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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陈西原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握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将近上午十点。

      太阳正浓烈时。

      他也没想到澄州的天气和北京比起来会如此大相径庭,九月份,温度比北边的三伏天还要高。他恰好穿一件黑色衬衫,热量汇聚到织物再传感到皮肤,隐约有些灼烧的痛感。

      高厅长知晓他要来澄州登门的消息,但具体是哪天并不知道。他也懒得这么早就告知,弄得大张旗鼓,再回头,连安生觉都睡不好。

      况且他一夜没怎么合眼,在飞机上睡得也并不安稳,黄品源的那句歌词,“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一直在他脑子里面打转儿。现在确实需要找个地方下榻。

      陈西原决意再等两天,于是开始在手机上查起来澄州的一些酒店,软件弄得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大同小异的评分,用户体验,让人光是看着就头晕目眩。

      他最怕麻烦,秉持着两条原则,挑贵的,挑近的,金钱总不会骗人。

      看好酒店,开始挑选交通工具,一抬头,前面几个出租车司机已经如狼似虎地盯着人了,第一个人迎上来,他立马定下,报了地址。

      司机像护崽子一样把他扯到身后,对付笑两声,说:“您先等等,我再拉一个人。”

      陈西原的脸有些沉了下来,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扯着嘴角无奈笑笑,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掺和到这些缠身琐事里头。

      “现在走,三倍。”陈先生大手一挥,花钱买舒坦。

      师傅笑逐颜开,帮忙推着箱子就带人上了车。

      车里的空调风吹得很猛,陈西原的头更疼了,配上音响里爆裂的DJ舞曲,跟上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他闭上眼,脑子里又想起那句爱来爱去,难过不难过的歌词,跟个鬼影子似的缠上了他。

      忘记第一次认识鞭长莫及是什么时候,但真正体会到它是在这一天,哪怕在北京时再呼风唤雨,到了澄州,也就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

      尤其是司机喜好跟人聊天,说到激动处就难免忘了他这个外乡人的身份,冷不丁冒出两句粤语出来,他一直不理会,闭眼假寐,眉头紧锁。

      他之前不是没来过澄州,但时间久远到全然忘记,如果就把这次当作初体验的话,陈西原想,他不会在这里待上太长时间。

      那天他在酒店睡了一整天,房间的温度和湿度都控制地适宜,让人能够酣然入梦。

      梦里回荡着一首甜腻柔软的粤语歌,女孩的发音并不标准,原本凄婉的哀乐也被她唱的欢快无比。

      她扒着他的耳朵轻唱。

      一生何求,迷茫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到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陈西原恍然从梦中惊醒,脑子里一片混沌,歌词仍然清晰,只是看不清也想不起,梦里的姑娘是何种模样了。

      然而无需他人点醒,他明了的知道,那是白杨。

      心脏像是被人泡进水里再提起来,湿哒哒,沉甸甸,还带着溺水时对氧气的渴求。

      澄州这个城市还真是够邪性的,八百年前的烂账本也能让人从心底里翻出来,再咂摸一遍,品味品味当初欠债时的,心境。

      陈西原摸出烟盒,里面只剩下可怜的一根烟。

      他把最后一根咬在嘴里,黑沉沉的房间里,燃起一簌火苗,烟头明暗之间,某些地方似乎得到抚慰。

      他清醒了很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仍然没有光再透进来,玻璃窗外也是沉沉黑夜,高楼向下,如同万丈深渊。

      他没有刻意压着,就这么顺从梦境的指示回想起了从前。

      首先想到的还是白姑娘走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呢,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轻易就掉眼泪。她仰头红着眼对他说:“陈西原你不要拦我,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你,我能走多远。”

      这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幼稚的冲动,他后悔把她保护的太好,至少也要让她看见外面的腥风血雨,才能甘心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于是陈西原毫不留情地戳破,温柔耐心地诱哄:“杨杨,你别傻了,就算舍得我,你舍不舍得家里你那些宝贝包,宝贝项链手镯?你忘记了曾经因为一条裙子被人说是A货时自己是怎么哭的了?你想一想,和我在一起之前你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再想一想,现在还能不能吃的了那个苦。”

      白姑娘动摇了。

      于是他坐在沙发里静静观望,等她想通,等她回头。

      长久的沉默过后,是她很平静的一个问句,她问他:“陈西原,我们会结婚吗?”

      他怔住了,怔愣的那一秒,让白姑娘动摇的心安定下来。

      她在一个夜晚离开,舍弃曾经爱惜的名牌金银,连他给她的所谓“分手费”也不要,大有彻底划清界限的架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那时他就知道她还没长大。

      真的要想,白杨这几年的生活应该可以预见,飞黄腾达也好,嫁做人妇也罢,总要遍体鳞伤个一段时间。

      毕竟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姑娘,固然惋惜,固然心疼。

      可要说不舍得,却也没有多少。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得要自己负责。

      陈西原手里的烟很快抽完,只够时间回忆一场梦境。他开了灯,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抬手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几条可回可不回的来信,看了两眼就丢在一旁。

      他在心烦意乱中迅速捕捉到那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键线头,想明白了,一切迎刃而解。

      陈西原意识到,自己很想弄明白一件事,白杨,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

      进庙烧香,请神也得烧香。陈西原和高厅长的局约在九月中旬,满汉楼里。

      陈西原就那么过去,九月的澄州热气依旧不散,他也仅仅穿了件衬衫,袖子挽到半截,手腕上空荡荡,从不戴表。

      对于这位高厅长,他也仅限于有所耳闻,两人没有实打实的见过面,说来也是巧,高厅长调任北京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国外,等回了国,这位的香还没烧上人就要走了。

      这次听说他来澄州办事,自然也要卯足了劲给伺候好。

      陈西原被侍者带着,推开房间的门,满屋人都一个挨着一个站了起来,有的西装革履,有的清正廉洁,他扫过一眼,摆摆手让都坐下。

      主座旁边的就是那位高厅长,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四十出头的样子。让陈西原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双被皱纹坠下眼皮的双眼,看东西时,跟鹰隼一样盯着人。还有那张嘴,上下唇瓣很薄,紧紧抿在一起,快要成了一条线。

      这些年他也算阅人无数,打眼一看能看出人是个什么皮什么骨,高厅长这样的,手上绝对干净不了。

      不能太沾了。

      “二哥,我跟您介绍。”高厅长率先叫出声,又站了起来,满座里面只说了一个人,他旁边的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四十多岁,看面相不像是南方人。

      “这是蓝玉集团的总经理,李善文。”

      李善文也站了起来,弯腰同他握手,没敢叫他二哥,只说一句:“陈先生,久仰久仰。”

      陈西原这人让上天赏了一副好相貌,鼻骨高挺,唇角微扬,有几分像当年火遍亚洲的黎天王,就连不笑的时候也极具温和,只是隐隐带一分疏离。

      他同样回应,打量了一眼这个李善文,戴着副无框眼镜,脸型偏阔,眼尾稍长,说话周到,这就张罗着让秘书给他倒酒来了。秘书小苏也是个盘靓条顺的大姑娘,但做事穿着都得体,让人挑不出错。

      这么一来,陪酒有了,买单有了,我们高厅长还是该廉洁廉洁,该清明清明。

      果然,能做生意的和能当官的,都不是一般人。

      陈西原抿了半口酒,放下酒杯,鸿门宴也开席了。

      房间里搁着一块屏风,画着千里江山图,他刚开始来的时候并没怎么注意,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穿出来拉琴吹箫的声音才注意到,后面也有乾坤呢。

      他摇晃了晃杯里的酒,听满座上的大尾巴狼吊着嗓子谈澄州的发展,政治不必谈,大谈经济,文化,谈历史底蕴。

      然后明里暗里给陈西原递话,他说什么旁人都说深刻,再进一步说不准要开会研讨一下。他在心里忍着,差点要笑。

      谁说南方人不会打官腔来着。

      最后,他们谈的差不多了,陈西原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李善文使了个眼色,秘书姑娘立马过去,在他跟前蹲下,那个姿势,正好够他遍览身前风光。姑娘拿出打火机,伸手护着,却怎么都点不着火。

      滑轮把拇指都磨红了,急得姑娘差点也要哭。那双眼睛无助地望着他,噙着泪,怪招人疼的。

      房间里静下来,满座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高厅长和李善文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陈西原心底叹口气,到底是心善,伸手握住姑娘的手,手把手,跟她一块点了烟。

      火苗燃起的一刹,小秘书终于松了口气,红着脸和眼道歉:“不好意思陈先生。”

      陈西原赏脸笑了笑,抚慰道:“不打紧,苏小姐这么年轻,估摸着也不抽烟。”

      苏秘书朝他投过去感激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地低下眼:“是没怎么抽过,陈先生见笑了。”

      “不抽的好,姑娘家抽烟对身体不好。”

      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桌上的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有了点数。

      陈西原抽了一口烟,继续说他的话,转过头面对上高李两人:“高厅长,听说澄州的玉石生意不错啊?”

      “这个确实是,澄州文化在那儿吗,我们这儿还有著名的玉石一条街。”高厅长点了点头,又问,“二哥这是也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这倒不是,我那边有个长辈看上块玉,谁知道晚了一步,被你们澄州的哪位商人给拍走了。”陈西原说道,“你说,我们做孝子贤孙的,长辈有心愿还能不尽量满足吗?这不是,就求到高厅长您这儿来了。”

      “二哥,您这话说得我可担不起。”高厅长笑两声,扯了个乐:“您既然开口要了,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找来啊。”

      还算不卑不亢。

      陈西原伴着笑了两声,也就到这儿了。

      局挺快就散了,临别时李善文特地吩咐苏秘书去送他。

      等把人送出了门,李善文才开始低声低气地问高厅长:“大哥,这姓陈的什么来历,您都得叫他声二哥?”

      高厅长暗声一笑,“别人叫他二哥可还不一定接呢。你也知道他姓陈。”

      李善文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调任那段时间,听过这么一句话。”他顿了一瞬,接着道:“四九的金银,不动的陈。”

      陈西原压根没醉,桌上没人敢劝他的酒,就那么半杯,开车都不成问题,哪至于让人送。这塞人的意思太亮堂了,差点闪着他的眼。

      陈西原说实话挺糟心这么做的,送人跟送牲口似的,衣服一脱,没说两句话就开始直奔主题,怪糟践人。

      所以等苏秘书给他开车送到公寓楼下时,他没再让人继续跟着上楼。

      “我自己上去就成,天也晚了,苏小姐回吧。”

      苏秘书挽着他的胳膊,声音甜腻:“陈先生,您喝了酒,还是我送您上去吧。”

      “你这姑娘,怎么说不听呢?”陈西原的声音有些无奈,放在他这身份地位,对个女人无奈,那就是宠溺了,“回去吧,早点休息休息。”

      苏秘书有点愣愣的。

      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扯过苏秘书的手,握在她手里,硬硬的,凉凉的。

      是个金属打火机。

      陈西原说:“回去好好学学,下回点烟可没人等你这么长时间。”

      他转身上了楼,洗完澡睡下,整合整合今天的情形,这么看着,放在哪儿,水都浅不了,乌烟瘴气,难怪该整治整治了。

      要是那位高望津高厅长真的找到了玉,那么他是不介意给人提个醒的。

      至于小苏秘书这姑娘,看情况吧,在他这里,待价而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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