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沉没》深丞

2、就算是梦也免不了打工的苦

　　零点过了，现在是星期五了。
　　杭续关掉水龙头，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手机的光幽幽，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水滴从他的眼睫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
　　[系统消息：您预定的前往A市的动车将在2日后启程~]
　　划掉这条系统消息，“啪嗒”一声，手机被重重放在洗手台上，杭续再次打开水龙头。
　　在哗哗水声中，干呕声断断续续传出，回荡在小小的洗手间里。
　　回到床上躺了不到两小时，闹钟响了，还没有到阳光可以照进房间的时间，他却要起床上班了。
　　杭续从床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外套穿上，简单洗漱后就出门挤进清晨的公交车里。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哎呀，大爷您别挤，都能上！”
　　司机扯着嗓子吼：“先让学生上，学生要上课！”
　　这条线连着几个学校和菜市场，杭续埋在身穿校服的初中生里头，随着启动刹车摇摇晃晃。他又打了个哈欠，闭着眼试图站着小睡。
　　身后的人来来去去，模模糊糊中，他感觉有个人站在他身后，托住了他的身躯，他睡着了。
　　“xx小学站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有序下车。”
　　杭续猛地惊醒，迷迷瞪瞪下车，走下车的瞬间才想起刚刚撑着他睡觉的好心人，回过头朝车里看，却只看到一群提着环保袋的老头老太在车里聊天。
　　车门关闭，车辆启动，扬起尘土。
　　杭续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心上，继续朝他上班的小学走去。
　　今天是春游的日子，他刚走进班里，就被小孩子的尖叫吵闹震得头晕，费了好大劲才让孩子们安静下来。讲了两句注意事项，孩子们又蠢蠢欲动，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如同火星子一样到处烧起来。
　　幸好学校的广播来了，让各班整队下楼。
　　带队走下楼的瞬间，阳光刺进杭续眼里，昨夜的反胃感突然升起，杭续捂住嘴，心想自己或许是被热到了。
　　不得不说，学校选的日子总是很准，今天的温度就像瞬间进入了夏天，明明昨日还一张口就冒白气。
　　春游的地点是海洋馆。杭续听一些老教师提过，这算是传统，每年一年级都去海洋馆。
　　乘上大巴车，杭续感觉有些恍惚，副班主任以为他是晕车，掏出晕车药给他，杭续也担心之后出什么岔子，接下药就着水吃下。
　　海洋馆应该也没有意料到今天天气突然转暖，场馆还开着暖气，很闷。但学生们好像有无穷尽的精力，一团一团闹哄哄跟在导游身后。
　　“现在我们来到了海底隧道，在我们头上游过去的是柠檬鲨，柠檬鲨属于中体型鲨鱼，喜欢住在温暖水域，有很强的好奇心……”
　　杭续抬头轻喘口气，试图驱散翻涌而上的不适感。
　　海底隧道里的光线明亮又温和，粼粼水光映入眼中，柠檬鲨缓缓从他头上游过。
　　往前方看去的瞬间，杭续注意到隧道的尽头有一个高挑的青年正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
　　那人背光而立，杭续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剪影。
　　似乎是意识到杭续的回视，那人侧过脸。
　　他似乎有些慌张，抿起嘴，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鼻子，背过身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杭续越发觉得胸口闷，他想自己或许是因为睡得少加上天气热，中暑了。
　　这样下去不行，杭续正打算叫副班主任来帮忙多看一下学生，就有一个小男生突然跑到他跟前，说：“小杭老师！叶习之不见了！”
　　听到他的话，杭续眼前一黑，脑子嗡嗡的，学生走失事大，他顾不上翻涌而上的呕吐感。他问男生叶习之什么时候不见的，小男生摇摇头。
　　杭续只得喊来副班主任，让她叫工作人员广播寻人，他则原路返回亲自去找。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海洋馆并不是单独开给他们学校的，馆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有坏心，万一学生被拐了……他的指尖发麻，凉意从脚底往上窜，额角也渗出冷汗来。
　　水母馆没有，热带鱼馆也没有，杭续飞奔起来，在海洋馆昏暗的光线里努力看清每一个小豆丁游客，但哪一个都不是他的学生。
　　叶习之……叶习之……
　　他想起昨天跟自己招手说“拜拜”的叶习之，想起昨晚叶习之给他打电话时讲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当时他并没有认真听，他只是应付工作，确保叶习之安全到家。
　　他又想自己如果早上抽出哪怕一分钟看一下天气，不要随手拿床边的厚外套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热得神志不清。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文迹出轨，或者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者不拒、乱谈恋爱，再或者往前推，如果没有……
　　最后，他甚至绝望地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就是不够称职而已。
　　心乱如麻，他想到如果叶习之被拐卖，叶习之会怎么样，叶习之的家长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
　　天好像要塌下来了，杭续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好想吐。
　　杭续一路找到了馆门口，没有结果。
　　门口游客来来往往，脸上洋溢着笑，他们聊着天从杭续身边经过，声音就像沉在水里一样模糊又遥远。外面的阳光炽热晃眼，树影摇晃，沙沙作响，馆门口的苏眉鱼瞪着眼瞧他。
　　杭续忽然觉得很平静。
　　他想，他应当早已死去，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死前一场不歇的梦。
　　可是，只要梦没有停下，他就不能停下。
　　他深深吸气，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一定是他漏了什么，叶习之一定还在馆里。于是他又往回跑。
　　在经过水母馆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岔路，这条路他没有找过。杭续的眼前有些模糊，路好像在旋转，他感觉到了一种吸引力，吸引他往那个方向走，似乎只要进入，一切的答案就会显现。
　　这条路不是他们春游的路线，但是万一呢。
　　杭续抬脚往里走，一开始的那段路很黑，他快步走了许久，几乎要放弃。
　　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眼前忽地一亮，巨大的、白色的鲸鱼游过，幽幽蓝光下，一个身穿海洋馆工作服的青年搂着一个孩子站在玻璃前，他们张开双手比划，白鲸晃晃悠悠地模仿，欢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场馆里。
　　杭续张嘴喊：“叶……”
　　然而这一路跑来他已口干舌燥，这一下，竟没有发出声音。
　　馆内广播恰好在此时响起。
　　“请叶习之小朋友在听到广播后前往海底观光隧道，老师正在找你。”
　　“请叶习之……”
　　两人听见广播声，似是有感应般，齐齐转过身，和杭续对上视线。
　　那个被搂在工作人员怀里的孩子，是叶习之，安然无恙的叶习之。
　　杭续朝他们走去，越走越快，最后跌坐在叶习之的面前，抱住了他瘦小的身躯。
　　这么小的孩子，一眨眼就会消失，即便搂住，怀抱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叶习之眨巴眼睛，怯怯喊着：“杭老师……”
　　杭续的头埋在叶习之的肩膀上，久久不说话。
　　叶习之：“杭老师我错了，我只是看到表哥也在这里，就跑来找他了。”
　　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正是昨天刚认的表哥孟不嫌。
　　兄弟俩垂头丧气，争相认领错误。
　　叶习之：“老师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孟不嫌：“我也有错，我以为是他爸爸带他来的，没有细问，也没有及时上报……”
　　杭续还是没说话。
　　叶习之忍了一会，觉得杭续的脑袋太重，他的小身板承受不住，于是推了推杭续。
　　杭续却仍然没有反应，只有搂住叶习之的手在往下掉，直到垂到地上。
　　孟不嫌察觉到不对，疾步走近，俯身捧起杭续的脸。
　　杭续的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濡湿，双眼紧闭，已经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