悦,因为这个同样愚蠢的家伙为了他男人的尊严对她改姓的事情十分不爽,但又碍于面子不好出言阻止。
她很爱看这种死要面子的“大男人”吃瘪的样子,这显得他的面子和尊严格外幼稚滑稽。
“阿婆,你不会觉得我很坏吗?”
她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问出了口,但她语气里的颤抖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自己那样镇定。
她没发现,面对阿婆时,她总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会觉得暖暖会觉得自己很坏呢?
“你去气别人,难道不是因为别人先伤害了你吗?
“难不成你就真的甘愿被他们打骂不还手吗?
“合理的反击从来都没有错啊暖暖,在阿婆心里,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你没有因为别人对你不好就怨恨别人,就无底线地伤害别人,不是吗?”
何暖没有说话,她没有和阿婆说自己心里那些恶劣的想法,也不会说。
她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亲人,她不想那么快让阿婆知道自己的不堪。
“那我如果变成坏人了,阿婆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因为暖暖是阿婆的宝贝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有多真?”
“比黄金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