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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那天清晨,天还很黑,病房很小,哭声响亮。

      “不带把的死娃娃给我拿远点,别让这扫把星的晦气影响到我的小孙孙。”
      她的出生,似乎不被人期待。
      没有人关注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那个弟弟身上。
      他是全家的宝贝,是爸爸妈妈守在心尖尖上的孩子,是承载了家族希望的“耀祖”。
      而她则是那个罪该万死的,打娘胎里就好强抢了弟弟营养的多余的家伙。
      在五岁以前,这个家里没有人喜欢她的存在。
      她只是一个给一口饭吃吊着气,以后好拿来用彩礼给弟弟买房子的、在家干活抵债的拖油瓶。
      可我说过,她生来就好强。
      在娘胎里抢了弟弟的养分,出生时争了个“姐姐”的名号,那她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的生命就这样为弟弟所用。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感情,才会不在意“不孝”的说法,被骂白眼狼也无所谓,弟弟本就体弱,爸爸妈妈骂她一回,她就打弟弟一次。
      所以弟弟就算是被宠坏了,面对这个瘦弱却浑身是劲的姐姐也还是会发憷。
      所以即使那对夫妻再憎恶她,打她时下手也不会太重,因为她总会找到机会报复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他们却没有办法时刻护住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些年她过得也还算能活。
      血脉亲情什么的,对她好像也从不起作用。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五岁那年,在她再一次用拳头挥向那个啃着鸡腿的男孩时,她的父母冲了进来。
      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这一掌她的母亲几乎是用了全力。
      带着薄茧的手从脸上刮过,她倒在地上,只觉得脸上发麻,耳朵传来一阵嗡鸣。
      “小贱蹄子,你再敢打你弟弟试试!”
      她的母亲,那个曾与她血肉相连的人,此刻正在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诅咒她。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耳处有温热的触感,她勉强撑起身子用手摸了一下,满手的灰和血混在一起,好不狼狈。

      跑!

      她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管她,没有人在乎她,但她要给自己谋出路。
      她必须在乎她自己。
      她不想要像村头王花一样才十四五岁就被嫁给老鳏夫换彩礼,年纪轻轻就生了三个孩子,却因为没生出男孩天天被丈夫打骂。
      她想逃出去。
      她要逃出去。
      听隔壁的大学生说,村子外面的天空并不宽阔,全都是高高的楼房,除非是站在高楼上,才能看到蓝天白云……和街上的汽车与行人。
      大学生说城里的路上到处都是汽车,汽车在那里并不是一个很少见的东西,它有四个轮子和几扇窗户,具体的她也形容不出来。
      她想象不出来,还想再问大学生的时候,大学生已经走了,步履匆匆,似乎是在躲着些什么。
      对了,大学生的哥哥好像还没娶媳妇,听说他对象家开口就是三十万彩礼,他们家拿不出来。
      隔壁村的李胖子他娘好像在给他相看续弦,说想要个大学生,这样生出来的娃娃能聪明点。李胖子家有钱,住的是小别墅,但村里人都知道他前一个老婆是被他给打死的,但凡是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好想再问问大学生汽车长什么样子,但大学生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好像是听说她娘没生什么大病之后就急匆匆地要离开了。
      也就是看她可怜才跟她说这些话。

      她还是不知道汽车长什么样。

      上次有辆小汽车来过村里,村里小孩都跑去围观,但那时候她在干活,爸爸妈妈不让她出去丢人现眼,免得叫人看见她的样子让别人说他们虐待她。
      也是,她那面黄肌瘦的样子确实会让人误会说她没吃饱。
      这里的人也就会搞些表面样式了,明明都心知肚明确实就不会善待家里的女孩,偏还要装得一副善良的样子。
      明明在他们眼里,没把刚出生的女婴掐死,就已经是一大善举了,更遑论一直养到十五六岁送出去嫁人。
      哪里有什么吃饱吃不饱的,能吃到东西都已经是很好的了。

      她跑出了那个房间,钻进家里堆放杂物的小隔间,在自己那用几根木头搭成的小床下翻了翻,掏出这么久以来攒下的几块钱就又冲了出去。
      没有人追上来,她知道,她的父母现在肯定在哄自己的弟弟。
      顺带再骂一骂自己。
      奔跑在泥土路上,她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很小,很脏,几乎没有什么肉。
      她只是一个吃不饱饭的、没有什么力气的小娃娃,打人能有多疼呢?
      攥紧拳头,手上的骨头凸起,或许是用骨头打人会比较疼吧。
      不过那些只知道偏心的蠢货可不会想这些,她打人疼不疼,全靠她那宝贝弟弟的哭声响不响来决定。
      而她那个蠢货弟弟所有的智商又都用在如何让自己哭得更响一些上,也难为他能想到自己哭大声一点她挨打就能重一点这层上了。
      只不过下一次她下手就会更重,这一层那个蠢货没想到。
      是不是她掠夺养分时把智商也掠夺走了?
      她不知道,反正父母买给弟弟做启蒙的那些书她全看完了,但那个蠢货看不懂,没翻两页就丢一边去了。
      大学生给村里的女孩子们说过,知识改变命运,她记住了。
      只是这些话被一些女孩告诉了自家父母,让大学生又挨了好一顿骂,说她自己不孝顺就算了,还要带坏别家女娃,居心叵测。
      后来大学生就再也没和她们说过这些话了。

      “那不是个于家那丫头吗?”
      “是啊,跑这么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
      “瞧她那满脸血,是又被打了吧。”
      “天天欺负她弟弟,被打也活该。”说这话的人啐了一口,“我家那妮子要是敢这么对我的乖仔,我指定得抽死她。
      “就这样被打的时候还敢叫呢,也不害臊。每次大半夜都吵得我睡不着觉,鬼哭狼嚎的。二妮每次犯了错都知道自己拿扫帚来给我打,我就没见过于家那个那么不听话的!”
      “被打那么多次也不知道长长记性,我看着丫头也是个傻的。”
      “哪能啊!她被打的时候哭喊那么大声,指不定是想博谁的同情,这丫头看着就鬼精的,心眼多又不听话,我看以后谁敢娶她当媳妇。”
      闲言碎语夹杂着嗑瓜子的喀嚓声模糊地传进耳中,她没什么触动,只是又加快了脚步。
      有点听不清楚声音了,她不想当个聋子。
      “王大夫!”
      冲进村里赤脚医生的家中,她二话不说跪下就开始磕头,边磕头边说话。
      “王大夫,我刚被娘扇了一巴掌,耳朵流了好多血,听不见了,我求求你帮帮我。
      “求您了,我不想做个聋子。
      “我有钱的,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我都给你。
      “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她把攥在手里的钱全拿了出来,看见有的上面已经沾上了血,又窘迫地拿衣摆擦了擦。
      王大夫看见她本来没想摆好脸色,他对于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于家娃子体弱多病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于家的两口子偏生村里有他这个大夫不要,每次无论儿子生了什么病都要绕开他往城里送,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的医术。但他扪心自问,那些大病他是治不了,可像染了风寒那些小病他也是能治治的,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那俩人就是不信他,还在有次他们儿子半夜发高热他好心前去看病时紧紧护住自己儿子,一副生怕自己把他们儿子给治死了的模样。
      但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女娃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姑娘在村里风评不好,她家俩大人啥坏事都往她身上按,至少她不乐意干活、手脚不干净还天天欺负弟弟的名声是已经传开了。
      到底还是心软,他还是给她的耳朵做了简单的处理。

      “娃娃,你的耳朵……如果不去城里的医院治,估计这辈子左耳就很难再听清了。”
      听了这话,她如坠冰窟。
      明明她已经跑得很快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耳聋的下场。
      要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不是一切就能不一样。
      “叔,我是聋了吗?”她从前被打的时候没哭,被骂的时候没哭,被偏心的时候也没哭过,可现在却还是忍不住眼泪。
      想起手上还不干净,她从兜里捏出一张泛黄的、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手绢,替自己擦拭着脸庞。要绕开他往城里送,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的医术。但他扪心自问,那些大病他是治不了,可像染了风寒那些小病他也是能治治的,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那俩人就是不信他,还在有次他们儿子半夜发高热他好心前去看病时紧紧护住自己儿子,一副生怕自己把他们儿子给治死了的模样。
      但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女娃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姑娘在村里风评不好,她家俩大人啥坏事都往她身上按,至少她不乐意干活、手脚不干净还天天欺负弟弟的名声是已经传开了。
      到底还是心软,他还是给她的耳朵做了简单的处理。

      “娃娃,你的耳朵……如果不去城里的医院治,估计这辈子左耳就很难再听清了。”
      听了这话,她如坠冰窟。
      明明她已经跑得很快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耳聋的下场。
      要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不是一切就能不一样。
      “叔,我是聋了吗?”她从前被打的时候没哭,被骂的时候没哭,被偏心的时候也没哭过,可现在却还是忍不住眼泪。
      想起手上还不干净,她从兜里捏出一张泛黄的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手绢,替自己擦拭着脸庞。要绕开他往城里送,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的医术。但他扪心自问,那些大病他是治不了,可像染了风寒那些小病他也是能治治的,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那俩人就是不信他,还在有次他们儿子半夜发高热他好心前去看病时紧紧护住自己儿子,一副生怕自己把他们儿子给治死了的模样。
      但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女娃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姑娘在村里风评不好,她家俩大人啥坏事都往她身上按,至少她不乐意干活、手脚不干净还天天欺负弟弟的名声是已经传开了。
      到底还是心软,他还是给她的耳朵做了简单的处理。

      “娃娃,你的耳朵……如果不去城里的医院治,估计这辈子左耳就很难再听清了。”
      听了这话,她如坠冰窟。
      明明她已经跑得很快了,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耳聋的下场。
      要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不是一切就能不一样。
      “叔,我是聋了吗?”她从前被打的时候没哭,被骂的时候没哭,被偏心的时候也没哭过,可现在却还是忍不住眼泪。
      想起手上还不干净,她从兜里捏出一张泛黄的从旧衣服上裁下来的手绢,替自己擦拭着脸庞。
      “不能算聋了,只是以后左边耳朵会听不太清。”
      王大夫有些犹豫,他并不能给出一个很确定的答案,这样说也只是想让对面的人心里好受些。
      “没聋就好……没聋就好。”
      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理智的不像是一个五岁孩童,将一直搁置在一旁的钱又往前递了递:“叔,这次多谢您了。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所有的钱,您放心,等我再攒一攒,我会给您还上的!”
      看见王大夫落在钱上的眼神不对,她想起村子里有关于自己的传言,连忙解释:“这些钱不是偷来的!是我……是我……”
      她说一半不敢说了,但看见对面人的眼神愈发怀疑,还是硬着头皮解释:“是我每次给我弟买糖的时候省下来的,我让张姨骗他们说我弟吃的那种糖就是三毛的那种,但其实买的是一毛的……
      “叔,你别告诉我爹娘,这些钱你先拿着,剩下的我以后慢慢还给你。”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又加了点力道,把钱直往王大夫的手心里塞。
      她太过于专注,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王大夫变得怜悯的目光。
      “用不了这么多。”
      王大夫把钱接过去,从里面抽了最大的一张走,剩下零零散散的钢镚又塞回她的手中。
      “孩子,苦了你了。”
      外头响起于家媳妇叫喊的声音,王大夫又拿布给她擦了擦脸,满眼怜爱地将她送出去。
      “你这死孩子,怎么到处乱跑?让我好找!”
      熟悉的话语模模糊糊地传进耳朵里,她满脸麻木,在心里思索着上一次听是什么时候……
      哦,是弟弟耀祖在外面玩得太晚,父母饭都不吃就跑出去找他,临走时还骂了她一通说为什么不知道弟弟喜欢在哪里玩。
      她怎么会知道,平常她都在家里干活,很少有出门的机会。
      但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告诉这对夫妻,她存心不想让他们好过。

      没多久不远处的田埂里就传来母亲的大嗓门,说的话和现在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这话里还有着对宝贝儿子的关切,到现在就只剩责怪了,这个女人确实是嫌她跑得太远太烦。
      那时候耀祖躲在田埂里是故意不想被父母发现,现在的她其实也不想。
      她不想回到那个讨厌的房子,不想面对这两个极其可恶的人,尽管那是她的父母。
      他们让她的耳朵听不清了,她想。
      然后刘胜男在自己这个每天挂着张死人脸的女儿脸上看见了一种类似于仇恨的表情。
      “你瞪什么瞪?我是你妈!”
      那又怎样,有父母这个身份难道就可以掩盖你们是个烂人的事实吗?她这样想着。
      收回目光,她又开始麻木地往回走。
      好讨厌那个地方。
      好想逃离这里。
      这里的每个人……除了王大夫和大学生……大学生应该不能再算这里的人了,反正那些人都烂透了!
      她真的、真的很不想回到那个小房子,很不想很不想,而事实上,那也的确就是她往后人生里与那房子为数不多的交集了。

      “等会我会把你送到村口,你自己和你阿婆回去。”
      刘胜男把一个很小的包裹丢在她面前,包裹落在地上甚至溅不起一点灰尘。
      那就是她在这个家的所有。
      不合身的宽大衣服是刘胜男费很大劲找的自己之前的衣服,她本来还想能不能穿上自己弟弟淘汰下来的衣服,但无奈那个蠢货身体实在太不好,吃了那么多鸡腿照样一点肉不长,还是穿着小小的衣服。
      她在那个家什么都没有。
      不,还是有一点东西的,沉默着看向刘胜男,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侧身走进杂物间,在薄薄的床单下翻啊翻,终于翻到一只铅笔和一块橡皮。
      刘胜男看着她的背影,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眉头高高蹙起,显然是很不耐烦。
      掀开床单的边沿,她看了看手上的橡皮,最后还是没有用它擦掉木头上的字。
      算了,就留在那吧,想来那些人也不会闲来无事走进那个他们都嫌弃的杂物间,然后看见她写的那一句:
      请你,一定,要,逃走。
      铅笔是大学生给她的,橡皮是她切的那个蠢货的,父母给那个蠢货买了文具之后就没管了,自然就不会知道那些文具那个蠢货一动都没动,也自然不会发现橡皮套子底下全都是空的了。
      这些字是她看书自己学会的,大学生夸她实在是很聪明,也一再告诫她要走,走得远远的,最好远到再也不会回来。
      她记住了。
      “你有什么好收拾的?赶紧走了!耀祖马上要回来了你赶紧滚蛋!别让我家宝贝儿子被你沾上晦气!”
      尖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刺得她耳朵生疼,把东西揣进兜里,她拿起包裹就往门口走去。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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